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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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漣臉一熱,辯解道:“不就是喝點酒嘛!自己家的東西,怎么能叫小偷小摸?你們誰跟我去?” “這……這不太好吧?”郗家兄妹雖對那梅雪釀也神往已久,不過不問自取,終覺不妥當。 星漣急得跺跺腳,瞪著楚從淵:“哥哥,你也不肯陪我去嗎?” 雖最為疼愛meimei,但從淵在國公夫婦面前一向是個懂事乖巧的孝順孫子,怎么能跟著她胡鬧?自然對她這要求嚴詞拒絕。 少數服從多數,她嘟著嘴打算放棄,桓肆卻勾了勾唇角:“我陪你去取?!?/br> “殿下,你這次怎么也縱著她胡來?”從淵吃驚,桓肆總是嘲笑他太順著meimei,總有一天把她寵壞,會惹出禍來,這次他自己卻陪著她荒唐了。 桓肆嬉笑道:“星漣表妹說得對,不就是喝口酒嗎?我就不信,楚老夫人心里一壇梅雪釀比她的孫子孫女還重要。再說,你們也想喝的,是不是?” 他環視一圈,郗家兄妹們互相不好意思地看了幾眼,喉部吞咽口水的動作已經出賣了他們。 “你們不去就在這等著我們回來,表妹,你走前面帶路吧?!被杆烈皇謴目炯苌铣税裷ou串,向星漣揚揚下巴。 走在半路上星漣才覺得自己八成是賊心太大把膽兒也撐肥了,腦子發熱,居然敢和桓肆獨處。想起兩年前偷看到的那一幕,她現在還頗有些心悸,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些距離。 她懂得分辨別人對自己的好惡,不喜歡自己的人,從不主動去親近。這三殿下嘛,不管他多受歡迎,也從不在她想要靠近的列表里。今天他一反常態支持自己,還單獨陪她出來,星漣打了個哆嗦,莫非他是真想對自己下手了? 她才十三歲半,還不想這么早死??! 也怪她好奇心過盛,當初偏要作死,看到不該看的沒有馬上離開,還不小心驚動了對方,差點招致殺身之禍,還為后來埋下一個隱患。 那是兩年前的秋獵,星漣也隨外祖父郗將軍伴駕去了皇家獵場九丈夜原。有一次她仗著自己騎術精湛,拋開大部隊去追獵一只野狐,親眼見證了桓肆和他的手下人圍殺了幾個太子的近衛。 當時她就躲在一叢高高的蘆葦后面,殺戮開始時,亂濺的血滴甚至飛到了她臉上,溫熱腥咸。本能讓她尖叫,還好她反應快,只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和風吹野草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然而那個瞬間桓肆往她藏身之處望了一眼,恰好與她四目相對。她很確定他看見,并且認出她了,眼睛里有著驚訝和猶疑,她甚至從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殺機。 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并沒有讓手下人抓她過去,只是又看了她幾次,那眼神中暗含警告。他看看滿地血流成河的尸體又看看她,似乎在說,你若是敢泄露半個字,下場就與他們一樣。 星漣蹲在蘆葦叢后,緊緊捂著嘴不住發抖,拼命壓抑著自己的恐懼,一動不敢動,沒有再發出丁點聲音。 那天等到他們處理完尸體,離開很久之后,星漣才哆嗦著跑回了自家營帳,再也沒敢出去。幾天以后,就傳來了太子被混入秋圍的刺客暗殺身亡的消息。 聯想起那日所見聞,她理所當然覺得太子的死必然與桓肆有關,回家后她病了一場,很長一段時間里一聽說桓肆的名字便如驚弓之鳥。 她想把自己看到的告訴哥哥,可楚從淵與桓肆私交甚密,她無法確定此事哥哥是否參與其中。如果真有他一份,那此事泄露出去,有可能會害了哥哥,甚至連累秦國公府和大將軍府。 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她唯有讓它爛在肚子里。 很明顯那時候桓肆是放過她了,或許是看在楚從淵面子上。就是不知道他是否會在某一日后悔,殺了她這個隨時可能成為□□的目擊者。 “星漣表妹……星漣?……楚星漣?!” 星漣正在走神東想西想,沒聽見桓肆已經叫了她好幾聲,見她不答且神情恍惚,似乎有些不耐了。他突然鬼魅般挨到她身側,在她肩上一拍,她驚嚇得下意識跳開,表情像見了鬼。 “你躲什么?難道我很可怕嗎?”桓肆抱臂俯視著她,似笑非笑。 她慌忙搖搖頭,視線與他錯開,發現已經到了祖母埋藏酒壇之處。 第8章 “就是這里了?!泵妨稚钐?,星漣低著頭,按記憶走到幾株種成三角狀的老梅樹中間,在一塊凸起的土堆上踩了踩。 她沒帶土鍬,眼睛瞟了下桓肆腰間懸掛的,作裝飾所用的短劍。劍柄劍鞘純金打制,鞘上鑲嵌著珠玉寶石,看一眼就知道有多名貴,就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拿來挖土。 桓肆倒也不吝惜,解了劍扔給她。星漣也不敢指使堂堂一個王爺挖地,只好讓他盯著有沒有人過來,自己埋頭苦干,挽起袖子蹲下吭哧吭哧刨起土來。 雖是裝飾,不過這僅一尺來長的劍鋒不愧是王爺的隨身愛物,也當真是削鐵如泥的好兵刃,掘土挖坑這種小事當然更不在話下。 掏了一尺來深的洞,坑里才露出黑黢黢的陶罐。陶罐剛打開一條縫,花香和酒香撲面而來,兩人差點當場醉倒。星漣用帶來的空酒壇裝了半壇子,又讓桓肆把半壇清酒倒進去湊數,然后熟練地恢復封口,把土埋回去,踩實了,又撒上些梅花瓣掩蓋。 把劍還給桓肆,她抱起酒壇,慌慌張張道:“快走快走,別給巡邏的人看見?!?/br> 秦國公府堂堂的孫小姐偷祖母的酒喝,讓人看見傳出去她臉還要不了? “怕什么?咱們今日是光明正大游園,誰知道你拿的是什么東西?難不成國公府的侍衛還敢盤查你我?” “對哈,我也是他們的主子,誰敢盤問我?”星漣經他一提醒,反應過來,馬上一改賊樣,恢復昂首闊步的驕傲姿態。 桓肆好笑地跟在她后頭,以前只覺得這丫頭任性得可笑,不但心思惡毒,仗著嫡女身份欺負溫柔的庶姐,還老給楚從淵惹禍添亂讓他善后,實在討人嫌。想不到她驕縱以外也有不為人知的可愛之處。 他歷來追求瀟灑恣意,不喜禮節束縛,如今見星漣率真淘氣,又覺得她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以前或許是對她有些誤會偏見了。 只是那事被她無意中看見,始終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沒有滅口以絕后患,是擔心壞了與從淵的交情。如今兩年過去,誰也不提,似乎已經風平浪靜,希望她一直這么乖巧。好歹兩人有些親緣關系,既然叫她一聲‘表妹’,他也不想隨意扼殺一條生命。 園中落梅紛紛,各色花瓣鋪陳在雪地和小徑上,散發著幽幽冷香。四下寂然無聲,只有各懷心思的兩人靴底踩碎冰渣發出的嚓嚓聲響。 一前一后不知道過了多久,道旁梅樹林里隱隱傳出來一男一女的私語聲,星漣駐足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有前車之鑒,恐生事端,她不想再偷聽別人說話,求生欲戰勝了好奇心,正要抬腳走開,身后桓肆卻一把拉住她。 “三殿下……竊聽別人說話可不是君子所為……”星漣一只手抱著壇子,桓肆將她往那邊拉扯,她用力掙了幾下,奈何力氣小,擺脫不了他。 “這不像你,說得好像你沒偷聽過一樣?!被杆撩济粨P,強行拉著她靠近那邊,那兩人對話越來越清晰。他回頭一根手指豎在唇前發出“噓”的一聲輕響,眉頭皺起,示意她安靜些。 幾棵繁茂的花樹密枝將兩人身影掩住,星漣瞪著桓肆,心想他可真不要臉,偷聽人家**就算了,還要強行拉上自己。 花枝后男女交談的聲音逐漸可聞,星漣不得已聽了幾句,發現那兩人竟是月河和騰王桓律。她不由好奇心頓起,屏住呼吸豎起耳朵,由被動聽別人八卦轉為主動。 “……聽說你今日又被你meimei欺負了?”桓律的聲音一如往常溫和低沉,有著讓人心動的磁性,最容易讓少女臉紅,星漣迷戀他,與這把好嗓子也分不開。 他現在卻在替月河不平,不平的對象還是自己,這讓她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嘎赏找姷阶约浩鸫a都會微笑著,溫柔地叫她一聲“星漣表妹”,可到了月河面前,對她的稱呼卻變成了“你meimei”。 月河聲線猶如空谷鶯啼,幽幽道:“已經習以為常了。月河命苦,只怪自己命不好,身為庶女,唯有任人踐踏,不敢埋怨?!?/br> 聽著多么委屈啊,不論男女,對著這樣的大美人的眼淚和示弱都把持不住吧?不過從月河的角度來說,人家也沒說謊,春暉堂里星漣確實在很多人面前給她難堪了。 桓律將她攬進懷中,輕拍著月河肩膀,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淚珠,輕言撫慰:“放心,你受的一切屈辱,他日我都會幫你討回來?!?/br> 對月河示好的不少,只是從不見她回應誰,以前對兩位皇子也是如此,她一直以為月河是兩邊吊著不放,等有結果了再擇優而從。誰知道人家已經選定了心上人,而且看情形關系已經不淺。 星漣萬分詫異,下意識看了看桓肆的表情,他緊抿著唇,目光飄忽,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沒想到會撞破月河和桓律的私情,她心里有些難過和黯然。自己暗戀桓律,而桓肆喜歡著月河,如今他們兩人暗中已經好上了,想必他現在心里也不好過吧? 或許出于同病相憐的心理,星漣忽然覺得身邊的桓肆也沒那么可怕和討人厭了。 星漣不想再留在這里聽人家訴說衷腸山盟海誓,自討傷心,就想悄悄退場,不過桓肆箍住了她的手腕不放,明顯沒有放走她的意思。星漣怕驚動鴛鴦,不敢呵斥也不敢劇烈動作,鞋尖使勁兒碾上桓肆的腳背。 桓肆給了她一個含著威脅的眼神,左手手指甲在她脖子上一抹,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鋒刃劃過。星漣后背一涼,想到他曾眼也不眨地殺過人,立馬慫得老老實實地縮起脖子,僵直在原地。 那邊一對戀人緊緊偎依在一起,對話仍在繼續。 “……要不我去稟明父皇,先納你為側妃?”以月河的庶女身份,做王爺的正妃必然不夠資格,月河咬咬嘴唇,沒有回答他。 桓律自忖他的提議傷了她的自尊心,呼出一口氣,又道:“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愿做妾,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實在舍不得你受人白眼,想給你一個名分。我府中沒有別的女人,有了你,我發誓不會再娶他人,你相信我,等到日后熬出頭……” 月河伸出柔荑堵住他嘴巴,面龐靠在他胸膛,細語輕聲道:“我信你,不過現在殿下大業為重,兒女私情無需太過掛心。殿下心里時刻惦記著月河,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名分有沒有又如何?月河只求有朝一日能與殿下長相廝守,豈會在乎眼前這點挫折?” 桓律心頭一熱,并不覺得她這是推脫之語,更加抱緊了她,在她耳邊承諾:“總之,你等我消息,終有一日,我會讓你成為大新最尊貴的女人,讓所有人都跪在你腳下?!?/br> 月河雙眼亮若繁星,仿佛已經看見了那一天。她把自己的未來押注在這個男人身上,并且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但現在讓她做一個區區側妃,她是決計不愿意的,她要的是在天下人面前接受皇后的冊封,從宮門堂堂正正地走進去,母儀天下。 大新最尊貴的女人?那不就是皇后了?換言之就是這兩個人在憧憬著成為帝后呢,偷聽的星漣目瞪口呆,原來月河有這么大的“抱負”。 桓律作為皇帝親兒子,有二分之一的機會繼承皇位,可他后面還有個同樣優秀的桓肆呢。連皇上都做不了決定,他為什么篤信自己能登大寶? 星漣偷偷覷了眼桓肆,幾縷碎發和梅枝垂下來擋住了他的半張臉,讓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不過他嘴唇一如平日微微上翹,一副對此意興闌珊的樣子,似乎對桓律沒什么忌憚,要不是星漣見過他殺死太子的人,差點就要信了他真的對皇位毫無興趣。 “殿下放心,月河可以照顧自己……” “這樣不是辦法,總要想個法子讓你在秦國公府過得輕松些?!?/br> 星漣聽著他們的對話感到莫名其妙。除了她和月河互相看不順眼,有時候會故意針鋒相對,以及有幾位嬸娘瞧不起白氏出身,其他的都還好吧? 祖父祖母也并未刻意偏私,大家的吃穿用度差不多,甚至月河的待遇比一些沒什么存在感的堂兄堂姐都好了。為什么桓律會覺得月河在秦國公府過得很艱難?月河到底跟他說了些什么? 星漣對此頗為不忿,這時大約桓肆也聽夠了壁角,拍拍她頭頂,用眼神示意她該走了。 她想再偷聽一會兒,卻被他硬拖走。星漣不滿地瞪他,他卻鄙視地回看她,以口型說道:“偷聽非君子所為?!?/br> 差點將她氣得吐血。 這次他走在了前面,他腿長走得快,星漣抱著壇子在后面亦步亦趨,兩人一路默然無話,氣氛沉悶壓抑。她心里癢癢的猶如貓抓,好想問問他對剛才那一幕的想法,但她想了想還是小命要緊,保持沉默算了。 星漣腦海中不?;叵胫嘎珊驮潞幽前阌H密的樣子,目睹心上人跟別人好了,難過得透不過氣來。推己及人,現在的桓肆心情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好是少惹他為妙。 直到從淵他們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星漣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壽宴后沒兩天,從淵匆匆趕回軍營報道,他不在的日子,星漣依然過得和平時一樣,偶爾去演武場與追電玩耍。 轉眼又是幾個月過去,春風徐來,萬物復蘇。秦國公壽宴上的那些不重要的小插曲也隨著時間被人遺忘或者沉沒入記憶深處,無人提起。 第9章 距離太祖推翻腐朽前朝建國已經過去幾十年,經過幾代人的沉淀,如今正是國力強盛,太平富足,百姓安居樂業的時候。只是外敵多且強,邊境時常受侵擾,是歷任帝王的心頭之患。 威脅最大的當然就是有著固定政權還能征善戰的角戎人,他們仗著體格高大和馬匹強壯的優勢,橫行稱霸中州西北部已久,四處攻城略地,搶劫財物,擄掠人口。不止大新,附近的西域諸國更是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除卻占據大半個西北的角戎,大新北面還有一些散居的游牧民族常年滋擾邊民,再往北有強國洛夏虎視眈眈。南方則盤踞著三四個小國,雖說國力都不怎么樣,但就跟窺伺的蛇蟲鼠蟻一般,瞅準時機咬一口,哪怕傷口不大,畢竟也會痛。 戍邊花費巨大,又是個持續性的投入,為將損失減少到最小,這些年每一任帝王都是力求與周邊各國維持和平相處,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大規模的戰事已經多年未見。 前幾任帝王更看重發展內政,對軍武方面重視不足,以至于朝中文盛武衰,將才稀缺。 然而角戎囂張,屢屢挑釁,到了這一代,建明皇帝頗有雄才大略,不甘心再頻繁對外示弱,決定主動出擊。 大概安逸得太久,朝中主和派占多數,起初對戰事并不看好。 幸好建明帝決心足夠堅定,手上有著幾輩人養精蓄銳累積起豐厚的資本,又大膽啟用郗將軍調教出的楚從淵等新鮮血液。這些人沒辜負他的期望,初生牛犢不畏虎,屢出奇招,好幾次打得敵方措手不及。 戰前準備充足,又制定了完善的戰術規劃,與角戎的這場持久戰終是大新朝大獲全勝。在最后一場戰役后,郗將軍毅然下令斬殺三分之二的俘虜,徹底擊垮對方士氣。戰后雙方經過一段時間的談判,角戎王正式呈上降書,簽訂協議納貢稱臣。 郗將軍的西征大軍在萬千國民日夜期盼中班師回朝,僥幸活命的將士和老兵們陸續歸來。 他們將帶著一身榮譽榮歸故里,有人出將封爵,有人解甲歸田。在沙場上受過傷流過血的普通士兵能夠名留青史的只在少數,更多的卻只有埋骨他鄉,或者回家后籍籍無名,了此一生。 這天星漣剛洗漱完,正要去秦國公夫人那里請安,丫鬟便來傳口信,叫她不用過去了。原來今日正是楚文軒父子歸家之日,全家都等在了國公府正堂安華堂里迎接他們。 楚文軒因立了大功,已經被封為二品驃騎將軍,在武官中僅次于他老丈人郗大將軍。楚從淵也封了偏將軍,雖說只是個五品,但以他的年齡,又有如此家世背景,前程不可限量。 聽說父兄榮歸,星漣欣喜又忐忑,她已經大半年沒見過爹爹,自然是想念他的,不過又怕見到他被訓斥。 楚家人齊聚安華堂,星漣的各位叔伯嬸娘都在,人人臉上喜氣洋洋,就是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裝的。 真正最高興的當然是老國公夫婦,長子能如此出息,為楚家光耀門楣,他們比誰都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