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她太累了。 林夫人也知她辛苦, 并未前去攪擾, 直到第二日午間,方才去尋她說話。 “這事兒來的有些蹊蹺, ”她悄聲道:“許翎五萬大軍,的確不少, 但何以直達此地之后, 太原都沒有收到預警?” “阿妍,”林夫人目光有些復雜,囑咐喬妍道:“你要當心?!?/br> 喬妍聽得冷笑,道:“敢叫姑姑知曉,事發之前, 李家便只剩了我跟阿琰,其余人早早避難去了,我即便腦殼里邊兒是空的,也能想明白這是怎么回事?!?/br> 林夫人是李開濟的meimei,關系卻不甚親近,只因林家也是圍繞在李家周圍,僅次于喬氏一族的門第,她自己又單獨拉起一支隊伍,李開濟本能的覺得抵觸。 她嘆了口氣,無奈道:“我這個哥哥啊……” 喬妍嗤笑一聲,卻懶得對李開濟加以評定,靠在隱囊上,動作輕柔的撫了撫小兒子的臉頰,就聽外邊兒谷雨前來回稟,道:“夫人,章夫人與兩位少夫人回來了,這會兒都快到府門前了?!?/br> “哪里來的狗輩,敢跑到李家門前冒充李家人,不要命了嗎?攔住她們!” 喬妍眼底閃過一抹冷色,坐起身,殺氣騰騰道:“取我大氅來,我出去瞧瞧?!?/br> “阿妍,”林夫人搖頭失笑,無奈道:“還在月子里呢,昨日去殺許翎也就罷了,今日何必再為她們動氣?” “月子里落下點兒小毛病還能好生調養,心里邊兒憋著氣死都合不上眼!” 喬妍惡狠狠道:“有仇歸有仇,但好歹要一致對外,我自己都沒逃命,還想著叫人送她們出去,這幾個婊子,就這么將我們娘倆扔下了!我咽不下這口氣!” 林夫人聽得忍俊不禁,倒沒有再勸,替她披上大氅,又送了暖爐過去,叫她拿著:“我去了反倒尷尬,便在這兒等你消息?!?/br> “好?!眴体埕耵駳獍喊旱淖吡?。 …… 章夫人早早收到丈夫消息,知道他偷放許翎到了太原,時機一到,便領著兩個兒媳婦和孫子孫女走了,只留下喬妍母子倆在這兒。 聽說許翎向來殘忍嗜殺,李泓與他又有深仇大恨,喬氏母子若是落到他手里…… 章夫人只消這么一想,便覺滿心暢然,從前在喬氏那兒受的那些閑氣,似乎也都能消了,而自己枉死的侄兒,有喬氏母子償命,也終于可以瞑目。 她走的心滿意足,想著再過不久,便能聽到喬氏母子的死訊,心里還生出幾分惋惜來: 那么精彩的畫面,她大概沒法兒親眼瞧見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誰知道喬氏的命這么硬,這么一個難關都能挺過來,硬是撐到了林夫人去救,還平白便宜她邀買了人心。 到了這會兒,整個太原都在說虎父無犬女,喬氏英武類父,有大將之風,連城中士卒,都對她感恩戴德。 憑什么! 章夫人心頭郁郁,入城之后,聽人將喬妍夸得好像仙女臨世,心頭那股火氣也就越來越盛,到最后,隨意扔根火柴,都能就地炸開。 “回府!”她冷冰冰的丟出兩個字。 …… “怎么回事?” 章夫人端坐在馬車里邊兒,聽得外邊兒人聲喧沸,眉頭緊皺,喝道:“這是太原,誰敢攔我的路?還不速速讓開?!” “夫人,”外邊兒人前來回話,小心道:“咱們剛要進府,便被人攔住了,說是不許咱們進去?!?/br> 章夫人原就不豫的心緒更壞了,橫眉立目道:“不許咱們進去?誰說的?誰敢做我的主?” “我!”喬妍大步走出門去,手捧暖爐,面籠寒霜,喝罵道:“車上何人?竟敢到我李家門前放肆,瞎了你的狗眼!” 章夫人不信喬妍會聽不出自己的聲音,自然也知道她這話就是沖著自己來的,心頭怒火翻涌,正待拿出婆母的架勢,斥責她一句,卻聽喬妍喝道:“將車上人押下,帶到府中去,聽候我發落!” 許翎軍至太原,章夫人攜兒孫逃走之際,喬妍便以自己出嫁時所帶的府軍全然接管李家,這也是章夫人等人回府,卻被攔在外邊兒的直接原因。 若換成從前那些門房,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章夫人等人動手,但遇上這些唯喬妍是從的軍士,誰還管你是哪家夫人。 二話不說,便提刀上前,將馬車里邊兒的章夫人與鄭氏、裴氏拖了下來,再將后邊兒馬車里的幾個孩子一起趕著,推推搡搡的進了李家的宅院。 章夫人端方慣了,哪里經過這種事情,冷叱聲還在喉嚨里,就被人拖著進了院里,隨手丟到了庭院中的空地處。 谷雨吩咐人尋了把搖椅來,侍奉著喬妍落座,又挪了幾個大些的炭盆取暖,摸了摸她手里邊兒的暖爐,覺得沒那么熱了,還叫人幫著換了個新的。 章夫人何曾被人這般粗暴對待過,往地上摔那一下有點兒重,腰硌在石頭上,鈍鈍的痛,發髻上的玉簪掉了,伴著一聲脆響,直接碎成兩半兒。 我是李家的當家主母,是你的正經婆母,你竟敢這么對我! 章夫人怒不可遏,好容易被兩個同樣狼狽的兒媳婦攙扶起來,卻聽喬妍一聲冷喝:“關門!” 章夫人聽她聲音,情不自禁的打個冷戰,強裝鎮定道:“喬氏,你在做什么?瘋了不成?” 喬妍也不看她,向白露道:“阿琰呢?去帶他來,當娘的今天要給他上一課?!?/br> 白露應了一聲,快步離去,不多時,又抱著李琰來了。 “阿琰,到娘親這兒來,”喬妍向兒子伸手,正色道:“接下來的事情,你可能看不懂,但是沒關系,記住便可以了,等以后再想起來,你會明白的?!?/br> 李琰有些懵懂,看看母親,乖巧的應了聲:“嗯?!?/br> “事情得從我聽見城門敲鼓,知道是許翎來攻開始說?!?/br> 喬毓拍了拍兒子的肩,轉頭去看章夫人與兩個弟媳,目光陰郁,徐徐道:“城中有一萬七千人,許翎卻有五萬大軍,此處是李家的根基,城中糧草充足,城外應援隨時可能趕來,許翎既然來此,必然會強攻,倘若真的破釜沉舟,未必沒有攻破太原的可能……” “我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太原不能丟?!?/br> 說到此處,她略微頓了頓,這才繼續道:“許翎生性殘暴,屢有屠城之事,更不必說夫君將他的興州軍打垮,他若入城,必然血流成河。再則,太原也是李氏一族的起兵之地,若真落于許翎之手,前線軍心必然受損,若有嘩變,后果不堪設想?!?/br> 章夫人眼底閃過一抹心虛,目光往一側斜了斜,沒有做聲。 鄭氏與裴氏對視一眼,齊齊低下了頭。 至于她們的兒女,現下正被軍士管控,神情驚懼,不明所以的左右張望,更不會出聲回應。 喬妍對此刻的寂靜毫不意外,繼續道:“我的第二個念頭是,我可以死,但阿琰不行。他還小,還有無限未來,我可以決定我自己的命運,但不能決定他的。我決定叫人帶他走,往沂州去,我若能幸免,便去找他,我若身死,也可以保全他?!?/br> 她目光如刀,在章夫人與鄭氏、裴氏臉上劃過:“我想著,咱們雖然不和,但畢竟是一家人,面對許翎,總該同仇敵愾才是,這才差人去找幾位,哪成想,你們跑了個干干凈凈啊?!?/br> 喬妍手握暖爐,語氣含笑,眸光卻冰冷如冰:“幾位,誰來給我個解釋?” 章夫人在她身上察覺到了殺氣,這叫她有點不安,目光在周遭軍士身上掠過,她鎮定下來,回過頭去,狠狠甩了張mama一記耳光。 “你是怎么辦事的?” 章夫人面帶慍色,失望的看著自己的得力下屬:“為什么少夫人沒有收到消息?好啊,你這賤婢,竟敢對我陽奉陰違!” 張mama被這一記耳光打懵了,怔楞幾瞬,忽然反應過來,一把扯過身后的女婢,打算學著章夫人的樣子,將責任層層推卸下去。 喬妍冷冷看著這一幕,抬手止住了張mama接下來的動作,向鄭氏與裴氏道:“夫人年紀大了,腦袋免不得會進點水,你們呢?年紀輕輕的,就在腦袋里養魚?不知道大嫂跟侄子沒有跟上嗎?” 鄭氏與裴氏皆是出自高門,但到了李家,卻都被章夫人收拾的老老實實,這會兒見慣來強硬的婆母都服軟了,哪里還敢硬抗,低聲下氣道:“我們也差人去找了,誰曾想底下仆婢貪生怕死,不敢再回太原,所以……” “哦,這樣,”喬妍善解人意的笑了,她點點頭,道:“辦不好差事的奴婢,留著還有什么用?” 她一指張mama與其余幾個得臉仆婢,面色驟冷:“堵上嘴,帶到隔壁院里去,就地杖殺!至于其余那些,統統發賣出去!” 周遭軍士唯命是從,話音落地,便大步近前,三兩下將人拖出去,最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叫嚷著求饒,到最后,卻知剩下嘴巴被堵住的“嗚嗚”聲。 章夫人何曾想過她會下這等狠手,又敢下這等狠手,鄭氏與裴氏腦海里更是“嗡”的一聲。 出逃時都帶在身邊的,自然是得力心腹,喬氏說打死便打死,說發賣便發賣,卻將她們放在哪里? 章夫人怒道:“喬氏!我給你臉面了,你最好趕緊兜著!事情若是鬧大,我保你沒好果子吃!” 喬妍哈哈大笑,忽然面色一冷,猛地將手中暖爐砸到了她額頭上。 “砰”的一聲悶響,章夫人暈暈乎乎的倒下,只覺腦袋像是被人敲了一棍,整個兒成了漿糊。 “母親,母親?!” 鄭氏與裴氏心驚rou跳,忙俯下身去看,連聲喚道:“您還好嗎?” “夫人,你是在跟我放狠話嗎?!你以為我會怕嗎?!” 喬妍站起身來,神情冷厲,踱步到章夫人近前:“如果我沒記錯,嫁進李家的第一天,我就告訴過你,我是你惹不起的人!” “許翎是怎么避開周遭駐軍,悄無聲息抵達太原的?你們為何能將時機拿捏的這般巧合,在他前來之前逃走?留下守城的將士為何都是喬家與我夫君舊部?” “因為李開濟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因為他想借機將眼中釘一舉除去!” 她目光森寒,道:“我猜,你的寶貝兒子這會兒就在太原周邊兒吧,你們是不是想著,等許翎一場慘勝,拿下太原之后,再叫李昌率軍前來收復太原,招攬聲望?” 喬妍一字字從牙縫里擠出來:“你都想叫我和阿琰死了,還指望我對你好聲好氣?跑路的時候把腦子弄丟了嗎?!” “托你的福,這會兒整個太原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親附喬家和我夫君的人,”她慢悠悠的笑了起來:“夫人,他們都是被李開濟拋棄的可憐人,別說我殺了你,即便在這兒把你切片兒,也沒人會可憐你的?!?/br> 章夫人捂住額頭,鮮血順著她保養得當的面頰,緩緩流了下來,她目光驚恐,神情竟有些怯懦。 隔壁院落里傳來棍棒打在人身體上的沉悶聲,摻雜著被堵住的慘呼聲,約莫過了一刻鐘,又重歸寧靜。 “你,”章夫人顫聲道:“你待如何?” “兩條路,”喬妍垂眼看她,淡淡道:“第一,我把你們殺了,隨便找口井扔下去,李開濟即便知道是我做的,這關頭也不會跟我翻臉?!?/br> “第二,”她唇邊挑起幾分愉悅的笑意,只是落在章夫人與鄭氏、裴氏眼中,恍若惡魔:“你們給我和阿琰分別磕三個頭,再領三十軍棍?!?/br> 喬妍眉頭微蹙,想了想,慈悲道:“可能會死,也可能不會。畢竟我沒挨過,不知道輕重——你們自己選吧?!?/br> 章夫人心頭悶痛,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鄭氏與裴氏也是面色青黑:“喬氏,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如此行事,未免太損陰德!” “陰德的事等我死了再說,”喬妍滿不在乎,道:“當然,你們若是不愿受辱,也可以坦然受死,這總可以了吧?” “嫂嫂!”裴氏眼含熱淚,屈辱道:“你當真要做的這么絕嗎?” “是你們先下手的,”喬妍淡淡道:“弟妹,你知道我若是落到許翎手里,會有什么下場嗎?年前他攻打陳州,陳州都督蔣元誓死不降,城破之后,許翎下令屠城,又將蔣元妻女沒為軍妓。蔣元長女為保清白自盡,他下令將蔣氏衣衫除去,懸掛在蔣家門前示眾?!?/br> “我不怕死,但死后遭受這種屈辱,真是比凌遲還叫人痛苦。而這,就是原本你們為我準備的命運?!?/br> “蔣元只因堅守城池,妻女便遭到這等對待,我夫君剿滅興州軍,生死大仇,你知道太原城破,許翎會怎么對我嗎?” 喬妍伸手撫了撫自己腹部,那里邊兒已經空了,但她仍舊能回憶起生產時異常的痛苦:“我的阿昱,才七個月就被迫出生,身體弱的可憐,這都是你們造的孽?!?/br> 裴氏面色慘白,再說不出話來。 章夫人與鄭氏也是如此。 “我數三個數,你們自己選吧,”喬妍重新回到搖椅上坐下,悠閑道:“一、二、三,好了,告訴我,你們選第一個,還是第二個?” 沒有人開口。 章夫人與鄭氏、裴氏都不想死,但為了求生,向喬氏叩頭,這事又太過丟臉,她們礙不過情面。 “好吧,幾位清高剛烈,一心求死,我如何不能成全?” 喬妍擺擺手,道:“挑把鋒利點的刀,送她們上路,痛苦還能少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