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岑至心里有些煩,也有些無力感。要說小野什么都好,勤奮、敬業,聰明也知分寸,現在幾乎是所有圈內人交口稱贊的明星典范。只除了一樣,只有最親近的身邊人知道。 岑野酗酒。 晚上只要空閑下來,第二天沒工作,他就會要酒喝,而且一喝就會喝很多,喝得徹底醉死過去。昨天開完演唱會他就喝了個大醉,今天又是這樣。 這樣下去,誰的身體受得了?也就是岑野仗著年輕身體好亂來。岑至他們想攔,也不可能每次攔住,小野一旦橫起來,天王老子都不認。只能盡量看著、提醒著、管束著,避免情況進一步失控。 好在岑野永遠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從來沒有喝酒影響過正事。 岑至端詳了一會兒弟弟的臉,他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如果說岑野真的壓力大有心事,需要借酒消愁,那也應該是朝暮樂隊剛解散、那個女人走的那段時間。那時候,岑野確實整個人24小時低氣壓,不要命的工作,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一個笑臉。但也沒有酗酒。而且那些人和事漸漸也就過去了,隨著錢越掙越多,岑野的地位越爬越高,他也開始結交新的圈內朋友。岑至也看到了,弟弟開始盡情享受金錢和地位帶來的成就、快樂。 所以岑至覺得弟弟已經淡忘了。而且岑野之后一次也沒有提起過許尋笙,仿佛生命里從來就沒有這個女人存在過。人嘛,就該朝前走。而且岑至相信,如今得到的一切,絕對不會讓弟弟后悔。 只是最近幾個月,岑野忽然開始喝酒。起初是一杯、兩杯、半瓶、一瓶……每次越喝越多,明明看起來沒什么心事,就是莫名其妙把自己灌個大醉。 岑至也見過別的酗酒的人,知道說到底都是因為心里壓力太大,才會對酒精產生依賴。他猜想,一定是因為這半年工作太累,小野又站在了比去年更紅的位置,全娛樂圈矚目,才會有無法排解的心理壓力。 這倒也不是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岑至想等這段時間的巡回演唱會開完了,就想辦法讓岑野多休息放松、調養身體。但想到接下來還有幾個城市要去,也不能讓他馬上休息,岑至心里有些歉意和心疼,伸手又給弟弟掖了掖被角。 岑野的手機就丟在枕頭邊,岑至剛想替他收起,別吵到他,屏幕亮起,彈出一條推送。 是個知名小視頻網站推送的頭條,岑野平時愛玩。岑至無意間瞟了眼標題和小小的封面圖,剛想把手機關掉,整個人突然頓住,看了眼熟睡的岑野,走到一旁,又把視頻點開了,音量開到最低。 視頻不長,兩三分鐘就放完了。岑至愣愣地站了一會兒。 他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會看到那個女人的消息,而且是在知名網站的推送里,并且恰恰被岑野的手機接收到。 幸好現在,是他看到了。 岑至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腦海里浮現的卻是那個女人走的那天,很清秀明艷的模樣,只是安靜站在那里,就宛如一支深谷幽蘭。她的眼睛是通紅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平靜??赡呐箩敛⒉惶矚g她,也無法不注意到那雙真正心碎的眼睛。只是那天的她,岑野并沒有來得及趕回看到。 岑至想了一會兒,刪除了這條瀏覽和推送記錄,又把app關掉,手機關掉。 明天又會有數不清的新消息推送,舊消息很快會被淹沒。岑野和那個女人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不會有什么交集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無鱗的魚(上) 華燈初上,湘城的夜晚總是熱鬧非凡。盡管已是深秋,天氣倒也不十分寒冷。街兩旁停滿了私家車,各種餐館夜宵店里坐滿了人。旁邊酒吧門口,還有好幾個攬客的小伙子在徘徊。 許尋笙背著吉他,穿了件厚毛衣和裙子,下公交后沿著街邊慢慢地走。她這樣的裝束,在這條街上并不少見,因為酒吧駐唱歌手皆是如此。不過當她路過另幾家酒吧時,依然有男人不停對她吹響口哨,或者輕聲喊:“嗨,美女,去哪兒???”“你在哪家駐唱?”嗓音中帶著幾分浮光夜色的味道。 許尋笙眸光清凈,不聞不理,只是往前走。 “熊與光”livehouse就在一幢舊寫字樓的地下一層,既是酒吧,也是表演場所。一年半前開業,現在已成為湘城緊追黑咖livehouse的知名地下樂迷聚集地。所以當許尋笙下了樓梯,就看到livehouse外間已聚了不少人。過道旁有小窗,圍著鐵欄桿,賣票的小妹看到許尋笙,笑容燦爛:“姐,你來了?” 許尋笙點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賣票小妹今天看她的目光格外閃亮,而且那些候場樂迷,也有不少人在看她,竊竊私語。許尋笙心想他們可能是對表演歌手好奇,也不理會,一挑livehouse入口處的簾子,走了進去。 熊與光livehouse比起別家,有很大不同。雖然是老地下室改造,保留了很多管道、糙墻,有重金屬工業感。但老板卻把整個空間拾掇得比較干凈通透,無數扇通風窗轉動著,沙發上的靠墊、半墻上嵌放的綠植,以及墻壁高處奇形怪狀的掛畫,都是文藝風的點綴。所以許尋笙能接受在這樣的環境。 她徑直走往后臺,她到得早,今晚另外幾名歌手還沒到,倒是老板大熊坐在那兒,在撥弄吉他,身后跟著個小弟。 看到許尋笙走進來,放下背上吉他,那兩人偷偷對視一眼,又見她姿態從容如常,從隨身挎包中拿出個小保溫杯,慢慢喝著自制的養生茶。顯然是對那件事還一無所知。 大熊拍了拍小弟的肩,讓他先走。幕布后就剩他和她了。大熊把吉他往邊上一放,問:“這兩天沒怎么上網?” 許尋笙很少說廢話,看他一眼,算是默認。 大熊笑的有點難以形容,說:“阿笙,前兩天有酒吧客人,把你彈唱的視頻發到網上去了?!币娝廊幻寄科届o毫不在意。大熊接著說道:“結果……你懂的,歌太好人太美,上了網站的熱門推送。據說現在那個視頻還很火。一會兒要是看到很多亂七八糟的人來圍觀,別生氣。當他們不存在好了?!?/br> 許尋笙正喝水的手這才一頓,看著他:“很多嗎?” 大熊說:“平常門票只能賣個一二百張,今晚賣了四百,就被我喊停了。不然還會更多?!?/br> 然后就看到許尋笙也沒有多大情緒起伏,搖了搖手里的杯子,那手指又細又白,好看得足以吸引任何男人的注意。她把水喝完,嗓音還是慵懶的:“四百也很多了,站都站不下,不怕場面徹底亂了???” 大熊淡淡笑著說:“我的地盤,我還做不得主?” 許尋笙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問了。后臺的燈光微弱,她就站在墻邊,越發顯得纖瘦安靜。烏黑長發披落肩頭,露在毛衣外的下巴、脖子、十指,都瑩瑩如玉。 大熊這么靜靜地凝望了她幾秒鐘,說:“你要是討厭這么多人圍觀,要不要……戴個帽子上場?”他從抽屜里拿出頂鴨舌帽,遞給她。 許尋笙沒有轉頭:“不用?!?/br> 大熊怔然。驀然想起當年比賽時,許尋笙在他的印象里,總是一頂鴨舌帽,長發披落,既俏又美。那是頂半舊的男孩戴的帽子。 后來再重逢,確實再也沒見她戴過鴨舌帽。 自從黑格悖論當年從全國決賽淘汰后,這支已經辛苦打拼了十年的樂隊,并沒有維持太久。大概也把那次比賽當成了樂隊的絕唱。幾個月后,樂隊解散。大熊用這些年的積蓄,開了這家livehouse。他在湘城人脈廣,又有絕對一哥主唱地位,邀請了很多朋友過來演唱捧場,酒吧很快一炮而紅。 他也聯系邀請過許尋笙,原本也就是抱著嘗試心態,以為以她的性格,不會得到回應。沒想到許尋笙居然來了,而且一唱就是一年多,已成為“熊與光”的常駐實力唱將。這個秀氣淡雅的女子,甚至在湘城地下音樂圈,也積累了相當人氣和粉絲。只不過她當年參加全國賽時一直沒露過正臉,現在也沒用“小生”的藝名,用了別的名字,而且畢竟是兩個圈子,時間又過去這么久了,所以知道她就是當年如同曇花一現般紅極一時的朝暮樂隊鍵盤手的人,其實不多。 很快就到了開場時間,一支新樂隊上臺演唱,許尋笙坐在后臺,聽到格外熱烈的歡呼聲,倒也驚訝了一下??磥斫裉靵淼娜?,確實很多。 沒多久,到她上場了。她抱著吉他,大熊為她彈鍵盤,還有個鼓手,所有陣仗僅此而已,簡單而足夠。 大熊替許尋笙掀開簾子,走出去時,看到臺下滿滿簇簇的人頭,許尋笙還是怔了一下??吹剿鰣?,人群明顯sao動,很多人在低語,在幽暗的光線里看不清表情。但是也有很多樂迷在喊她現在的昵稱:“金魚!”“金魚!”尤其是前排,那些死忠歌迷。 許尋笙也沒有太動容的表情,只是淺淺一笑,在麥克風前坐下,輕聲說:“謝謝大家?!彼纳ひ籼焐崦兰儍?,仿佛有某種叫人寧靜的魔力,場面很快平靜下來。她輕輕撥動琴弦,說:“第一首歌,《無鱗魚》,送給你們?!?/br> 舞臺上有一束光,打在她那一方小天地里。鍵盤響起,鼓輕輕捶著,很緩慢的節奏,卻像擊在人的心上。許尋笙的吉他彈得非常清亮悠揚,朦朧的燈光下,你只見她清秀得如同遠山云靄的臉,一縷發絲垂在吉他上方,她的蔥蔥十指撥動在琴弦上,也仿佛小小的精靈在跳動唱歌。 “你說你是孤島的魚 脫盡麟片的魚 你說想到對面孤島去 看看哪里風景多美麗 是否有不一樣的光影 是否有另一只無鱗的魚 大海的波折一路難盡 多少暗涌席卷身軀 你終于到了那座孤島里 孤島依舊沒有無鱗的魚 我想告訴你 孤島那邊孤島無盡 我也愿為你褪去魚鱗 你去吧,你去吧 盡管大海一路波折難盡 依舊一路把你追尋 不帶你看遍世界新奇 停下腳步看看周圍迤邐 看看關于孤島的曾經……” 若說臺下原本只有小半是她的歌迷,大部分的都是來湊熱鬧的??墒堑谝磺T,全場剎那寧靜之后,爆發出歡呼和掌聲。當然也有很多人舉著手機在拍,閃光燈不斷亮起。但臺上的人依然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曲唱完后,只淺淺笑著,那雙眼里仿佛盛著溪流般的光澤。她將發絲捋到耳后,依然只是輕輕柔柔的嗓音:“謝謝大家。第二首歌是……” …… 在她演唱完當晚的三首歌后,是在全場齊聲大喊“金魚”、“金魚”的歡呼聲中下臺。迎接她的,則是大熊一眾人等,含笑關切的表情。而她只是無奈一笑,臉色終于也有了幾分緋紅。背起吉他,與他們道別,從后門悄悄離開。 第一百四十五章 無鱗的魚(下) 其實別的駐唱歌手也問過她,為什么叫“金魚”這個藝名。許尋笙則想起初次在這里登臺那天,大熊問她在通告版上寫什么名字。 “還是叫小生嗎?還是別的?”大熊遲疑地問。 當時許尋笙靜了一會兒,抬頭看見賣票小妹的窗戶后,放著很小的一個水缸,面有一只紅色小金魚,游來游去。當時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波光盈盈,那尾魚仿佛也是活在光芒里的。 “金魚?!彼f,“就叫金魚吧?!?/br> 酒吧歌手叫什么的都有,什么大熊開心二狗綸綸,所以她叫這個藝名,并不特別。隨著樂迷越來越多,這個名字也叫開了。 深夜,終于有些冷了。許尋笙搭乘末班公交車回家。小小的院子里,秋意nongnong,好幾棵果樹上都結滿了果子,地上的菜也長得肥厚油綠。刷成藍白兩色的房屋,依舊是老樣子,只是顯得舊了些。唯一的不同,“笙”工作室的牌子不見蹤跡。 許尋笙穿過院子,打開家門,開了燈。屋內顯得寬敞但并不空蕩,一角放著兩架古琴,只有兩架。其他的琴她已轉賣出去??蛷d里添了張很大很舒服的布藝沙發,還有個占據了小半個客廳的巨大工作臺,放滿了她的各種手作。旁邊是滿登登的書柜。 許尋笙把吉他摘下,放在墻角。洗了手臉換了身衣服,下樓。 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她也重新裝過了。原來就是水泥臺階,現在包成了全木的,包括地面,也鋪了木地板。墻刷成了奶黃色,天花板上掛著形狀錯落的小燈。所有樂器都已不在了,中間有張木桌,是她用來畫畫的。四周放滿了畫,畫的有湘城、南都各處景色,岳麓山上云開日出,南都小巷里屋檐落水。多是水粉,也有線描。人物很少畫,畫的也比較簡單,譬如畫人的一只手,一個背影,一個側臉。 離木桌最近的一張畫,顏色最鮮亮,是許尋笙今天畫的。她走近看了看,干了一大半了,她比較滿意,又看了看其他畫,安安靜靜矗立周圍。不見得畫藝高超,卻是叫她心滿意足的。 站了一會兒,她關燈上樓。 自從結束了工作室的古琴教學,她只需要每周三次去駐唱,時間好像變得空閑了很多。于是她就自然而然做了很多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譬如手繪筆記本、明信片、毛筆、印章等等。自己用不完的,就放到網上售賣。大熊還把她的手作售賣消息,掛在了livehouse里。大概是“金魚”漸漸小有名氣,那些物品每次她做了,基本都會搶購一空。所以現在,維持生計基本不成問題。 今天就是她每半旬一次的上貨銷售日。白天她就把鏈接放到網店里了,一天也沒怎么看?,F在在電腦前坐下,大致翻看了一下,她做的每樣東西數量本就不多,基本賣完了。 這時她還沒什么睡意,她做事仔細,便拿了個本子,將每個訂單大概記下來,準備明天發出。剛記了兩筆,阮小夢的電話來了。 那時候阮小夢和她做了幾個月的室友,后來比賽結束,兩人也一直有聯系。再后來阮小夢所在的樂隊也因為看不到前途,解散了。她就跑來湘城,找許尋笙玩了一段時間。許尋笙自然傾心傾力招待,把這原本失意的姑娘溫暖得不行。加之大熊的livehouse剛做,需要人手,阮小夢干脆就留下來,既在酒吧駐唱,也干活。 不過這段時間,阮小夢和大熊、許尋笙一起在干另一件事。 電話一接起,阮小夢興奮的聲音就傳來:“笙笙啊,快夸我!” “怎么了???” 阮小夢得意地說:“在我堅持不懈的努力和對那群工人的死纏爛打下,咱們的工作室已經基本搞定啦!當然了,這也離不開大熊的英明領導和你的創意設計咯!明天你們就來看看,過幾天就可以錄歌了!” 許尋笙也很驚喜:“確實收尾很快,太好了。那我明天約大熊一起來?!?/br> 阮小夢:“嗚呼……等你們哦。我還在工作時旁邊發現了一家特別好的麻辣燙,明天就帶你們去吃……” 她哇啦哇啦說著,只說得許尋笙整個耳朵里都熱鬧起來。后者嘴角一直帶著淺淺的笑,直至阮小夢說完掛了電話。 做一個工作室的想法,是大熊提出的?,F在三人皆是無牽無掛,也沒有什么在事業上還謀得進取的心。但對音樂的熱愛都在,否則大熊不會開livehouse,每天讓新的老的樂手在自己這里能討口飯吃。許尋笙不會去駐唱,阮小夢也不會來投奔。 后來三人討論了一陣子,干脆自己做個工作室,簡陋不要緊,慢也不要緊,賺不賺錢也不要緊。只要有套最基本的設備,可以錄制自己唱的歌,小規模分享給樂迷,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