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平陽侯五臟六腑里邊兒似乎有一把火在燒,渾身上下都叫囂著一種名為怒氣的情緒,若非還殘存著最后一絲理智,他幾乎想一腳將籠子踹開,生撕了面前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 七娘見他如此,也是驚懼不已,流著淚哀求道:“表哥,我知錯了,我以后好好服侍你,將功補過,好不好?至于從前那個人,我早就忘了……” 平陽侯看著她這副柔弱秀美的面龐,心里不覺可愛可憐,卻只有惡心與憎恨。 想到自己明天可能面對的彈劾,飄然遠去的妻子,以及很可能不會再存在的平陽侯府,平陽侯便覺喉嚨腥甜,怒的幾乎要吐出血來,僅存的那點兒理智,都灰飛煙滅了。 那籠子的縫隙不大,但也不小,平陽侯抬起一腳,重重踢在七娘肚子上,后者慘呼一聲,捂著肚子,在籠子里艱難的翻滾起來。 平陽侯尤且不覺解恨,又是幾腳,惡狠狠的踹了過去。 七娘本就是弱質女郎,哪里禁得起這種苦楚,連聲哀叫,不住地求饒,紅色的鮮血順著她的大腿流出,染濕了淺碧色的羅裙。 平陽侯恨得心頭滴血,絲毫不曾心軟,又是一腳,踢了過去。 最后,還是紀老夫人身邊的嬤嬤看不下去了,近前去拉住他,勸道:“侯爺,七娘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好,好好好!”平陽侯這才停下動作,神態瘋狂,咬著牙,惡狠狠的笑道:“野種沒了,真是天大的好事,當浮一大白!” 那嬤嬤見他如此,著實不安,正待勸著進屋去歇一歇,卻聽那笑聲戛然而止,平陽侯面色驟然轉白,吐出一口血來,倒地不起。 這一回,平陽侯府是真的亂成了一鍋粥。 …… 喬家人還不知道這變故,不過,即便是知道,怕也不會覺得同情,只會暗自叫好。 第二天的朝議被皇帝免了,但衛國公還是遞了奏疏過去。 他是中書令,又是皇帝的妻兄,奏疏可以直達君前,動作快些的話,當天便可以批復下來。 喬毓昨夜喝的多了,醉醺醺的跟皇帝說了半宿話,便再挨不住,倚在他肩頭睡著了。 皇帝對這小混賬又憐又愛,低頭親了口,就抱到自己寢殿里去了,幫著她解了外衫,摟著一起睡了。 喬毓昨晚鬧騰了大半宿,是真的累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懶洋洋的睜開眼。 皇帝見她態度軟化,便瞧見了三分曙光,樂得在這兒陪她,即便早早醒了,也只是摟著她閉目養神,沒有急著起身。 喬毓喝的醉了,但也沒斷片兒,既不害羞,也不氣惱,迷迷糊糊的看了皇帝一眼,語氣如常道:“什么時辰了?” 皇帝道:“午時過了大半?!?/br> 喬毓睡眼惺惺的躺了會兒,終于坐起身來,道:“餓了?!?/br> 皇帝聞言失笑:“那便去吃點東西?!闭f著,也跟著起身。 高庸守在外邊兒,知道這兩人習性,早就備了膳食,將將梳洗完,便有宮人內侍送了來吃食來,他近前去遞了筷子,又恭謹道:“小公主昨晚沒回來,說是留在衛國公府,跟韓國夫人做伴兒了?!?/br> 喬毓一聽這話,就知道里邊兒有問題,手里拿著筷子,卻沒急著開動,蹙著眉頭,滿臉擔憂的詢問道:“三娘昨晚回家了?可是出什么事兒了?跟平陽侯吵架了?” 皇帝沒有做聲,目光里也帶著疑問。 高庸笑道:“衛國公遞了奏疏進宮,圣上可要瞧瞧?” 喬毓心急如焚,催促道:“快拿過來!” 皇帝看她一眼,道:“你是圣上,還是我是圣上?” 喬毓給噎了一下,撅著嘴,悶悶的靠到了椅背上。 皇帝看得失笑,忍不住伸手過去,揉了揉她的頭發:“小混賬,別人聽我的,我聽你的,好么?” 喬大錘被這話給甜了一下,差點兒就給來自前夫的糖衣炮彈腐蝕了,只是這會兒她掛心堂妹,顧不上別的,將李泓拍開,催促道:“快看!” 皇帝莞爾,伸手接過奏疏,略微一打眼,眉頭便皺了起來。 喬毓實在是等不及,湊頭去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兒,禁不住發出一聲冷笑。 “占著喬家的便宜,還欺負喬家的女兒,什么東西!” 她老大不高興的攛掇皇帝:“盤他!” “皇后孝期里邊兒搞出這種事,有沒有把我們大錘放在眼里?!被实蹖⒆嗍韬仙?,便輕輕嗤了一聲,吩咐道:“取筆墨來?!?/br> 高庸忙令人送了來,皇帝提筆回復。 喬毓悄咪咪的湊過去瞅,瞥見“奪爵”兩個字,一顆心就穩穩地放到了肚子里,飯也沒心思吃了,她迫不及待的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br> 家里邊兒出了這種事,她得回去看看,喬家的女眷里邊兒,最適合開解韓國夫人的,大概也就是她了。 皇帝知道她們姐妹倆感情深厚,倒也不攔,只問了句:“不吃點東西再走?” “不了,”喬毓道:“不知道也就罷了,這會兒知道了,還怎么坐得???三娘這會兒指定也沒吃呢?!?/br> “那就挑些喜歡的,帶回去一起吃吧?!被实圩鳛榻惴?,與韓國夫人并不如何親近,但關愛之情還是有的,著意為她做臉,道:“削爵的旨意很快就會下去,這就算是安撫了?!?/br> 喬毓不意他心思這樣細致,神情微微柔和下去,道了聲謝,便匆忙離宮回府。 她回去的時候,韓國夫人與昭和公主正吃飯,雞鴨魚rou,清拌小菜,滿滿當當一桌子,不知道從哪兒淘換來了梅子酒,正推杯換盞,興致頗好。 喬大錘傷心了:“枉我飯都沒吃,就跑回來看你?!?/br> 韓國夫人心下一暖,伸手遞了筷子給她,笑道:“心領了?!?/br> 后邊兒內侍浩浩蕩蕩的過府,特意送了御膳來,說是賜給韓國夫人的,惹得附近府邸都被驚動,門子們探頭去看,看完之后,免不得要回去告知自家主人。 勛貴們便猜到了三分:“八成是平陽侯府出事了,圣上在為小姨子撐腰呢?!?/br> 韓國夫人如何不明白這意思,再三稱謝,又對著太極宮方向屈膝謝恩,一套動作搞下來,這才跟喬毓、昭和公主一道回去,對著滿桌菜肴喝起酒來。 “平陽侯府怎么著了?”她問喬毓:“孝期大不敬,圣上給削爵了嗎?” “削了削了,我看著他寫的旨意,”喬毓幫她斟了杯酒,又忍不住嘀咕一句:“我可真是塊好磚,哪里需要往哪兒搬?!?/br> 韓國夫人與昭和公主都忍不住笑了。 喬毓卻道:“日后有什么打算?” 只一夜功夫,韓國夫人卻像是換了個人,精神奕奕,不見絲毫頹廢:“伯母那兒還瞞著,不敢告訴,待會兒吃過飯,我便去向她老人家解釋此事。然后便往平陽侯府去,帶人取了我的嫁妝回來……” 喬毓道:“我跟你一起去?!?/br> 韓國夫人笑著應了聲好,卻聽喬毓有些遲疑的繼續道:“三娘,你還想嫁人嗎?” 韓國夫人聽她似乎話里有話,不禁微微一頓:“什么意思?” “如果你短時間之內不打算嫁人的話,要不要幫我做些事情?” 喬毓夾了一筷子涼菜,吃下去之后,才道:“我想在萬年辦一家面向民間的邸報,也兼職做一做慈善……” 她想做的事情很多,皇帝跟皇太子想做的事情也很多,但很多事情,并不是頭腦一熱,就能將其完成的,既需要詳盡的計劃,也需要具體的執行,更需要廣泛的百姓基礎。 后世人所說的報紙,恰恰是她此時所需要的,更巧的是,韓國夫人還真適合去做這個。 她頭腦靈活,文筆也不錯,有一定的鑒賞能力,又有人力物力,還不缺人情關系。 而所謂的慈善,應該是有組織、有側重的進行,而不是后宅夫人們今天興致上來,叫人去城外施舍米粥,明天就不去了。 喬毓覺得,這件事情如果真的做好了,是可以直接提高女性地位的,雖然在最開始的時候,僅僅局限于勛貴家的女眷,但天長日久的發展下去,未必不能惠澤天下。 跟女眷打交道,當然也要找女眷,最好還是個有身份的命婦,可身帶誥命的女眷,誰能拋下家小,跟她去忙活這事兒? 倒是韓國夫人,有正一品的身份,又同平陽侯府脫離開了,這會兒剛剛合適。 再則,也可以叫她換個環境,紓解一下心中積郁。 韓國夫人聽她說完,目光漸漸亮了起來:“好,我把這堆爛事兒收拾完,就跟你一塊兒過去!” 喬毓聽得笑了,舉杯道:“走一個?!?/br> 昭和公主神情歆羨,悶悶道:“阿娘,我也想去?!?/br> “可以去幫著你姨母打個下手,”喬毓想了想,道:“只是不許添亂,也不許依仗身份胡來?!?/br> 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本身就是一面旗幟,有她在,也會吸引諸多高門女郎前去,倒也是件好事。 昭和公主一下子笑開了,殷勤的給母親和姨母斟酒,催促道:“再來一個!” 幾人這邊兒興致正好,平陽侯府那邊兒卻是電閃雷鳴,狂風暴雨。 皇帝以平陽侯孝期失禮,大不敬為由問罪,削去了平陽侯的爵位,褫奪家中女眷封號,令其即日搬離御賜的平陽侯府,不得延誤。 差役們搭著梯子上去,摘了平陽侯府的牌匾,又有人去清查府中御賜之物,盡數收歸內庫。 一天之內搬家,這談何容易,即便是有地方可去,往來也有的折騰。 紀老夫人中風了,這會兒還癱在床上,動是沒法兒動了,只能往外抬。 看著差役往來進出,將府里的珍藏搬走,紀老夫人心頭都在滴血,伸著僵直的手臂,“啊啊啊”的叫個不停,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爵位被削去,紀家人便是平民,身無官爵誥命,又見罪了喬家,即便后者沒想著再報復,也不定有多少人想著踩他們一腳,以此來討好喬家。 紀明眼見平陽侯府敗落,心中悲慟頹廢遠非其余人所能想象,見年邁的母親面色蠟黃的躺在床上,再看看這座即將不屬于自己的府邸,不覺潸然淚下。 妻子,勛爵,家庭,他什么都沒有了。 怎么就搞成這樣了呢。 紀明吩咐人將紀老夫人送到紀家的宅院里去,自己卻騎上馬,神情倉惶的到了衛國公府門前。 “想見我?”韓國夫人有些詫異,道:“他說什么了?” 前來傳話的女婢道:“他說,從前是他對不住三娘,現下已經幡然醒悟,請三娘給他一個機會,叫他好生彌補?!?/br> 喬毓忍不住嗤笑:“想得美?!?/br> 韓國夫人也笑了,卻淡淡道:“幫我帶句話給他吧?!?/br> …… 紀明見人出來,眉宇間不覺顯露出幾分希冀:“三娘她,她肯原諒我了嗎?” 女婢道:“夫人說了,世間的確有人能以德報怨,可她做不出來。她能夠對過去釋懷,是因為她想叫自己過的更好,為了那些腌臜東西置氣,不值當。而對于那些背叛她、坑騙她的人,她說不出一別兩寬的話,連祝愿也沒有,只想叫他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br> 第87章 話本 紀明聽完這話, 險些站不住身,臉色蒼白, 喃喃自語道:“她竟這樣恨我……” “不是恨,是厭惡,”昌武郡公走出門來, 手中捏了把折扇,淡淡看他一眼, 道:“就是人好好的走在路上, 一不小心踩到屎的那種感覺?!?/br> “滾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彼惶?,閉合的折扇指向遠處, 又吩咐門子道:“他既不是喬家的親朋,也不是喬家的摯友,兩下里有仇無恩, 日后若再登門, 無需客氣,直接打出去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