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岑野就站在那里,沒說話,一動不動,直勾勾盯著她。過了一會兒,像是反應過來她說了什么,眼神一黯,頭慢慢垂下去,只有頭發輕輕被風吹動了一點點。 饒是以許尋笙的脾性,也在今夜,生平第一次,當著人的面,重重摔上門。 一室黑暗冰冷。 她靜了一會兒,開了燈,打開暖氣,可心里就像有把無名火苗亂竄,依然焦躁得很。 她在屋里默默站了一會兒,走到窗邊,窗簾撩開一條縫,瞧見明亮的路燈下,那個轉角處已空空如也,岑野走了。 —— 岑野大睡了一覺醒來,居然已是次日下午,他覺得渾身酸痛,好像在哪里被撞過,揉揉眼,發現自己睡在下鋪趙潭的床上。上鋪則傳來手機游戲的聲音。 他動了動,趙潭察覺了,問:“醒了?” 岑野揉了揉劇痛的頭:“我怎么在這兒?” 趙潭翻身下來,笑了:“還沒問你呢?你丫昨天晚上喝著酒,一個人跑哪兒去了?老子拼了命把那幾個送上車,半夜1點回來時,發現你居然就躺在樓下路邊,都快凍成塊冰渣了。老子廢了好勁兒給你拖回來的!” 岑野:“靠!” “你怎么會在那里?”趙潭問。 岑野努力想了想,卻發現腦子里一片空白,沒好氣地說:“我哪里知道?” 趙潭看著他說:“我記得你當時臉色嚴肅得很,都沒管我們,就從館子走了。憋著股勁兒呢,肯定去干啥壞事了?!焙鋈幌氲绞裁?,一拍岑野的肩膀,笑得很低沉:“不會是跑去找人打了一炮吧?我看你也憋得厲害?!?/br> 岑野一把推開兄弟,笑了:“去你媽的,不可能。老子就算喝醉酒,也是潔身自好的?!?/br> 話雖這么說,岑野站在狹小斑駁的衛生間里刷著牙,看著鏡中滿臉疲憊的自己,還是想不起昨晚離開飯店后,到底去了哪兒,干了啥。徹底斷片了。 只是隱隱,有點不踏實的感覺??偢杏X自己好像還干了什么事。 不過他向來是個灑脫性子,想不起就不想了。又想起昨天初賽通過了,還想起許尋笙沒有來看他們,去看黑格悖論了??涩F在想想,不知怎的,居然也不覺得生氣了。畢竟他又不是小心眼的男人。 “今天大家估計都在睡,明天再去許老師那里,練習練習,好好準備下周復賽?!壁w潭說道。 “no problem!”岑野答,雙手按在洗手池邊緣,看著鏡中的自己,說不清什么原因,心情漸漸變得好起來。許多事,清楚的,模糊的,現在的,未來的,好像都充滿希望。 明天又要去許老師那里練習了,他懶懶地快活地想著,然后對自己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第15章 老子知錯(上) 第二天,當岑野剛踏進許尋笙的工作室時,還沒有發現不對勁。 她還是如往常一樣,靜坐于琴前,一杯熱茶裊裊,裙擺動人。當他們推門進去時,她平淡點頭,卻不像平時會淺淺一笑。 岑野微微一怔。 那是一種相當微妙的感覺,不知為什么,他就是感覺到了。 張天遙上前去跟她吹牛逼了,說昨天如何如何厲害,還問她為什么沒去,她神色平和地解釋了致歉了,大家也都沒太在意。只有岑野覺得,她今天有哪里不對勁。言談舉止,處處與平日相同,可處處又透著不同。她的眉沒有展開,她坐得格外地直,她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在悄悄用力,所以被壓出了細細的紅痕。 還有她的琴,今早顯然沒有好好擦,琴尾有一點灰印子。以及屋內的博物架,平時整齊得數日如一日,今天卻沒那么規整,他幾乎可以想象出,今早整理的時候,她心不在焉的樣子…… 岑野站在眾人最后,一直盯著她。她如若未覺,也沒朝他的方向看一眼。這便是怪異了。平時她機敏得很,每每岑野肆無忌憚地盯著,她幾乎都是立刻察覺,那如水的目光也會瞬間滑到他身上,然后毫不在意地移開。今天卻像是那條線斷了,她忽然看不到他的任何眼神。 此時岑野還未覺察出,她的“斷線”是針對他一個人的,只覺得她整個人看起來不太對頭。 她這是受什么委屈了?岑野腦子里飄過這念頭,暫時跟著眾人下樓,藏住不提。只是走下臺階時,余光回望,只覺得那女人在日光中坐得更加筆直,細細的腰肢簡直繃成了一條直線,沒有回頭看他,側臉眼中只有寒光。 岑野不動聲色地先下了樓。 其實到了今早,許尋笙的心情已徹底平靜。也把昨晚的事丟到腦后,上午專心教孩子學琴。只是彈錯了幾個音,學生沒有發現罷了。 到了中午,也臨近樂隊來排練的時分,她的心情漸漸不那么好了,彈了好幾首清心的曲子,才感覺稍微恢復寧靜自持。 岑野踏進來時,她已決意不會再理他??蛇@家伙的眼神,居然就這么大刺刺一直停在她身上。許尋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做了那樣的事后,他居然還跟沒事兒人一樣,神色慵懶。就這么不要臉? 而她也感覺到昨夜心里那幾絲毛毛躁躁的感覺,仿若野草,又活了過來。于是更加不想理睬他。 待到他們都下了樓,許尋笙本想看書的,翻了半天,承認自己著實看不進去,腦子里全是對岑野的種種指控。她又洗了手彈琴,一曲清心曲生生彈成了萬馬奔騰殺無赦,嘆了口氣,索性起身,蓋上琴,帶上門,出去了。 許尋笙足足在小區里走了五、六圈,才感覺心情平靜下來。彼時正是三四點鐘,冬日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是暖的,呼進胸腔是清寒的。她走回自己院子,卻見園子里蹲著個人,高高大大一個,卻跟孩子似地蹲在一排韭菜前,雙臂枕在腿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許尋笙站定不語。 有時偶爾望去,就像現在,岑野看起來真的只是個純潔無比的大男孩。面目白凈,黑發柔軟,眼神澄凈。他蹲在那里,眼中看起來空無一物。只是像個迷路的孩子。與那天夜里判若兩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咧出一點笑意,伸出一根長長的手指,撥了一下她種的韭菜。然后開始纏繞,在手里纏繞,猛地扯斷了,丟在地上,開始拔第二根。 許尋笙:“……” 他約莫是看到了地上那道影子,一下子丟掉手里被殘害的韭菜,還欲蓋彌彰地用腳一踩,然后像沒事人一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你跑哪兒去了,半天不見人影?!?/br> 許尋笙的臉沉下來,毫不留情地從他身旁走過去,冷冷道:“不關你的事?!痹捯暨€未落,手臂就被他抓住了。許尋笙抬起頭,看到那雙男孩的眼,瞬間又變成了男人的眼,深深地望著她。 “我哪里惹你了?”他問。 許尋笙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想要掙脫,哪知他竟不放。她一抬頭,就能看到昨晚,倆人站立的那個墻角??涩F在,他翻臉不認賬,居然問她,哪里惹她了。 眼看心中就要升起怒氣,另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卻在她心中升起。因為她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里頭竟全是少年的坦蕩、傲氣和困惑。 “自己前天晚上干的事,全忘了?”她冷冷地說。 這回岑野真真正正困惑上了,他為難地想了想,說:“給個提示吧。我前天晚上喝多了,醒來就在家里了?!闭f完居然還笑了:“許老師,我不會跑你這里來了吧?難道我偷偷欺負你了?” 他本是玩笑話,許尋笙卻聽得心頭一抖,萬般情緒涌上心頭,竟也不知是該惱怒還是無奈,這家伙那夜那樣撒潑,甚至還是兇狠霸道的,如今卻忘得一干二凈。 許尋笙到底還是有城府,靜了一會兒,淡淡地說:“欺負我,你敢嗎?你跑到我的園子里屋里亂吐亂跳亂扔東西,還唱歌,我從來沒見過這么討厭的人?!?/br> 岑野頓時“明白了”,原來是這么回事兒,難怪趙潭說不知道他前天晚上跑去哪兒了。自己竟然干了這么沒品的事,他摸了摸鼻子,又看向來云淡風輕的許老師,臉居然氣得紅紅的,又覺得好笑,還是沒松開她的胳膊,低聲說:“那你別生氣了,對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br> 連許尋笙自己都沒意識到,岑野是什么時候開始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的?是從剛認識不久的那個晚上,他替她吃掉一把討厭的rou串,就是這么低聲說:“放我碗里”;還是在他沒飯吃的那段時間,她總是投喂他,而他懶懶地應了開始。 可岑野不明白,他這樣的態度,是會讓任何女人都感到為難的。他一討饒,她就心軟了,可又氣難平,畢竟吃了大虧。于是她抽回自己的胳膊,丟下一句:“我暫時不想跟你說話?!本拓W赃M了屋子。 岑野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雙手插褲兜里,抬起臉曬著太陽,不知怎的,心情一點也不壞,兀自笑了,也走進屋里。 許尋笙果然嚴防死守,進自己臥室去了,沒有呆在廳里。岑野故意哼著歌,知道她會聽見,而后下了樓。 心情,居然是輕快舒服的。眾人正在休息,看到他來,輝子說:“怎么去那么久?還以為你小子自己跑去玩兒了?!?/br> 岑野說:“我去散步不行嗎?” 張天遙問:“你買的煙呢?” 岑野這才想起自己剛是借口買煙才上去了,愣了一下,笑了說:“草,忘了?!?/br> 眾人罵聲一片,岑野渾不在意,唯獨張天遙看了他幾眼,說:“干啥去了,把買煙都給忘了?!?/br> 岑野沒答。 第16章 老子知錯(下) 岑野原以為,像許尋笙這么成熟穩重云淡風輕大方還有點傻氣的女人,生他一會兒氣,就會好。哪知幾天過去了,她還是不理他。原來她這樣的女人,使起小性子來,也是夠人受的——岑野想。 譬如每次樂隊到訓練室報道,許尋笙照舊會與眾人攀談,但眼神會非常準確地跳過他一個人。倘若眾人說話時,他跟她搭上一句,她一定是神色穩如泰山,跟沒聽到似的,不理不睬。 她還是會經常給樂隊準備零食飲料。零食有時候岑野還是能撈到點兒大家剩,可飲料變成只有四杯,每次到他跟前時,別說咖啡了,連草莓味兒童牛奶都沒有了! 還有,這幾天樂隊叫許尋笙一塊去吃飯,她從來不去。張天遙把他們復賽的門票送給許尋笙,人家原封不動地退回來,柔柔和和地說最近沒有時間看現場,精神上會支持他們。把張天遙又懊惱得愁情滿懷。 漸漸地大家都看出來,許尋笙的氣是針對某一個人的。這天大伙兒在喝啤酒吃燒烤時,趙潭踢了岑野一腳:“喂,你到底哪里惹許老師了?我算是看出來了,她一看到你,就從如沐春風臉變成冰塊臉了?!?/br> 其他人都看著岑野,張天遙喝了口酒,笑笑,等著。 岑野說:“我哪知道?” “切……”大伙兒都不信,說咱許老師絕不是無故仇恨的人,只仇恨值得唾棄的人,小野再不說就不帶他去訓練室了,免得影響大伙兒在許老師那兒的福利。 岑野失笑,到底說了出來:“她說我喝醉酒那天……去她的訓練室胡鬧,吐了一點吧,亂扔了一點東西,這又怎么了?老子一定是太興奮了,習慣性地跑去訓練室了嘛……” 話沒說完,眾人已把他一把摁住,亂揍一番。 “靠,難怪許老師這么生氣,她那么愛干凈的人!” “你還吐,你居然還吐到她家里,臥槽,你吐得出口???憋你也得給咱憋回去??!人家洗手間都收拾得比你的床鋪干凈!” 眾人都覺理解了,張天遙也哈哈大笑,一推他的肩膀說:“靠,我女人家也是你亂吐的,早知道我先替她修理了你!” 岑野任眾人推搡著,懶洋洋靠坐在椅子里,似乎還一副很受用的樣子。不過想到都好幾天了,許尋笙還不待見他,雖然每次看到她冷冷淡淡的樣子,挺好笑的,但一深想,似乎心底深處也有點煩躁,有點不踏實。 “不管了!”輝子說,“你小子必須得跟許老師賠禮道歉?!?/br> 趙潭也說:“是啊,人家一個女孩子,對我們這么照顧,你居然還敢觸犯龍鱗,這事兒,小野你得擔著?!?/br> 岑野端起啤酒,一口干了:“我擔著?!?/br> 可具體要怎么擔著,岑野心里也沒個清楚的轍兒。大伙兒出的那些主意,他都覺得不靠譜,什么一起請她吃頓飯,岑野想都想得出,許尋笙會照舊禮儀周全,搞不好還會去先買了單,但就是不理他岑野; 又或者說讓岑野再去給她賠禮道歉,可岑野也是要臉的人,心想老子一張臉不是讓女人反復打的,不干。 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辦法,后來大家喝著酒,又把這事兒給忘了。 岑野其實沒忘,這晚喝完酒回到家,他躺在床上,還在想,對于許尋笙這樣一個女人,應該怎么樣讓她開心起來? —— 許尋笙每天的生活是很規律的,早上6點起床,洗漱,吃點早飯,而后打掃屋子,出去走幾個圈,上午教課或者干點自己的事。 這天清早7點不到,她推開門,天還是剛亮,陰白一片。她吃驚地發現,門廊上的燈,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照得園子里通亮一片。再仔細一看,院子里的落葉已被掃得一干二凈,木走廊還被人不知用水拖過還是擦過,濕漉漉一片,在清晨透著寒意。雖然活干得不太漂亮,水漬太多不均勻,但顯然是剛剛完成。她的木柵欄上,甚至還掛了一排喜慶的小彩燈,閃閃亮著,令她差點以為走錯了院子。 一個人從院子角落走出來,拍拍手掌,大清早的,嚇得許尋笙渾身一震。他卻站在燈下,咧嘴笑了:“院子掃過了,拖過了,連柵欄都給你抹過了。池子里的金魚,我也給你喂了?!?/br> 許尋笙不知道岑野早上幾點來的,可是滿頭黑發上都蒙了一層寒霜,笑得淡淡的,是在對她邀功,但是眼神清澈。許尋笙再冷的心,都得被這人給捂化了。其實這幾天她也不惱他了,就是面子上有點下不去。哪里想到他還真的放得下面子,鄭重其事冒著嚴寒來干活兒贖罪? 她問:“你不冷嗎?” 他把雙手塞到口袋里,有點可憐地答:“冷??!” 許尋笙轉身進屋,也不說話,把門開著,留給他。他自然是非常識相地跟進來。許尋笙打開了暖氣,又去燒水,屋子里靜悄悄的,他自動自覺站在暖氣片前烘手。 許尋笙盯著燃氣灶上的鐵壺,咕嚕咕嚕響著,她問:“你不需要這樣?!?/br> 岑野答:“我不這樣,在你這兒就一直得是二等公民了。我靠,憋屈啊,老子到哪兒不是獨領風sao人見人愛?” 許尋笙忍不住笑了。她沒有回頭,但是能感覺到,岑野看到了她的笑。于是他連嗓音都飛揚了幾分:“行了,許老師都笑了,那是不生氣了。我保證以后喝醉酒再也不來你這兒了,絕不給你添麻煩。成嗎?” 許尋笙點點頭。剛想把燒開的水壺提下來,一個人影先閃過來,提下來,問她:“是倒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