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皇太子與秦王對視一眼,忽然間欽佩起母親來: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真不是誰都有的。 不多時,仆從便送了銀票來,喬毓看都沒看,便收到衣袖里邊兒,近前去上了柱香,又走到了棺槨里邊兒去。 “彥石啊,”她一拳拍在鄭彥石心口,哀慟道:“你說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就走了呢!” 鄭彥石哪想到她會玩兒這么一出,心臟差點給拍碎,即便知道忍住,眉毛也忍不住跳了一下。 喬毓瞧見了,卻是視若無睹,一拳接一拳的打過去,哭道:“你的志向還沒有實現,怎么能走?你的爹娘還需要奉養啊……” 老管家假笑著加了一句:“老夫人和老太爺都已經辭世了?!?/br> “這樣,”喬毓立馬收起了眼淚,欣慰道:“彥石是孝子,想來是急著去侍奉爹娘了?!?/br> 老管家繼續假笑道:“是啊,二爺臨終之前,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滎陽,也再三叮囑老奴,要埋葬在父母身邊……” “天兒有些熱了啊,”喬毓假意擦了擦汗,道:“應該盡快送回滎陽,不然時間久了,就變味了,別人還以為你們家腌rou壞了呢?!?/br> 老管家假笑的臉都疼了:“秦國夫人說的是?!?/br> “嘖,你說巧不巧吧,”喬毓面露感慨,道:“我這邊兒有點事兒,打算去趟滎陽,正好可以把彥石給帶回去。路上覺得悶了,我們倆還能說說話?!?/br> 老管家不知道怎么回了:“這個……”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走吧?!眴特箶[擺手,喚了立夏來,后者提著包,里邊兒不知道裝的什么,瞧著就有點兒重。 喬毓從她手里接過那包,又笑容滿面的問老管家:“您知道我有個什么諢號嗎?” 老管家不甚確定的道:“喬……大錘?” “噯!”喬毓從包里邊兒掏出一把巨錘,道:“今天我把本體帶來了?!?/br> 說著,又摸出七顆釘子來:“彥石走了,我也沒瞧見最后一眼,心里總覺得不安,我的良心發燙,燒的我難受??!” 她拎著大錘,走過去,單手將棺槨給合上了:“我得把他的棺材焊死了,不然,我一輩子都沒法安心??!” 第76章 帥嗎 借老管家一萬個腦袋, 他也想不到喬大錘會玩兒這一出,別說是他了, 就連皇太子和秦王,也是全然沒有預料。 喬毓也不介意其余人驚詫與否,單手將那棺材蓋兒合上,長釘子往預留的孔洞里一擱, 就掄起巨錘砸下去了, “咣咣”幾聲巨響, 整個棺材就釘住了小半兒。 老管家呆了一瞬,驟然反應過來,慌忙近前去,強笑道:“秦國夫人, 您這是做什么?” 他看著那嚴絲合縫的棺槨,眼底有慌亂之色在跳躍, 拉住喬毓衣袖, 勸道:“二爺走了,這樣的日子,您不能叫他走得不安心??!” 鄭彥石這會兒只是看著像個死人, 可不代表他真的是死人,釘子砸上去,一絲氣兒也不透,用不了半刻鐘,人就沒了! “錯了錯了,”喬毓笑著撥開老管家手, 道:“就是為了叫他安心,我才有這一遭呢?!?/br> 七顆釘子砸下去倆,還剩下五個,喬毓擱在手心兒里拋了拋,又繞到另一邊兒去砸。 皇太子與秦王反應過來,忍俊不禁的對視一眼,暗暗搖頭,卻令人去拉住老管家,勸慰道:“老人家傷心壞了,別叫他瞧著這一幕……不然,心里又該難受了?!?/br> 內侍聞言應聲,便走上前去,看似輕柔,實則不容拒絕的扶住了老管家手臂,制止他再近前。 老管家雙目圓睜,額頭上青筋繃起,憋得臉都漲紅起來,卻沒說出一個字來。 他是親眼瞧著鄭彥石長大的,跟自家的孩子沒什么兩樣兒,這會兒看他被活生生釘在棺材里邊兒,真是撕心裂肺般的難受,偏生這條路是他們自己選的,沒法兒重頭再來。 死訊已經發出去,滿長安都知道了,皇太子跟秦王都在這兒,難道要他說二爺沒死,那消息是假的嗎? 這可是欺君之罪! 萬年那兒的屎盆子都沒擦干凈,這會兒又扣上個新鮮熱乎的,這是上趕著給朝廷遞刀子呢! 鄭彥石假死的事,只有他自己和老管家等幾個忠仆知道,未免事情鬧大,連子侄輩兒的人都不知道。 小輩兒們知道萬年的事兒,也知道這事兒跟自己家脫不了干系,今早見皇太子兄弟倆與秦國夫人登門,心中便知不好,這會兒見他們開始鬧事了,雖也氣怒,到底不曾起身阻攔。 萬年的事兒到鄭六郎那兒便停住了,但這樣顯然不會叫皇家與朝廷滿意,所以本家的二爺死了,既然人都死了,再叫人鬧一鬧,將這一頁掀過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死都死了,還計較這些身后事做什么。 他們這么想著,彼此交換個神色之后,便老老實實的跪在原處,等著這場鬧劇過去。 鄭彥石被喬大錘那一通鐵拳打的五臟六腑都在哆嗦,他也能忍,知道事情不能鬧大,只能這么著,便生生忍了,一聲也沒吭。 可心理素質再強的人,發現自己要被釘進棺材里活生生憋死之后,怕是也坐不住了。 棺材蓋合上,鄭彥石眼前便是一片漆黑,再聽那“咚咚咚”的悶響聲,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人家知道他是裝死,有意順水推舟,送他一個真死! 棺材里只有他一個人,無所謂再去閉著眼裝一個死人,鄭彥石伸手去摸,便觸碰到冷硬的棺材蓋兒,剛想拍幾下,告訴外邊人他還活著,可臨了了,手又頓住了。 他要是忍了,那就只會死他一個人,可若是鬧大,一個欺君之罪下來,正巧就給了皇家問罪的理由,整個鄭家怕都討不到好。 喬家,秦國夫人。 鄭彥石涂抹了幾層脂粉的面容,忽然間漲紅起來,既是因為空氣逐漸稀薄,也是因為心頭巨恨。 喬毓可不知鄭彥石在想些什么,即便是知道,她也不在意,七顆釘子楔進棺材,保管結結實實的,任誰也出不來。 她左拍拍,右拍拍,覺得滿意極了,笑容滿面的看著老管家,道:“我沒能見到彥石最后一面,但好歹也送他走了最后一程,他在九泉之下知曉,該歡喜壞了?!?/br> 老管家死死的瞪著她,半晌,終于從牙根里邊兒擠出一句話來:“秦國夫人,有心了?!?/br> “嗨,”喬毓擺擺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br> 棺材總共才多大點地方,里邊兒僅存的空氣,也很難供應一個活人用多久,若是劣質木材也就罷了,可滎陽鄭氏這樣的人家,怎么可能用便宜貨? 鄭彥石躺在棺材里邊兒,慢慢兒的就有點喘不上氣來了,他不自覺的仰起頭,覺得這樣似乎會好過些,然而沒過多久,便如同離了水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這。 原來死亡是這樣痛苦的事情! 鄭彥石忍不住了,他拼著僅存的力氣,開始拍打棺槨,什么體面,什么尊榮,統統都丟到一邊兒去。 他只想活下去! 喬毓拎著大錘,半倚在棺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安慰著傷心落淚的老管家,就聽棺材里邊兒忽然傳出一陣撕磨動靜來,像是有老鼠在撓木板一般,響的人耳朵疼。 老管家再忍不住,驟然爆發出一聲痛哭:“二爺??!” 說完,便要撲上前去。 “拉住他!”喬毓面色肅然,自己也退后幾步,遠離那棺槨,一臉警惕道:“今日諸事不宜,晦氣極重,便容易惹些臟東西來,誰知道這里邊兒生出個什么玩意兒?” 老管家聽她這么扯淡,真想沖過去給她一錘,奈何被人拉住,卻是無能為力。 喬毓又去看那幾個小輩:“會背《金剛經》嗎?趕快念上一段兒,將那惡鬼驅逐出去!” 那幾人又不知道鄭彥石沒死,冷不丁聽見棺材里邊兒開始有動靜,都給嚇住了,忙正襟危坐,嘰里呱啦的開始背《金剛經》。 皇太子跟秦王差點兒笑出聲來,微微低頭,掩住了此刻神情。 約莫過了半刻鐘功夫,棺材里的動靜漸漸停了,最終歸于平靜。 秦王悄悄同哥哥道:“死透了?!?/br> 皇太子忍笑不語。 唯有喬毓,一臉欣慰的拍了拍幾個年輕人的肩:“彥石沒白疼你們啊……” 老管家雙目充血,看起來就跟要殺人似的,若不是有所顧忌,生吃了喬毓的心思都有。 “老人家,您多節哀,日子還長著呢,”喬毓惋惜道:“這點兒事兒就被打倒了,以后可怎么辦?” 老管家冷冷的笑了一下,卻沒說話。 喬毓也不介意,向他頷首,道:“人也見了,喪也送了,我真得回去了,我娘等我回去吃飯呢?!?/br> 老管家皮笑rou不笑道:“您不是說,打算去趟滎陽,順帶送二爺回去嗎?” “我是真想送他回去啊,”喬毓嘆道:“可萬年那兒還一大攤子事兒呢,又分身乏術……” “等著,等我得了空,”她歉疚道:“我親自去彥石墳前致歉!” 老管家連假笑都難以維持,冷冰冰的盯著她看。 “那我們就先走一步,”喬毓拍了拍他的肩,道:“您忙著吧?!?/br> 說完,便帶著兩個兒子,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出去。 皇太子原以為今日是來問罪鄭家的,還在想著該怎么同鄭家人攀扯,哪成想母親三兩下將事情給料理了,還出了口惡氣。 “你啊,”他搖頭失笑:“在哪兒都吃不了虧?!?/br> 秦王也是忍俊不禁:“這一回,鄭家該氣的跳腳了?!?/br> “他活該!”喬毓提著大錘,氣哼哼道:“鄭彥石擺了我一道,還拿著喬家人做筏子,我當時就說,要是叫我逮到,非把他錘出屎來不行!” 遠處有馬車駛來,大抵是前來吊唁的,喬毓心頭那口惡氣出了,氣也就順了。 出門之前,他們便叫人送信回長安,說是要到衛國公府去吃飯,這會兒午時也快到了,差不多便得趕回去。 “那幾個士子出身高門,雖然都說旁支,但畢竟與朝臣們有所牽扯,”喬毓端坐馬上,正色道:“處置了人家的子弟,總該登門說一聲,不然抹不開情面?!?/br> 皇太子與秦王是君,登門去說這事兒,只會叫人家不自在,聞言便笑道:“且等午后吧,用過飯之后,小姨母再登門拜訪便是?!?/br> 喬毓道:“也只能這樣了?!?/br> 母子三人說說笑笑的,一路回了崇仁坊,剛走進衛國公所在的街道,就聽府門外吵吵嚷嚷的,好些人在外邊兒鬧騰。 喬毓眉頭一跳,皇太子與秦王面色也不甚好看,目光淡漠,向左右道:“去看看,是什么人?” 禁衛領命去了,不多時,便回來回稟:“是冀州房的族人來了,想為喬四郎求情,老夫人不見,他們便守在這兒不走……” 幾人催馬近了,便見門前有男有女,好不熱鬧,有的說“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樣絕情”,有的說“得勢也不能忘本,別只顧著自家吃香的喝辣的”,還有人說“秦國夫人也忒狠心了,四郎還要喚她一聲姑母”。 竟還有人將喬老國公搬出來了:“骨rou親人鬧成這樣,大哥九泉有知,怕也不會安寧?!?/br> 喬毓聽到這兒,心頭那朵火苗“呼啦”一下就炸開了,看也不看那群人,直接催馬進了府,皇太子與秦王自然跟隨。 那些男女老少圍在門口,冷不丁沖過幾匹馬來,唯恐被人踩到,慌忙多閃開之后,又滿心怨氣道:“那是誰?沒瞧見這兒有人嗎?真是沒規矩!” 畢竟是一個姓的,此前又不是不認識,喬老夫人難免會拉不下臉來,但喬毓就沒這個忌諱了,翻身下馬,吩咐府中仆從:“去京兆尹請差役來,就說有人在衛國公府門前鬧事,咱們管不了了!” 外邊人還在猜測她是哪一房的女郎,聽她底氣這么足,就知道是那位秦國夫人,憤憤不平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鬧的這么難看!” 喬毓置之不理,向皇太子道:“雖說舉賢不避親,但哪兒都是我們家的人,倒叫人覺得喬家多吃多占,貪得無厭?!?/br> 她一指那群喬家族親,道:“今兒在這兒的人,但凡身上有官的,統統擼了!丟下政務跑到這兒來,再吃官飯,也只會給喬家丟臉。若是沒官職,就把他老子兄弟的職位擼了,自家人都管教不好,那還想著管理百姓?吃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