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那人睡得香甜,臉上也卸去了清醒時的防御和譏誚, 清秀純粹。 凌亂的發絲勾住她的眉, 蜿蜒拂到她的鼻間, 隨著她的呼吸一顫一動。 白崢不自覺伸出手去,不著痕跡的將她的頭發輕輕順到臉畔,然后對著那張素凈的小臉仔細端看, 愈發離不開視線。 往日里見她都是跟刺猬一般一說話就能炸了毛,可這又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將她惹惱的下場。 想到這, 便不由自主的想起白音那張委屈難過的臉, “師兄,他待我很好,你放心?!?/br> 低頭笑笑, 自然,那人定會一直好生對她,要不然,怎么對得起音兒這十幾年的隱忍相付。 卑躬屈膝潛伏在夜中庭身邊,冒著隨時被查出的風險,一做就是十幾年,宗□□的手下都用來為夜月笙探聽各路消息,倒是省了他許多麻煩。 換做是其他女子,別說一點,就是半分也不及音兒,凡夫俗子,更是入不了夜月笙的貴眼。 只是,西風惡,歡情薄,今日他能讓自己保持清醒,說不定哪一日就能犯了糊涂,怠慢了音兒,想到這里,他悠悠吐出一口氣來,路都是自己選的,她既然早就知道自己選的是條多么荊棘叢生的險路,理應為這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 從小到大,她就跟meimei一般粘著自己,依靠自己。 而自己也習慣寵著她,順著她,無論多么無法無天,只要自己能做到,都會竭力滿足白音的所有要求。 可是如今,再沒有這樣的機會,讓自己傾心相待,再日日守著那可愛的小師妹了。 洞中雜草叢生,一堆灰黃的雜草恰好擋住洞口,外面看不到里面是何情形,里面倒能看到外面透進來絲絲光亮。 月色真美,撩撥心弦。 他終于閉上眼睛,太累了,該睡一會了。 天蒙蒙亮,宮南枝伸手胡亂在地上抹了一把,卻不知道被什么扎了一手,猛然驚醒。 原來是只刺猬,慢慢悠悠在洞里晃來晃去,對這兩個不速之客似乎充滿敵意,難不成待了太久驚擾了這刺猬的休息。 白崢還睡得香,右臂無力的垂在一側,左手警覺的握著長劍。 “哎呀”白崢齜著牙捂住額頭,憤憤的看著罪魁禍首,正是對面那人用石頭砸了自己。 此刻正得意洋洋站了起來,雙手拍打著衣服,嘴里說道,“趕緊收拾一下,出發?!?/br> “真沒良心?!卑讔樫M力的站了起來,氣血上涌,竟然差點摔到。 宮南枝雖然覺察出他有所不適,但是,一想到有人在等著自己,一想到那人就在那里等著自己,緣何不急。 恨不能一夜之間就奔襲到北朝,看看他,是否哪里有傷,是否真的完好無損,是不是心中也對自己無限記掛。 這樣想著,又怎么能安下心來,放緩腳步。 不能,絕對不能。 白崢努力跟上她腳步,宮南枝不時回頭看他,走了大半晌,她終于按捺不住,回過頭來等著那一瘸一拐的人。 “你傷的是右肩,為何腿也瘸了?!睂m南枝索性說開了,“白崢,我們就搭伙到這吧,你晚上也聽到了,他們要找的人是我,何況你現在傷勢太重,跟著我,對你對我都不合適,對我,你嚴重拖累了我的趕路速度,對你,你看,傷口這幾日絕對有化膿的趨勢,你臉色雖然蒼白,可是白里透著不正常的潮紅,再過不了一日,你肯定要發燒的,到時候我該怎么辦,把你扔下不管,還是停下來跟你治傷。算了,白崢,你回宗□□吧?!?/br> 她停了停,繼續說道,“好吧,白崢,我原諒你在北朝對宮家所做的一切,現在,你對我不再有任何虧欠,你救我離開南國皇宮,又護送我到這,我已經很感恩戴德了,剩下的路,我不想再跟你一起了?!?/br> 白崢聽后許久沒出聲,垂著頭,讓宮南枝覺得倒像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一般。 他用腳碾著地,仿佛鐵定心要把這地磨出個窟窿來。 抬頭瞇眼一笑,“你這是要將我丟棄了啊,你覺得現在我對你是拖累,殘了半個手臂幫不了你了,所以就要散伙,是與不是?” 話說的直接難聽,宮南枝想著快刀斬亂麻,于是應著他的話回道,“對,所以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跟著我了?!?/br> 說完便頭也不回硁硁往前跑去。 山上路本來就窄,她一個人,一條路,那背影看上去無比決然。 白崢站在原地,眼里忽然揉進了情深義重,重的讓自己眸光閃閃,不能自已。 當真如此絕情,不加一點含糊之意。 宮小姐,得你芳心的人,我倒有些羨慕他了,呵,莫春風,你可安好。 走了半天的宮南枝傷口愈加疼痛難忍,偏偏太陽好的不行,一身汗漬粘膩的貼在身上,傷口也被腌漬的難受。 還有多久才能離開這南國邊境,她抹了把汗,將那方白色絹帕染得烏黑油亮。 之后又小心翼翼貼身珍藏,回頭看看,那家伙倒是聽話,果真沒有追來。 他受傷很重,自己這樣做真有點不地道,可是沒辦法,歸心似箭,自從知道莫春風沒死,沒有葬身在竹林火海之中,面上無論偽裝的多么平靜,心底卻一直有個聲音在驅趕自己,快去找他,快去找他吧。 青梅竹馬的情誼,抵得過一切海誓山盟的承諾。 連著趕了兩天路,第二天傍晚的時候,宮南枝已然接近南國與東胡的邊界了,再有一天腿程,等出了南國,自己再調整進度,這般倉皇逃竄,身體真有些吃不消了,別還沒見著人,自己先一命嗚呼了。 這一路一直都選人煙稀少的地方,哪怕偏遠一些,也寧可繞路走,餓了就撿幾個果子吃,渴了就去山間河里鞠一捧水喝。 人若是吃起苦來,沒有什么能不能忍受。 宮南枝靠在一塊圓滑的石頭上,傷口可能也有膿腫了。 沒有火折子,看著河里活蹦亂跳的魚,宮南枝餓的舔了舔嘴唇,肚子也應景的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本姑娘今日有好生之德,暫且放過你們,快快游走吧,要不然,我一個忍不住,真怕生吃了你們。 耳畔突然傳來異響,宮南枝警惕的抬頭看向對面密林,一只羽箭迅速的銳猛至極的朝她飛了過來,速度之快,猶如碎雨墜地。 她左腳點地,靈巧地避過那一箭,身形快速撤向后方,不管不顧,三十六計,跑為上計。 后面羽箭愈發密集起來,這是要她命啊。 當了皇帝的人,發起狠來果然毫不留情,一面是濃情蜜意的溫柔,轉開眼來變成刀劈火燎的殘酷。 宮南枝眼看前面就是一處瀑布,水流下去便是璀然一墜,炸開萬丈水花。 這魚掉下去尚可有生還機會,可是自己若是不幸摔了下去,不說那一旁鋒利的石頭,單看這駭人的高度,急速的水流,不死也得摔個重傷。 追兵很快到達,他們卻都是便裝打扮,個個身手靈敏,宮南枝不由得哀嘆,這些日子是交了什么大運,把平生未吃過的苦,未經歷的痛全都嘗了個遍。 如今還不罷休,老天這是要讓她提前歸西嗎。 還未有所動作,上方卻突然飛來一個白色灰色物件,那東西還沖自己咧嘴笑著,不是那白崢,還會有誰。 “你是無情,我卻不能無義,說了要帶你走,哪能半途而廢呢?!彼f的風輕云淡,其中苦楚兩人都能體會。 “你何苦呢,都已經走了,還巴巴的追來做什么,要來送死嗎?執子佩不是已經還你了嗎,別跟著我了,趕緊走?!?/br> 宮南枝心中有喜有悲,一言兩語難以說清。 “小娘子真是薄情寡義,相公我都來英雄救美了,你怎么還這般推三阻四?!卑讔樧焐险f著,左手卻抽出腰間長劍,戒備起來。 人群漸漸聚攏,這是要活捉? 事實證明,她倆都想錯了。 他們哪里像手下留情的樣子,出刀刀刀致命,射箭皆是對準心臟,下手急猛迅速,分明就是奔著取命而來。 “你們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你的月笙哥哥真的是天生皇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想要殺誰,絕不含糊啊?!币贿厬獙妬y的追兵,一邊還不忘費力的過來跟宮南枝說上幾句閑話。 “省著點力氣,人越來越多,想辦法逃?!睂m南枝見見落了下風,咬緊牙關斜了他一眼。 “逃,我堂堂宗□□少主,未來掌門人,說這個字不是有損顏面嗎?” 刺啦,眼看一劍要刺到宮南枝身前,白崢卻不知如何動作,轉瞬來到她身旁,一手將劍挑開,鋒芒還是刺透了他手腕的衣服,撕裂開來。 禍不單行,凌空一支羽箭瞄準而來,正中白崢左胸,他臉上剎那間扭曲大變,右手本就無力,如今左胸中箭,突然費勁全身力氣將宮南枝攬在懷里,微微一笑,“娘子,我們還是逃吧?!?/br> 話音剛落,他已經抱住她從上頭水流處跳了下去,水花澎濺到兩人身上,他抱得極緊,中途碎石刮爛衣服,刺痛肌骨,也沒能讓他松開手來。 入水的一刻,宮南枝深深體會了什么叫窒息的痛苦。 被那人緊緊摟著,想要往上游,卻只騰出一條胳膊,費力的轉頭看他,那人雙眸緊閉,嘴巴和鼻孔骨碌碌不停的冒著泡泡。 完了,被你害死了。 ☆、師傅,得罪了 宮南枝知道他已經昏迷過去, 周身泡在水里, 彌漫出一片紅色血跡,濃烈腥氣。 不敢耽誤,她雙腳蹬水,一手使出吃奶的勁不斷滑行, 關鍵身上掛著這么一個重物,速度實在累人。 劃上岸的時候她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那人一點動靜都沒有, 偏偏左手死命的摟住自己, 就差摳進rou里了。 好不容易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開,半刻也不敢耽擱,上面的人必定不多久就會下來沿岸尋找他們。 活要見人, 死要見尸吧。 白崢幾乎渾身都有擦傷, 左胸的箭傷最為致命, 她將羽箭固定住,然后快速折斷箭尾。 最后將他靠在自己身上,從不知道一個男人到底有多重, 宮南枝整個身子都是半扭著,好歹能往前龜速移動。 還要感謝那些河水, 將他身上的血跡洗刷的干凈了一些, 倒不至于路上留下痕跡, 宮南枝當是走了兩個時辰,卻不知道兩個時辰只走了這么點路。 山下竟別有一番洞天,繁華的街道, 鱗次櫛比,各類小販叫嚷買賣,物件齊全,人群熙熙攘攘,分外熱鬧。 宮南枝和白崢出現在這里不免顯得有些另類扎眼,不做停留,也無心顧及旁人的私語,她徑直帶著這人去了當鋪。 還好自己頭上有些珠翠,還能當點錢花,宮南枝索性全都摘了下來,耳墜,發簪,還有頸上的鏈子。 無jian不商,這些東西典當的錢,足足被壓榨成了十分之一的價格,沒時間沒精力去爭論什么,宮南枝又馬不停蹄去了客棧將白崢安頓好。 付了十天的店錢,宮南枝總算兩腿一伸坐在房里喘了口氣,白崢情況不好,是極度危險那種。 不敢叫嚷別人去替他換衣服,宮南枝先給自己去整了兩套衣服,給白崢買了兩套素凈的白衣。 上樓的時候,店小二還客氣的跟她打了招呼,問要不要幫忙,估計也是看到白崢昏迷著進去的,想去探聽個八卦吧。 宮南枝回頭一笑拒之,“不用了,小二,你幫我打盆熱水送來就可以,還有,買兩壇上好的酒來,我相公素來喜歡喝酒,沒別的愛好,這不,喝醉了失足落入水中,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唯恐婆婆擔心,我都不敢帶他回家,我家在鄰城,離這幾十里地,這幾天就打擾店家了。多謝多謝?!?/br> 幾粒碎銀子放到小二手中,他嬉皮笑臉的掂了掂重量,隨后恭敬的回道,“您放心,一會小的先去打水給您,隨后好酒送上,您真是體貼相公,如今這般賢惠的女子不多了,放心,小的嘴嚴,絕不外傳,客官回房稍等,我這就去辦?!?/br> 說完,手中拿著的干凈抹布麻利的往肩上一撇,轉身蹬蹬蹬下樓了。 進房后,宮南枝看了看床上雙眼緊閉的人,沒做他想,就地換了衣服,而后拿著他那套衣服遲疑了片刻,卻也不敢猶豫太久。 三下五除二扒掉那已經破爛不堪的外衣,待看到他身上的處處傷痕,宮南枝還是倒吸了口氣,錯綜復雜,深淺不一,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 尤其是那尾羽箭,傷的極是地方,只再偏那么半分,當場就能斃命。 無論如何得去弄點傷藥過來,于是她先從白崢衣服里掏出那瓶丹藥,還剩下兩顆,老方法,捏住他下巴硬塞進去一顆,又強行灌了半杯水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