第3節
易尋忽然捏住了她的半邊臉。 力道也不重,與其說捏,不如說是觸碰,似乎僅僅是想了解她的手感怎樣。 “誒?”她猝不及防地被這個動作弄亂了陣腳,全然沒了剛才對他娓娓訴說時的不慌不忙。 易尋看著手指下的皮膚由無瑕的白瓷轉為瑰麗的瑪瑙,迅速地向四周蔓延開來,眼底也放射出柔和的光芒。 少頃,司機一溜小跑回來,發動了車。 兩個人早已各自坐好,相安無事,只是其中那個誰,臉上的黃昏余暉還未散去。 車重新上了路,車里的氣氛再度變得平靜,周可可撫了撫被他捏過的地方,轉過頭去看窗外倒退的風景。 司機先是送她回家,在參加過大半天的庭審之后,易尋還要再回公司繼續工作。 周可可見識過這個男人如此高密度的工作安排,對于他年紀輕輕就躋身國內一線企業高管行列的事,也就不再奇怪了。記得她在搜索引擎里輸入他的名字,看到媒體盛贊他是“投行巨子”、“點石成金”,殊不知這贊譽背后,他承載了多少壓力。 “今晚還是不回來嗎?”下了車,她站在車前沒走,轉過身敲了車窗。 徐徐落下的防彈玻璃后,易尋答非所問:“你爸爸的事,放心?!彼f,“終審有更好的律師?!?/br> “我不是這個意思?!敝芸煽捎悬c羞愧地解釋。 他說:“我知道?!毖哉Z間淡笑了一下,“你先去吧?!?/br> 周可可撓著頭回了家。 偌大的屋子里靜悄悄,與過去一個月里的每一天都沒什么不同,她按過一排按鈕,把燈打開,略暗的室內立刻籠罩上了一層溫暖的光線。 日光一點一點落幕。 廚房漸漸飄出了香味。 周可可把攪好的蛋液過了篩,門鈴響了起來,是袁滿在樓下按鈴。 “這是易先生干洗過的衣服,我給送過來了?!睉驯б淮笈醴缐m袋,腳踏十公分高跟鞋的袁秘書,站在門口氣喘吁吁地笑,沒有推辭進門喝口水的邀請。 “啊,易太太,這是什么茶?”天氣悶熱,袁滿坐下來接過遞來的冰水杯猛喝了一口,瞬間就被那股幽香的清甜給治愈了,低頭去看杯子里澄澈的淺色茶湯,“您連泡茶都這么好喝……” “蜜桃烏龍,”周可可站在旁邊笑笑,解釋,“只是現成的瓶裝飲料?!?/br> “這樣嗎……”袁滿反應過來自己拍錯了馬屁,可能是受了早上那只三明治的影響,她這杯瓶裝飲料居然喝出了現煮茶的高級感。 也就很不好意思地說起正事來:“呃,易先生要我跟您說一下,他明天要出差,還要等一陣子才回來?!?/br> 剛回來,就又要走,這新婚結得實在沒什么意思。 袁滿轉達消息時忐忑不安地觀察周可可的反應。 然而對方像什么也沒聽到似的,面色尋常地抱起沙發上那疊衣服,往衣帽間走:“袁小姐不著急回公司,等我一會兒,有件事想麻煩你?!?/br> 銀盛企業的高層會議室,一行人灰頭土臉地從里面走出來。 這些人個個衣著光鮮,都是在公司中擔任要職,有幾位,還是互聯網上專業領域內備受尊敬的大v。但看著他們的臉,袁滿幾乎就能猜到剛才會議上發生了什么。 她這位上司向來不是個會留情面的人,輕描淡寫幾句,就能說得人面紅耳赤。剛入職那會兒她還會本著拉攏人的目的,偷偷安慰被他罵哭的李總、王總之類的,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面對一群瀕臨崩潰的領導,微微欠了身,就目不斜視地快步走過去。 她推開會議室的門,男人正獨自坐在主席位上喝杯中的咖啡,那是她兩個小時之前倒的,多半已經冷透。 “您晚飯一直沒吃,餓了吧?”袁秘書提著保溫袋上前。 易尋搖搖頭,甚至沒有掃過一眼:“不用?!?/br> 她踏出一半的腳步收回來。 老板這個人,平時就是這樣。心情好的時候,吃得就不太多,心情不好的時候,干脆連食欲都沒有。 袁滿趕緊說明:“是太太親手做的,讓我給您帶過來?!?/br> 這一回,易尋抬起了頭。 “她做飯?”他放下咖啡杯,皺起眉毛,“家里的阿姨呢?” “打掃工作還是正常做的,只是太太比較喜歡自己下廚?!痹貢憫鹦捏@地解釋著,“您要不嘗嘗她的手藝?” 易尋一陣沉默,她連大氣都不敢提,直到對方伸出了手:“給我?!?/br> 袁秘書空著手心有余悸地出去了,把門輕輕地合上。 空曠的會議室連腳步聲都有回音,洗過手回來的易尋靜靜坐了一會兒,打開了那只保溫袋。 里面是有隔層的,冷熱分開,他從里面把食盒拿出來,熱菜還燙手,甜品下則墊著晶亮的冰塊,暴露在空氣中后,迅速結了一層霜。 周可可做的就是很家常的幾樣小菜,茶碗蒸、煎肋排、烤青花魚,配的蔬菜是水煮過的西蘭花,淋了一層透亮的醬汁,還有一小碟蘿卜干下飯,并不算多豐盛,加上那一盅冰鎮綠豆沙,剛剛好夠吃飽的份量。 易尋拿起筷子,夾住了一塊排骨。 時間一分一秒地淌過,袁滿走出辦公室,迎面看到boss走過來。 “您吃好了?”她伸手接過食盒,一掂就愣了神,那袋子空蕩蕩的,幾乎沒什么重量。 這該不是全給吃光了? 印象中,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老板一頓吃下過這么多的東西。他實在是挑食得可怕,連從日本專程請來的大廚現做的料理,都能被原封不動地退回。 她忽然意識到這不該是驚訝的時候,正了色,退到一旁為他打開門:“明天的行程已經安排好了?!?/br> “辛苦了?!币讓阶詮乃媲白吡诉^去,幾步過后,卻轉過了身。 袁滿忙不迭迎上前:“易先生?” 周可可這天睡得遲,洗完澡趴在了床上,還是放不下手機。 因為昨晚上傳的曲奇餅干視頻,她的粉絲們大吵了一架,為烤曲奇能不能用高筋面粉這種事爭得不可開交。 曲奇的配方多是低筋面粉,而她自己的習慣是用高筋面粉,再用加量的黃油來中和面粉的筋性,這樣的餅干口感會非常脆,只是對技術的掌握要求嚴格了一點,不那么容易成功。 她只好連夜寫了個科普,詳細說明了兩種配方各自的利弊。只是正經科普發出去沒什么人看,大家普遍對吵架更感興趣,彈幕越積越多,密密麻麻讓人眼花,她逐漸支撐不住nongnong的困意,進入了夢鄉。 天氣晴朗,第二天,窗外依然是亮得那么早。 周可可睜開眼,思緒處于半醒的狀態,但一見到枕邊黑發濃密的腦袋,徹底清醒就只是半秒鐘的事。 她渾身一個激靈,幾乎要叫出聲的一瞬,認出了這個倚在自己身邊的男人。 他身上還是昨天的襯衣,穿得整齊,睡得也規矩,好像就是剛剛從外面回來,躺下不久的樣子。 她看著他并不怎么放松的睡顏,心跳漸漸回歸平緩。 男人睡得確實不沉,在她剛數到第六根睫毛的時候,那對濃密的羽扇就隨著緊擰的眉心徐徐展開。 稀薄的晨光中,兩個人再一次對視了。 沒什么經驗、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情形的周可可,問他話的語調小心翼翼的。 “你不是,要出差嗎?” 第4章 coco choo 易尋沒答。 他的瞳孔是平靜的湖,一圈波瀾不起,她愣生生的樣子在水面形成倒影。 接近一分鐘的時間里,他都維持著這個狀態一動不動,靜靜地打量著她的臉,周可可在這道直白的目光注視下,圓溜溜的黑眼珠從中間慢慢轉向了左邊,一會兒后,又轉向了右邊。 臉上應該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 她一想,不放心地抬手摸了幾下,好在并沒有收獲,人卻更不知所措了。 她開始困惑自己怎么會睡得這么沉,一個大活人進了房間,在她身邊躺下,都沒能讓她驚醒,才造成了現在這樣的困境。 他這樣光盯著人不說話,實在是挺讓人緊張的。 無措地等了好久,對方還是沒出聲,她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聲:“易尋?” “嗯?!蹦腥私K于有了反應,只是視線依舊定格在她的臉上。 “那邊出了點狀況,”他回答得心不在焉,嗓音微啞,說了半句,后半句隔了一會兒才接著說,“臨時取消了?!?/br> “噢,這樣嗎?”周可可聽到他說話,倒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她猜測他是剛醒,人還有點懵,所以還不太在狀態。她關切道,“沒關系的吧?” 易尋說:“沒關系?!?/br> “那就好?!敝芸煽蛇珠_嘴,順勢就坐了起來。 被子纏繞在胸口,在她熟睡中無意被揉成了團,她掙扎了好幾下才從中解脫,然后無辜地搓了搓頭發,對身旁的男人道:“我先起床了?!?/br> “啊?!眲傉f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趕緊捂住了胸口。 差點兒忘了自己還真空穿著睡衣。 顧不得注意對方的表情,周可可窘迫地把自己遮掩著,躥下了床,灰溜溜地跑進洗手間里。 好尷尬,好尷尬…… 她不敢去看自己紅透的臉蛋,站在鏡子前扎了頭發,把牙膏擠了,悶頭刷牙。 刷著刷著回過味來,剛才那個動作是不是沒有太大的必要,畢竟他已經是她的…… “老公?!?/br> 其實,那天剛領完證,周可可就這么叫過他了。 脆生生,甜津津。這樣的形容好像是在吃阿克蘇的冰糖心蘋果。 她當時處于腦子很熱很熱的狀態。 ——要不然也不會隨隨便便答應結婚。 她的本意是,既然結了婚,那就早點適應這份新的關系。 然而,這一聲叫出口,別說她自己,連易尋也是驚訝了一下。他這種一向風平浪靜、反應寡淡的人,吃驚的模樣看起來還是挺有意思的。 周可可感受著易尋的情緒震動,尋思著,既然大家都這么不習慣,那還是慢慢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