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喬瀾聞言失笑,道:“正經取個名字,都得找人算算八字,看缺什么少什么,再根據出生時辰來定的……” “沒這么多講究?!眴体溃骸拔疫@個名字,還不是阿爹一拍腦袋定下來的?” 她側過臉去,看著自己身邊兒軟乎乎的兒子,似乎是感覺到母親的目光,那小人兒睜開眼睛,黑亮的眼珠看著她,眼睫輕輕的眨了一下。 喬妍的心又開始化了,鼻尖兒蹭了蹭他小手,忽然道:“叫李琰,怎么樣?” 喬瀾聽得微怔:“哪個‘琰’字?” “《莊子》中講:崇琬琰于懷抱之內,吐琳瑯于毛墨之端,是個意蘊很好的字,”喬妍目光流轉,笑道:“再則,琰也有美玉之意,卻也不俗?!?/br> “是出自《抱樸子·外篇》,不是《莊子》,”喬瀾頭疼道:“再則,你叫喬妍,他怎么能叫李琰?避諱都來不及呢?!?/br> “怎么就不能這么叫了?”喬妍郁郁道:“我自己都不說什么,關別人什么事?!?/br> 她堅持道:“我喜歡這個名字。就叫李琰?!?/br> “李琰,李琰,”喬瀾見她如此執拗,也沒有再勸,沉思著念了兩遍,又道:“琰圭以易行以除慝,諸侯有為不義,使者征之,執以為瑞節也。倒也不壞?!?/br> “那就這么定了啊?!眴体娝煽?,忙叫白露動筆:“快給李泓寫信,今天發出去,快一點的話,應該還能追的上昨天那封,趁他還沒想好名字,我先定下!” 喬瀾忍俊不禁道:“你怎知他沒有想好?萬一他心里早就有了成算呢?” 喬妍想了想,笑道:“那就先留著,給下一個兒子用?!?/br> 姐妹幾人說笑幾句,便聽外邊兒有人前來通稟,說是有幾位女客前來探望,其中有喬家的故交,也有李泓屬臣的妻室,還有些則是喬妍結義兄弟們的妻室。 “快請她們進來,”喬妍身體強健,生產之后倒不覺得有多疲憊,長長的睡了一覺,第二日便緩過勁兒來了,精神抖擻道:“外邊兒還有些冷,可別著涼?!?/br> 外邊兒女婢應了一聲,不多時,便引著七八位年輕女眷來了,先同喬瀾和喬妍說笑幾句,又去看新生的小娃娃。 “生的可真是俊,”蘇靖之妻薛氏看看喬妍,再看看襁褓中的小娃娃,笑道:“像秦國公,卻不像你?!?/br> “秦國公英武不凡,沉穩端方,像父親也是好事,”常珪之妻郭氏揶揄道:“別跟大錘哥似的,爬墻上屋,得了空還出去掏鳥蛋,那才叫人發愁呢?!?/br> 喬妍惱羞成怒,掄起手邊兒的拂塵打她:“就你話多!” 眾人都哄笑成一團,氣氛隨即熱切起來。 聶良弼之妻余氏帶了一只有些舊的金鎖來,遞與喬妍,笑道:“夫君數著日子呢,說夫人快要生了,出征前將這只金鎖給了我,叫等孩子生下來,便送去當賀禮。他們老家有個風俗,說無病無災的孩子佩戴著長大的金鎖,能護佑小孩子,他沒別的長處,只是從小身體就好,這枚金鎖也一直留著,打算送出去賣個好人情?!?/br> 喬妍心下暖意融融,再三謝過她,數了數日子,又嘆道:“一走就是小半年,數了數日子,也該回來了?!?/br> 李泓此次出征,蘇靖與聶良弼都是隨從將領,常珪也作為參謀隨軍,在這兒的諸多女眷,大半兒丈夫都不在身邊,聽她這么一說,不覺觸動了情腸,神情黯然。 常珪之妻郭氏性情爽利,出言嘆道:“你運道也好,這么快便有了孩子,我呢,想生都沒人幫?!?/br> 蘇靖之妻薛氏斜她一眼,道:“難道你還打算找別人幫不成?” 眾人聽得齊齊發笑,郭氏臉上一熱,道:“我跟你又不一樣,你都有倆兒子了!” 喬妍聽到此處,不禁多問一句:“懷信呢?怎么沒帶他來?都說小孩子能瞧出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上一次見面,我還問他了,他說是小弟弟,可是該謝過他呢?!?/br> “去他外祖家了,”薛氏笑道:“我母親想他,接過去小住幾日,還沒回來呢?!?/br> 李泓出征在外,將士的家眷都留在太原,喬妍免不得要一一撫恤關懷,家中長者若有病痛,便要派遣醫者前去問候,又或者是贈送藥材補品,素日里也多有禮敬,到了兒女上邊兒,也不時送些筆墨紙硯,以示關懷。 聶良弼剛剛娶妻,成婚不過一月,便匆匆出征,余氏卻沒有喬妍運道這般好,肚子也沒有消息。 她是兗州人士,娘家離這兒遠,身邊也沒個親眷在,若是性情像喬妍這般剛強也就罷了,偏生人還婀娜纖細,花兒一樣嬌柔。 喬妍怕她在這兒孤單,不時便請來說話,現下見她頗為喜歡孩子,心中暗嘆,道:“你要不要抱抱他?” 余氏秀婉的面龐上浮現出幾分驚喜:“可以嗎?我會小心些的……” “這有什么不可以的?!眴体麑鹤颖饋?,笑著遞了過去:“等良弼回來,你很快也就能抱上兒子了?!?/br> 余氏小心翼翼的將那小娃娃抱在懷里,神情溫柔的瞧著他,還回去的時候,都有點兒舍不得了。 眾人留下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出門時路過隔壁院落,便聽里邊軍士的cao練聲穿墻而來。 郭氏從門縫兒里瞅了眼,嘖嘖稱奇道:“大錘哥還真是厲害,把這群府兵訓得跟狼一樣,真拉到戰場上去,或許會是一支奇兵?!?/br> “可惜我不是男兒,”她由衷嘆道:“否則,也投軍去?!?/br> “你當什么兵?”薛氏毫不留情道:“伙夫嗎?” “你可真討厭!”郭氏哼了聲,忽的轉向余氏;“月娘,你有沒有這么想過?” “我?”余氏連連搖頭,緩聲道:“我都沒摸過棍棒,哪里能投身軍伍?我還是更喜歡書畫琴棋?!?/br> “好吧,”郭氏遺憾道:“看起來,我只能一個人去了……” …… 正如喬妍所說,薛舉兵敗被殺,隴西已定,李泓下令原地休整半月,穩定局勢之后,便啟程返回太原。 長久離家的人,一踏上那片土地,便覺得連空氣都是親切的,更不必說是人了。 李泓有大半年沒回來了,士卒往軍營去休整,他卻直奔李家而去。 前不久才下過一場雪,人踩在上邊兒嘎吱作響,侍從們見了他,臉上不覺盈出幾分歡喜,引著往里邊兒進,又道:“小郎君這會兒醒著,正同夫人玩兒呢?!?/br> 女婢將毛皮垂簾掀起來,李泓大步走了進去,內室中暖意融融,如入春天。 喬妍正毫無形象的坐在厚重的絨毛地毯上,手里邊兒拿著撥浪鼓,邊搖邊給兒子唱兒歌,聽到外邊兒有腳步聲傳來,扭頭去看,便見許久未見的李泓站在門邊,笑意柔和,正對著她們母子二人看。 大半年不見,他似乎黑了些,人也瘦了,臉頰略微有些凹陷,身上風霜之色沉沉,如同一把反復鍛造過的刀,鋒銳逼人。 “你回來啦?!闭阒皇且凰查g,喬妍回過神兒來,將咿咿呀呀的兒子抱起來,摟著他道:“阿琰你看,阿爹回來了?!?/br> 李琰出生之后,見得最多的便是母親,最親近的自然也是母親,至于從沒見過的父親,這會兒在他眼里,怕連白露和立夏都趕不上。 他看了那個男人一眼,便不感興趣的打個哈欠,咿呀著動了動腿,想躺回自己的小床上。 喬妍沒想到兒子的反應這么冷漠,既覺無奈,又有些好笑,見李泓跟個木頭人似的呆在原地,沒好氣道:“兒子都生氣了,不想理你,還不過來哄哄?!?/br> 大半年沒見,她好像徹底長開了,較之從前的明艷灼目,更添了幾分雍容大氣與女性特有的柔美。 無論在哪兒,她好像都能過得很好。 李泓緊緊地盯著她,目光近乎貪婪的在她臉上逡巡,忽然間走上前去,伸臂將她抱住了。 “阿妍,”他在她耳邊道:“辛苦你了?!?/br> 喬妍出嫁一年多了,丈夫在身邊的時候屈指可數,連臨盆他都不在。 做人媳婦又跟在家做姑娘不一樣,什么事兒都得自己掌控分寸,遠沒有從前那般自在,說半分委屈都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 但她最大的好處就是想得開,不會叫自己覺得憋屈,有些安慰的拍了拍丈夫的肩,道:“其實也還好?!?/br> 她說:“我知道,你也很難?!?/br> 李泓心緒溫暖,忍不住笑了,沒等再說句話,被忽視的小娃娃便咧開嘴,放聲大哭起來。 喬妍剛剛才給他喂過奶,摸一下尿布,也是干的,便知道兒子純粹是因為看不見母親才哭的。 她也沒急著哄,向李泓道:“你抱抱阿琰?!?/br> “我?”李泓眉頭一跳,看眼那個哇哇大哭的小人兒,略頓了頓,有些無措的伸手過去,試探著將兒子抱起來了。 李琰這是頭一次見父親,如果能親近的起來,那才叫奇怪呢。 他脾氣也大,蹬著腿一個勁兒的哭。 李泓一瞧見這小家伙,心就軟了,再想起他出生一個多月了,做父親的才第一次抱,心中既覺憐愛,又覺愧疚,動作輕柔的哄了會兒,奈何兒子完全不買賬。 李泓在外征戰,是有正經差事要辦,又不是拋妻棄子潛逃他鄉,喬妍能夠理解,所以也希望他能多跟兒子相處,培養感情,可這會兒見兒子哭的喘不上氣來,到底還是不忍心了,將那小家伙抱過去,摟著又哄又親。 李琰躺在母親懷里,嗅到那熟悉的乳香氣息,終于慢慢緩和了下來,鼻子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傾訴自己的委屈。 “你得多陪陪他,他又不傻,也會認人了,”喬妍哄著兒子睡下,又道:“這回不急著走了吧?” “放心吧,近來應當沒有大的戰事了?!崩钽妰鹤油约哼@般疏離,心里一陣酸楚,只是想著此后有的是時日相伴,倒也不憂,輕笑道:“再則,即便有,父親也不會再派我出戰了?!?/br> 段達與薛舉都是硬茬,李開濟怕增加不必要的損失,所以才捏著鼻子叫長子頂上去,但對于剩下的那些軟柿子,再叫他出征,便是殺雞牛刀了。 再則,伴隨著幾次征討大勝,李泓聲望漸增,甚至有些蓋住他這個父親了。 這是個很不好的征兆。 李開濟決定壓一壓長子,叫他在太原坐坐冷板凳。 李泓看出他這番心思了,倒是不甚在意,只借著這閑暇,同久別的妻兒相處。 最開始的時候,李琰還有些不待見父親,后來相處的多了,倒是慢慢親近起來,喬妍若是不在,也肯叫父親抱著四處轉轉了。 李泓在太原留了大半年,便被重新起復,先后打過幾場戰役,重新回到了不著家的狀態。 喬妍也不抱怨,替他料理好后方事宜,撫恤將士家眷,其余時間便留在李家,專心顧看兒子。 第二年的秋天,李泓往滎陽去打蔣宏業,喬妍照舊留在太原,主持后方事宜,除此之外,卻還有另一個好消息。 她又有了身孕。 喬妍摸著自己隆起的肚子,自語道:“也不知是男是女?!?/br> 李琰快兩歲了,慢悠悠的走過去,摸了摸母親肚腹,肯定道:“是小弟弟!” “好吧,是小弟弟,”喬妍愛憐的揉了揉他的小臉蛋兒:“等他出生,你帶他玩兒,好不好?” 李琰挺著小胸脯,保證道:“好!” 娘倆正在屋里說話,其樂融融呢,卻聽外邊兒鼓聲忽然響了,鼓點緊促,有種催人心弦的緊迫感。 喬妍猛地站起身來,肅然望向城門方向:“是來襲警報?!?/br> “太原防備森嚴,怎么會有人打上門來?” 她心下狐疑,卻顧不得多想,喚了人來,道:“外邊兒怎么回事?” 立夏幾人也是面色驚詫,吩咐仆從前去打探,不多時,便匆忙前來回稟:“許翎率領五萬大軍,繞過陽曲,直奔城門來了!” “興州許翎?”喬妍心頭一跳,略微估量城中守軍,便知不好,匆忙間將李琰抱起,遞與立夏,沉聲道:“趁許翎未到,你與白露帶著阿琰,領五十軍士,抄近路離開此處,往沂州去!” 略頓了頓,又道:“去將章夫人等人叫上,一道離開吧?!?/br> 立夏心知事態緊急,并不推諉,只道:“那夫人呢?” “我不能走,前方將士們的家眷還留在這兒,我怎么能走?” 喬妍正色道:“許翎此人兇殘成性,屢有屠城之事,太原若被攻陷,后果不堪設想。再則,太原是李家的根基,若是被他拿下,對于前線軍心是多大的打擊!” 李琰年幼,尚且不知此時的分別意味著什么,有些懵懂的看著母親,軟軟的叫了一聲娘親。 喬妍險些掉下眼淚來,摟著他親了又親,催促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