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她手上一松勁,柳蓉娘急忙抽開自己的手,后退兩步,朝向來人福身行禮,語調緊張,帶著極力抑制的輕顫:“妾身,妾身見過芮司班?!毙型甓Y后低頭匆匆退出房間。 莫曉本來也是有些緊張的,然而來者表面上雖然話說得這么客氣,卻不等人去請就這么徑直闖入內院臥房,這樣的舉動顯得十分無禮,亦可見東廠平日行事是如何肆無忌憚了! 她心中有所不滿,反倒忘了緊張。既然對方都說了她身負重傷多有不便,她就躺平了待“客”便是。 她壓低喉音,語調平靜而有禮:“見過芮司班。芮司班光臨寒舍,下官感到十分榮幸,有心出去迎接,只可惜有傷在身,實在做不到出門相迎,也無法行禮,失禮之處,還請芮司班見諒?!?/br> “好說?!眮碚叩暤?,緩步行到床前,微垂雙眸,烏沉沉的眸子居高臨下打量著她。 莫曉亦望著他,來人著玄色圓領羅紗襕衫,腰間一道墨綠絲絳,系著一柄白玉鉤。他看起來頗為年輕,面容頗為俊秀,眼睛的形狀很特別,眼尾略微外挑,讓人一見難忘。 然而他五官看著雖然俊秀,望向她的漆黑雙眸卻冷冰冰的毫無溫度。 被這樣一對眼睛盯著,總讓人覺得不太舒服。讓她不由聯想到被掠食者盯住的獵物,那些被盯住的小動物全身僵硬不能動彈,既無法移開視線,也無法逃離。 莫曉本來打定主意對方不開口,她也不會先開口,以免多說多錯。然而再這么對視下去,她只覺氣氛越來越怪異,可若是她先移開視線,又會顯得她心虛似的。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直視對方并不動搖,雖因身體虛弱說話聲音不大,卻平靜而淡定:“貌似下官與芮司班并無私交,敢問芮司班來下官府中,是為了什么事?” 芮司班挑了挑嘴角,露出一個近似笑容的表情,眸中卻了無笑意:“聽說前幾日莫太醫府中有盜賊侵入,傷人搶劫?” “確有其事?!?/br> “莫太醫可看清了盜賊模樣?那人是高是矮,有何特征?” 莫曉心中奇怪,只是小小的搶劫案,東廠之人為何要關心?難道京城里發生的事,東廠真是芝麻大的小事都要盡在掌握么?又或者是想利用此事,來羅織莫須有的罪名? 但莫亦清不過一個小小太醫,真要羅織罪名也不會是為了對付他,就算是東廠別有目的,也多半是用來對付比莫亦清更有權勢之人。莫曉好不容易才活下來,可不想卷入這些政治斗爭中去,裝傻才是王道。何況她對原身死前經歷之事,是真的一無所知??! 想定之后,她便道:“不瞞大人,下官被刺傷后,大約是倒地時磕著頭了,之后又昏迷太久,差點就醒不過來了!當下官醒來之后,對于當時之事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她苦笑一下,“老實說,我連自己過去幾十年經歷過什么事,也都完全記不得了?!?/br> 芮司班意外地挑起一側眉梢,靜默了一瞬后,深沉如淵的鳳眸對正她,語調微揚,聲線便顯出幾分陰柔調子來:“莫太醫是在開玩笑嗎?” 莫曉一臉真誠又是滿懷苦惱地望著他:“初醒來時,我連自己自己姓甚名誰,家中有些什么親人,有沒有孩子……這些統統都記不起來了!問了內人才知道自己過往之事的……” 他盯著她:“莫太醫是因為腦袋磕著了才會如此?” “腦內有淤血不化,確實會影響記憶?!蹦獣該P起眉頭,一本正經地說道。 他俯身,靠近她,低聲問道:“莫太醫是磕著哪里了?” 莫曉心道,你不信我所說,還想親自看看怎么著?莫亦清倒地時如何情形,她是不知道,但她此時此刻后腦確有個如假包換的腫塊。 昨日她解完手后,沒有叫丫鬟幫忙扶她,想要自己躺回床上,坐在床上往后靠時,牽動腹部傷口,她疼得不敢用力,又想是在床上了,便放松向后倒,她是習慣用軟枕的現代人,忘了此時正值夏季,床上用的是瓷枕,倒下去時后腦正磕在瓷枕上,恰好撞了個正著。此時腦后的包還腫著呢!讓她躺著都不能把頭擺正! 她艱難地側過頭,指了指自己后腦:“就是這里?,F在還沒完全消腫呢!” 整天躺著養傷,頭幾日未洗了,頭發也沒有梳過,油膩膩亂糟糟的已經結成一綹一綹。 見狀芮云常不由皺起眉頭。 莫曉側著頭等了片刻,不見他有何舉動與言語,不由心底暗笑,這位芮司班看著就是有潔癖的樣子,她可是坦然讓他查看的,看不看就是他的事了。 她轉回頭:“芮司班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他仿佛躲避似的向后讓開,并直起身:“莫太醫若是憶起當時事情,便遣人去東廠找我,或是找子班的王乾也是一樣?!毖援呣D身離去。 “下官記住了。芮司班慢走。恕下官不能相送?!蹦獣钥谥姓f著客套話,心中默默念我閑的沒事做會去找你們才怪呢!你們也別再來了! 芮司班離去后,柳蓉娘進屋,走近床邊。 “他問我可看清那日竊賊模樣?!蹦獣酝鴰ろ?,喃喃道,“蓉娘,東廠連這些小事都管么?” 柳蓉娘瞪大眼睛道:“相公你好歹也是進出宮中的太醫,這樁案子險些就讓相公沒命了,怎能算是小事?” 莫曉哭笑不得:“這樁案子對你我來說當然是極大的事,可對東廠來說,我這微末小醫官家中被劫之案能入得了他們的眼?” 柳蓉娘望著她輕輕搖頭:“相公,你真是什么都忘了啊……妾身雖是在家足不出戶的婦人,也知廠衛遍布京城乃至全國各處,就是順天府衙審理辦案,也常常有東廠的人去監看審訊過程。這樁案子雖說是盜竊案,可相公畢竟是京城官員,且因此受了重傷,東廠派人來查問一番也屬尋常??!” 莫曉呵呵笑道:“蓉娘啊,我還真是全忘了呢!”心中腹誹,這東廠還真是閑事管的夠寬??! 柳蓉娘柔聲道:“相公這些天都不曾沐浴過,可想洗洗頭發?” 莫曉正覺頭癢,雖然這頭油膩亂發嚇退了東廠來人,也算是立了一功,但她可不想繼續油膩下去,自己都覺難受,便朝柳蓉娘微笑道:“麻煩你了,謝謝??!” 聞言柳蓉娘有些意外地赧然道:“相公說哪里話,照料相公起居這是妾身分內應為,哪有什么麻煩可言,更不用言謝……” 莫曉認真地望著她,鄭重道:“你且為你分內應為之事盡力,我且為我覺得應感謝之事而道謝。蓉娘,我受傷后容你費心照料了,若是沒有你,我怕是難以熬過這段日子?!?/br> 柳蓉娘低著頭眼圈微紅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相公,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br> 洗過頭后莫曉覺得整個人都舒坦無比,她放松地躺著任柳蓉娘替她烘干頭發,漸漸睡意上來,眼皮變得沉重起來。 她應該是睡著了一小會兒,再醒來時,乍然見床邊屏風旁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 第5章 食色性也 莫曉吃了一驚,再細看這女子容貌明艷嬌麗,頭發挽作婦人發髻,頭上手上戴的首飾雖沒有柳蓉娘那么精致,卻更為張揚艷麗,發髻邊還別著一朵小巧的灑金粉色絹花,便猜是原身兩個小妾中的一個。 果然,待女子開口說話,莫曉便聽出是那天在外間說話比較沖的張姨娘。 “相公,才幾日沒見,你越發得瘦了,臉都尖了!臉色也不好!”張姨娘關心地望著她。 莫曉苦笑道:“為夫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差點沒命回來,怎會不瘦?”大量失血加之這些天的飲食只是些湯水稀食,她氣色不差才怪呢! 張姨娘語氣委屈,帶著怨意瞥了眼門外方向:“妾身早就想來看望相公,照料相公了??煞蛉藚s說相公要安靜養傷,不許我們進屋。妾身想著夫人總會照料好相公的,雖然極為擔心,卻也不敢來打攪相公休息。沒想到……沒想到相公在夫人的照看下竟還會如此憔悴!若是早知如此,妾身就是得罪夫人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