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喬毓左邊兒挽著昭和公主,右邊是韓國夫人,親親熱熱的說著話,一進內室,卻怔了一下。 坐在上首的那人面容英俊,氣度雍容,眉宇間威儀迫人。 察覺她的目光,他扭頭看了過來,微微含了幾分笑,向她舉杯致意。 正是李泓。 喬毓見了皇帝,再想起初見那日,他在自己鼻子上刮的那一下,不禁有些不自在,臉上倒還如常,往常山王妃下首去坐了,繼續同韓國夫人說話。 午膳氣氛熱切,皇帝卻很少開口,他似乎不是愛說話的人,多半都是在聽,偶然間目光掠過喬毓面頰,方才略微停留幾分。 喬毓察覺到了,卻只作未知,他也不介意,自斟自飲,頗為閑適。 用過午膳之后,皇帝便要回宮,皇太子幾人舍不得母親,便暫且留下,晚些時候再回宮去。 衛國公是家主,又是皇帝舅兄,但該有的分寸卻不會忘記,正待起身相送,卻見喬毓主動站起身,含笑道:“我送圣上出去?!?/br> 昭和公主與晉王對視一眼,神情隱約帶著些雀躍,皇太子與秦王卻始終緘默,眼底是淡淡的了然。 衛國公姐弟幾人同樣如是。 出了長廊,便遠離了內室的歡聲。 皇帝身材高大挺拔,靜靜走在前邊,喬毓跟在后邊,像是條小尾巴,仿佛是有默契似的,侍從們都遠遠跟著,不曾近前。 “圣上,”拐過墻角那從海棠時,喬毓道:“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皇帝道:“不當講?!?/br> “……”喬毓給噎了一下,郁悶的頓了頓,堅持道:“不行,我一定要講?!?/br> 皇帝停下腳步,回身看她,那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有千鈞重。 “圣上,我是不是很像二jiejie?” 喬毓不為所動,抬頭看他,又道:“你想娶我嗎?” 皇帝靜靜看著她,道:“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我不想嫁入宮中,也不想嫁給你?!?/br> 喬毓道:“如果真正喜歡一個人,那她就是獨一無二的,生的再像,性格再像,也不是她。隨便找個人來頂替她,既是在侮辱死去的人,也是在侮辱活著的人。我不喜歡,二jiejie也不會喜歡的?!?/br> 她自知冒犯,躬身施禮,請罪道:“我聽說,圣上與二jiejie鶼鰈情深,空置六宮,無異生之子,心里實在羨慕。我將來的夫君,心里只能有我一個人,他愛我,我也愛他,我們之于彼此,都是不可替代的?!?/br> 皇帝久久沒有言語,半晌,方才道:“倘若他背棄了當初許下是誓言呢?” 喬毓惡狠狠道:“那我就把他的腦袋擰下來,插到門前旗桿上!” 皇帝靜靜看著她,不知怎么,忽然笑了。 喬毓惱道:“我是認真的!” 皇帝伸手過去,在她頭上揉了揉,笑意愈深:“我知道?!?/br> 你知道什么啊。 喬毓在心里嘀咕一句,卻沒有說出口。 皇帝當然不是蠢的,既然如此,有些話就沒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將自己的心思說個清楚明白,那就夠了。 “圣上慢走,”喬毓見他似乎沒有生氣,略微安心了些,假笑著道:“臣女就不送了?!?/br> 皇帝似乎覺得這情狀很有趣,若有所思看了她一會兒,道:“我走了。還有,你少惹點禍?!?/br> “笑話,”喬毓目送他離去,老大不高興:“我是會惹禍的人嗎?!?/br> …… 午飯過后,又說了許久的話,直到暮色漸起,皇太子與秦王方才帶著依依不舍的弟妹離去。 喬老夫人有些乏了,喬毓幫她捏了會兒肩,卻聽人來回稟,說是兩位夫人帶著府里的郎君、女郎,來向四姑母請安了。 喬毓的身份,只有喬家頂尖的幾個人知道,今日皇帝與皇太子等人登門,顯然有意小聚,衛國公便沒叫小輩兒過來,等貴客走了,才叫來見過四姑母。 衛國公之妻周氏乃是陳國公府的嫡女,昌武郡公之妻陸氏則是國子監祭酒之女,前者有四子二女,后者有二子三女,共計十一個孩子。 喬毓想想便覺得有些頭疼,唯恐烏壓壓過來一群,最后完全分不清哪個是哪個,哪知到最后,過來的卻只有四個人,兩男兩女。 喬老夫人笑著解釋道:“咱們家有七男五女。你大哥家的姐兒年歲最長,五年前嫁到了盧國公府上,自然不在府里。她下邊兒便是你大哥的長子,府中世子大郎,現下領軍在外,他媳婦也跟著?!?/br> 喬毓沒見著真人,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腦子里卻是漿糊。 常山王妃最是了解她,失笑道:“哪里記得住這么多?只說在跟前的幾個便是了?!?/br> 喬毓感激涕零:“jiejie說的是?!?/br> 常山王妃笑了,指著年歲最長的郎君道:“這是二郎,也是你大哥的次子,名叫喬安?!?/br> 那郎君生的英武,身量挺拔,面容也同父親相像,有些好奇的看喬毓一眼,施禮道:“姑母?!?/br> “噯,”喬毓應了一聲,又問:“娶媳婦兒了嗎?” 喬安也不窘迫,笑道:“還沒有呢?!?/br> 喬老夫人笑瞇瞇的,一指喬安身后的少年,道:“那是你二哥的長子,叫喬南,也是府中三郎?!?/br> 較之喬安,喬南更像母親些,俊美儒雅,玉樹臨風,向喬毓行禮道:“姑母好?!?/br> 喬毓含笑應了一聲。 除去兩個侄子外,便是兩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大的不過十來歲,小的似乎六七歲,梳著雙螺髻,很是嬌俏。 常山王妃叫她們近前,憐愛的扶住她們肩頭,向喬毓道:“大的是二娘,你二哥的長女,叫喬靜,小的是三娘,是你大哥的幼女,叫喬菀?!?/br> 兩個小姑娘屈膝見禮,脆生生的喚道:“姑母好?!?/br> 喬毓笑著摸了摸她們的頭,卻察覺到常山王妃似乎格外喜愛這兩個孩子,心下微動:“jiejie家的……” “我沒有生女兒的命,”常山王妃看出她心思,搖頭笑道:“三個都是小子,沒個貼心的?!?/br> 喬靜名字里有個“靜”字,性情卻很活潑,莞爾道:“姑母可以拿我們當女兒嘛?!?/br> 喬菀卻看著喬毓出神,猶豫一下,道:“小姑母,你跟二姑母生的可真像?!?/br> 喬毓見她可愛,忍不住捏了捏她臉頰:“我們是姐妹,自然生的相像?!?/br> 喬菀有點郁悶:“你們怎么都愛掐我的臉?” 在這兒的就這四個,喬毓不免多問一句:“別人呢?” 喬老夫人笑道:“四郎、五郎在國子監念書,半月一歸;六郎不愛念書,卻喜好刀槍,大郎領軍在外,他也跟過去了……” 喬靜聽到這兒,幸災樂禍道:“最后也沒逃掉,伯父專程送了幾個先生過去,叫盯著他念書?!?/br> 其余幾人禁不住笑了出來,喬老夫人也是如此,隔空點了點她,又繼續道:“你二嫂的母親前一陣子病了,身體不太康健,大雙跟小雙在她跟前兒陪著,也能說說話?!?/br> 喬毓聽這名字有趣兒,便多問了句:“大雙、小雙?” “哦,姑母還不知道,”喬靜解釋道:“她們是雙胞胎?!?/br> 明德皇后跟昌武郡公是雙胞胎,大雙跟小雙也是,果然,這等緣法都是有理可循的。 “咱們家沒那些陳腐規矩,女眷出去玩樂也沒什么,你們年紀相仿,能說到一起去,平時也可以多聚聚?!?/br> 喬老夫人向兩個孫兒道:“你們姑母從小都是當成男兒養的,從騎馬弓箭,到兵法刀槍,沒有她不知道的,你們真想上進,就叫她多多指點?!?/br> 喬安與喬南都是將門子弟,長安勛貴中也是頗為出眾的后起之秀,骨子里自有傲氣,聽祖母這般講,微覺詫異,對視一眼,向喬毓施禮道:“姑母,請指教?!?/br> 喬毓一天不動彈,就覺得渾身長虱子,聞言雀躍道:“走走走,去演武場,我看看你們功夫!” 常山王妃見她這般情狀,既覺欣慰,又有些憂心:“你別傷了他們——還有,多聽二郎和三郎的話,別惹事?!?/br> “知道了知道了?!眴特節M口應了。 喬靜是女郎,性情卻很活潑,見哥哥們走了,便坐不住了,同祖母和姑母說了聲,拉著喬菀一道去看。 喬毓不擅詩書,但到了演武場上,卻如同回到了家,提刀上馬,戰無不勝,活生生一尊閻王。 喬安頗類父親,勇武非常,一桿長槍使得出神入化,只是技不如人,不過半晌,便敗下陣來。 “槍不是這么使的,”喬毓看得搖頭,收刀入鞘,令人去取了根木棍,前端裹上石灰,再用麻布包好,震聲笑道:“你來試試我這桿槍!” 喬安雖敗過一次,卻不氣餒,重整旗鼓,全力出擊。 那根木棍到了喬毓手中,卻是如臂使指,刁鉆至極,周遭還有喬家府兵在,漸漸圍了上來,仔細打量一會兒,揚聲叫好。 不過半刻鐘,喬安肩頭與心口便被石灰染白,不得不低頭認輸。 “刀槍斧戟,各有各的好處,但也不乏短處,你要做的,便是融會貫通,”喬毓下了馬,指點他道:“你本事不俗,但火候還差著呢?!?/br> 方才她在馬上,連戰連勝,豈是一句英姿勃發所能形容的,喬靜與喬菀早已看得呆了,一個跑過去送水,一個湊過去擦汗,眼睛里亮盈盈的,全都是光。 喬安心胸豁達,并非輸不起的人,見狀失笑道:“人還沒走呢,茶就涼了?!?/br> 喬靜哼了聲,勉強去倒了杯茶,遞過去給他,完事就轉向喬毓,神情希冀道: “姑母,你現下可有空暇嗎?時風好武,長安城中更設有演武場,大哥不在這兒,沒法下場,二哥本事雖不弱,卻也不是百戰百勝,三哥并不善戰,別的哥哥們年歲又小,有人在背地里取笑我們家后繼無人呢!” “這你們都能忍?”喬毓眉毛一豎,道:“快帶我去!” “哪有這么嚴重?” 喬南捏了捏喬靜的梳起的雙螺髻,笑道:“大哥在長安時,可沒人敢說這話,再則,二哥也是少有的好手,那些人背地里說著說那,不是因為我們家后繼無人,而是本來就同我們家不對付?!?/br> 喬安也道:“二娘跟人拌了幾句嘴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br> 喬毓聽得皺眉:“我們家不是十六衛之首嗎?” 喬南意味深長道:“但是天有二日啊?!?/br> 喬毓明白了。 太上皇還在呢。 皇帝同這位父親相處的不好,底下人心里當然也在較勁兒,衛國公府作為十六衛之首,又是明德皇后的母家,自然首當其沖。 “既然這樣……” 她想了想,雀躍道:“我去跟他們打架,就更沒有壓力了?!?/br> 喬安:“……” 喬南:“……” 姑母,你到底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