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可只有許尋笙知道,這些天,岑野沒有和她正面說過一句話,沒有吃過工作室里一樣東西。起初他或許是賭氣,后來竟是一直如此,像是決意與她斷絕了。于是許尋笙無法不想起那個晚上,他分明還輕快笑著,坐在火爐前,仰著臉,讓她碰他的臉,一直望著她。而后他便走了,一句話不再說。 每當想起這個,許尋笙心中就好像堵塞了千言萬語,百口莫辯。然而她又是個烏龜般的性子,他若不開口,她便只會繼續一個人沉默。 隱隱的,她也有些賭氣。不知在賭什么氣,她也不想去真的搞明白。 只是有一樁事,許尋笙本想對岑野說的,現在卻不知如何開口。她原本只答應他表演一次,并不愿意繼續走進公眾視線。只是那天他一來,就板著臉,她也不好提這事兒,便繼續和樂隊一起訓練?,F在他們拿地區冠軍幾乎十拿九穩,她想自己其實用處已經不大,可以不用再參加了。 只是現在,要怎么跟他開口?他已經當她透明的了?,F在如果提這個,許尋笙隱隱有預感,只怕她和他的關系,真的再無挽回余地了。 然而最終比賽就在四天后了。 許尋笙到底還是想尊重自己的意愿,便想了個法子,不對他提,而是跟趙潭打了電話: “壇子,你可不可以替我和岑野說一聲:答應他的一場比賽已經做到了,但是我確實性格不太喜歡上臺,決賽你們應該十拿九穩,我就不參加了。但如果有其他需要,隨時跟我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br> 趙潭很失望,但他也了解許尋笙的性子,答:“這樣啊,我去跟小野說一聲?!?/br> 也不知道他怎么跟岑野說的,到這天晚上九點過,岑野給她打來了電話,周遭吵吵鬧鬧的,約莫是他們要在哪家酒吧表演的時間之前吧。 許尋笙正坐在桌邊,一盞孤燈,望著手邊剛剛刻好的那枚章,接起電話:“喂?!?/br> 他的嗓音聽起來特別平淡,好像不帶半點感情:“我聽壇子說,下場比賽,你不想彈了?” 許尋笙說:“嗯,我本來就不想進職業樂隊。下場比賽,你們應該可以輕松拿冠軍?!?/br> 岑野靜了一會兒,說:“行,我知道了,下場練習你不用參加了?!?/br> 許尋笙便沒說話,他也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笑,說:“那天的比賽謝謝你?!?/br> 許尋笙握著章,那冷硬溫潤的輪廓,就硌在掌心。她說:“不必?!?/br> 仿佛醞釀了又醞釀,徘徊了又徘徊,那已是一個沉默清冷的女子一時沖動間可以說出的全部話語,她說:“小野,那天晚上……” 他卻已掛了電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還在說話。 第32章 幽怨之王(上) 于岑野而言,這個冬天,從來沒有像這些天,這么難熬。 其實每天還是和兄弟們嬉笑怒罵,閑時抽煙、聽歌、作曲。別說寫出來的東西還挺帶感的,抑抑郁郁,他彈唱一遍,聽得趙潭整個人都不好了,雙眼發直發愣。晚上去唱唱歌,他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迎接越來越多的粉絲的狂熱朝拜。偶爾刷一下微博,看到單條評論數快破千了。這時候腦子里便會飄過個念頭:他也許漸漸在紅了,他招了這么多人喜歡,他這么好,她怎么就看不上? 即使沒有她在時間段里,生活再熱鬧,可每天心里居然開始不爭氣地盼著,盼著去工作室訓練的那幾個小時。從吃中飯時就有些心不在焉,看誰誰不順眼。明明以前在沒有誤解她的心意時,還不會這樣……以至于輝子說:小野你她嗎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每天中午就成了鬼見愁? 以岑野的性子,其實那天晚上就已下了決心,舍下這口氣,斷了那分明被誤挑起的心思??擅慨斪叩侥窃鹤娱T口,就要感到再受挫一次??粗堑狼逦馁挥?,站在屋子里,仿佛誰來誰去誰經過,都擾亂不了她那一顆塵埃落定的心。岑野的心底便是一涼,涼得透透的??赡撤N被壓抑的情緒,又是guntang的,燙得不能自已。要知道人只要冷熱一失調,那都是出了毛病。以至于岑野每次踏進許尋笙工作室,臉上已是近乎僵硬無法自拔的表情。 他確實不想和她說話。說了就她嗎輸了,說了就搞不清楚自己是該陷還是該走了。他甚至開始反復想起前些天,兩個人的走近。向來佛系的她,會朝他瞪眼,會耍賴,偶爾也會聲音很低很低的叫他心軟了??蓮氖裁磿r候起,這情誼就煙消云散了? 他抱著吉他,坐在地下室的角落里,看著她白衣黑褲,簡單清新無比,和壇子說了句什么,于是嘴角露出淺淺的笑,那笑簡直有光,足以亮瞎每個男人的眼,可他們居然都沒發現??粗矔蛷執爝b說兩句話,兩人看起來已經毫無芥蒂的和好了。那時岑野心里就會隱隱發堵,心想老子現在連張天遙都不如了,連他都不如了! 偶爾兩人也會目光相觸,幾乎又是同時,淡漠地移開目光。仿佛誰也不認識誰。于是下一次再有接觸時,岑野就會負氣的變得更冷漠??稍竭@么搞,他的心分明越不好受。 以至于這個周末的晚上,他一起床,居然沒來由感冒了。頭疼得厲害,鼻子也塞,整個人懨懨無神。白天打工也沒去,在床上窩了一天,到晚上感覺好點了,趙潭來接他去酒吧表演,路上和他說:許尋笙不想參加決賽表演了。 岑野因為生病,整個腦子還是沉沉昏昏的,也空空的,趙潭看著他略顯蒼白的神色,說:“你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勸勸她?” 岑野聽到自己說:“勸什么勸?我不要臉啊?!壁w潭一怔,便沒再說什么。岑野卻徑直走了出去。 休息室外有個陽臺,對著漆黑無人的小巷,滿地油泥斑駁,空氣濕冷無比。岑野的腦子被風吹得清醒了一點,想到趙潭的話,忽然發覺自己心里早已被什么堵住了。 他是主唱,是樂隊靈魂,現在有人要退出,他總得過問清楚。想到這個理由,他幾乎是立刻撥通許尋笙的電話。 …… 結果果然也如他所料,兩人聊得簡單清楚,彼此都毫無牽掛。在她說出不必之后,他的心已壓抑如同窗外的夜色,頭痛也再次襲上來,鼻子眼看要塞。他直接掛了電話,不知怎的,就連感個小冒,也不想讓她知道。依然是負氣的,你既然不在意我,我就算死也跟你沒關系了。 轉身,進屋,樂隊和酒吧那邊的人都已等著他了。他接過趙潭遞來的茶,灌了一大口,覺得嗓子清爽了少。 “燥起來!”岑野吼道,提起吉他。其他人都笑了,他率先走出那扇門,走進迷幻燈光和滿場歡呼中,走進那個浮生夢死的世界。 第二天岑野徹底起不來了,趙潭給他捎回消炎藥感冒藥,又給他燒了一大壺水,囑咐他在家里休息,一日三餐點外賣。 岑野一個人躺在屋子里,這簡陋的屋子當然沒有暖氣,他冷得要死,一個人蓋了兩床被子,一天也不想吃東西,捂出了一身汗。到了傍晚,終于感覺精神一振,也餓的要死,就用手機點了個外賣。 他洗了個澡起身,對著送來的排骨燉山藥和辣椒小炒rou,發了一會兒呆,然后一掃而空。 到了晚上,趙潭和張天遙、腰子,一起回來了,他們問岑野好點沒,岑野正靠床上用手機打游戲,頭也不抬地說:“好得不能再好了,又是一條好漢?!?/br> 他們仨打包了些吃的回來,就坐在小屋正中,就著啤酒開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岑野打了一會兒游戲,問:“下午練習怎么樣?” “哦,沒怎樣啊?!陛x子答,“你不在,我們就自己練練曲子唄。就是少了你和許老師,有點寂寞啊?!?/br> 岑野抬起頭,語氣波瀾不驚:“她反正和我們合作時間也不久,今天下午她沒有參加,沒關系吧?” 張天遙低頭吃東西,沒有搭腔。 趙潭啃了口rou串,說道:“她下午都沒來工作室,把鑰匙放在門墊下讓我們自己開門進去的?!?/br> 輝子笑笑說:“許老師真是心大,對我們也真是夠信任的。不過上次聽她說,寒假課已經教完了,自然也不用天天來工作室了。估計她是不是要出去玩啊,還是直接回家過年。不過咱們等決賽過后,年后就要去北京參加比賽錄制了。以后跟她見面估計就少了?!?/br> 岑野沒說話,輝子倒沒覺察什么,可然后,岑野卻瞥見趙潭和張天遙都看了自己一眼,神色各不相同。岑野原本自覺“大病”之后,已瞬間覺悟通透的心,突然又煩躁起來。且那煩躁不似前些天洶洶涌涌的,反倒似絲絲寥寥纏纏綿綿的一團線,埋在了胸口里。 第33章 幽怨之王(下) 岑野將手機一丟,也不管他們了,走到陽臺去抽煙。 過了一會兒,張天遙一個人出來了。岑野斜瞥他一眼,遞給他支煙,張天遙接了,還跟他借了火。兩人默默抽了一會兒,張天遙笑了,說:“你拉著我們組樂隊的時候,還真沒想到,能走到今天這一步?!?/br> 岑野也笑笑:“老子早說過,朝暮樂隊,一定會走到更高更遠的位置?!?/br> “全國賽會遇到更多更強的對手,你就一點不膽怯嗎?”張天遙又問。 岑野撣了撣煙灰,淡道:“膽怯,但我并不在意。老子這輩子就是為音樂而生的人,沒了音樂,我什么都不是。每次一想到這個,我還有什么可懼怕的?” 張天遙轉頭看著他,說:“記得你之前怎么說我的嗎?既然你為樂隊好,現在就不該這么搞?!?/br> 岑野不說話,胸口又是一陣悶澀。卻聽張天遙慢慢說道:“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要這么不給一個女人面子,現在搞得樂隊里四分五裂的。你就不能面子上照顧一下,等咱們走了,再讓她一個人慢慢死心?” 岑野:“……” 張天遙以為他不肯,又說:“喂,是男人就大氣一點。許老師喜歡你也是瞎了眼了。她要喜歡我,我舍得讓她這些天受你的氣?你以為大家看不出來,你怎么對她的?” 岑野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哪怕知道張天遙是一團糊涂的渾話,可有些話,偏偏又戳進了他的心。他知道自己這些天對她不好,他知道自己也傷了她的心——如果她對他有哪怕一丁點在意。 岑野靜了好一會兒,直至抽完手頭那支煙,在張天遙眼中,這哥們兒依然是非常淡漠沒心沒肺的樣子笑了。岑野說:“行,你說的沒錯,我不該對一個女人那樣。明天我就去道歉,好好的,照從前那樣待她。等我們去北京,再讓……一個人慢慢死心?!?/br> 張天遙嘆了口氣,心里也酸酸的拍拍他的肩,在他看來,岑野既然不肯跟許尋笙好,到底也算照顧了兄弟顏面,所以他心里也不怎么怨他了。 卻聽岑野又說道:“腰子,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打你?!?/br> 張天遙瞪大眼:“又怎么了?” 岑野卻不說了。 第二天下午,岑野和他們去了工作室。剛到院子口,麻木許久的心,隱隱怦怦跳著。他真的不想承認,因為張天遙的勸說,因為下定決心要跟她和好,他心里居然他媽的是喜悅的。好像這么多天,都沒有這樣如釋重負,輕松快樂過。 岑野雙手插褲兜,站在眾人身后,眼睛卻牢牢盯著門口,只等那個人出現。這一次,他不會移開目光?;蛟S在經過她身邊時,輕輕說一聲:“開門有點慢啊?!辈恢趺?,他就覺得,這樣她就會原諒他,當一切沒發生。她很快也會對他露出笑容。她啊,就是這么心軟又好哄的女人。 趙潭敲了幾下門,沒有回應,又探頭往窗戶里看看,然后彎腰從門墊下,拿出鑰匙,說:“得了,人不在,她交代過的,她不在我們就自己進去?!闭f完熟練的打開門鎖,大家一個個走進去。 岑野冷著臉也進去了。 然而接下來的兩天,工作室的主人,都沒有再出現過在他們面前。趙潭有發微信問過她,是不是出去玩了。她只回復:“沒有?!?/br> 趙潭把手機丟給岑野看。 岑野瞟了一眼,繼續埋頭打游戲。 結果到了第三天晚上,也就是朝暮樂隊決賽前一天,他們沒有去訓練,休養生息以備決賽。趙潭一個人去了工作室,拿點設備。結果回來后就鄭重其事坐在桌前,神色怪怪的,有點興奮,有點新奇,拿著個什么東西在桌前擺弄。 岑野瞟了他幾眼,趙潭也不開口,故意賣關子。最后岑野放下手機,說:“什么東西?” 趙潭把東西在手里拋了拋,說:“你是不是托許老師刻了個章?瞧,刻得真不錯。剛才去工作室撞見她,就直接給我了?!?/br> 岑野幾乎是立刻站起來,沖到他面前,趙潭失笑:“喂……”岑野已把章奪了過去,握在手心盯著看。他不懂章什么的,只覺得手上這玩意兒觸感溫溫潤潤,朝暮樂隊那幾個字,刻得也是古樸大氣,旁邊似乎還有個圖案,像是只飛鳥,與暮字連在一起,比他期待的,還要霸氣風流。 果然是許尋笙刻出的章——他在心里冒出這個念頭,不知怎的,忽覺心癢難耐,萬事又冒頭。 他不露聲色地看向趙潭:“你給錢了嗎?” 趙潭:“還要給錢?我以為她送給咱們的?!?/br> 岑野說:“當然不是,她刻一個章要2000塊,本來今年已經不刻了,之前看老子的面子才刻的。你看著她用的石頭材質,還有這做工,像便宜的嗎?像是外面隨隨便便能買到的?” 趙潭:“……”心想你什么時候看得懂材質做工了? 岑野卻掏出錢包,翻了翻,這些天的收入剩下的統共只有1700,他朝趙潭伸手:“錢包?!壁w潭愣愣地把錢包給他,看他抽出幾張錢,往懷里一塞,又把那章也塞進去,就出了門。 趙潭:“喂喂,人去了章留下啊,我讓他們也看看?!?/br> 岑野根本沒理。 等岑野懷揣著一個章和兩千塊錢,到了工作室門外,卻發現里頭黑著,許尋笙不在。岑野有她的電話,有她的微信,卻偏偏不想問。心想她晚上總是要回來睡覺的。 也不想叫她看到,自己傻站在工作室門口等,于是就開始繞著小區的路,一圈圈走圈。竟然也一點不覺得累,不覺得煩。等走得再也不想走了,又走出小區,繞著外圍開始走圈。 快到夜里十點時,岑野估摸著她也該回來了,就沿著條馬路,朝離她家最近的小區入口走去。 結果走到了入口旁邊的那面高墻之下,深夜里只有零星的車和人經過,他卻聽到前頭有人在說話。 “你給我離小野遠點,聽到了嗎?” 第34章 想要搏命(上) 對于某些情意,某些曖昧不清的東西,當事人或許都懵懵懂懂,但在旁觀者眼里,他們的情意已如同森林中的野草在生長,在那漫天的星光里,在潮濕的空氣里,在一望無際的夜色里。 因為許尋笙和岑野那一夜的對彈,而亂了分寸的,不止張天遙一人。 許尋笙望著眼前的女孩,稍微想想,才對上號。 好像叫……舒顏,有過一面之緣。女孩跟著岑野來吃了一次宵夜,再也沒有出現過。不過,夜里十點,這個女孩帶著兩個陌生的流里流氣的男孩,攔在她家小區門外。三人都被凍得吸著鼻子縮著脖子,顯然守了有一陣子了。許尋笙不會認為他們是來示好的。 許尋笙看一眼舒顏,依舊是短外套、超短裙、長靴,頭發染成了金黃色,一雙眼畫的烏黑,算得上青春艷麗。舒顏也看著許尋笙,眼神陰冷。 許尋笙繞過她,想要從旁邊回家。結果一個男孩順勢一攔,笑道:“美女,別走啊,沒看出來我們在等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