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魏晉雙手將行李箱搬下火車，喘了口氣，抬起頭有些暈乎地尋找著出站指示牌。

    他從法國飛回國內，到家之后只歇了幾天，堪堪來得及倒完時差，這頭就開學了。于是又兵荒馬亂地收拾箱子趕過來，整個人還很不在狀態。

    身邊全是同校的學生，魏晉被開學大軍的浩蕩人流帶向出口，半路擠出來拐進了洗手間。他站在洗手臺前接了些冷水拍在臉上，強迫自己清醒過來，順帶對著鏡子理了理襯衫領子。

    洛宇就在外面等著。

    魏晉心跳已經開始暗暗加快，說不清是雀躍還是緊張。眼圈有點黑，嘴唇附近也起了點皮。魏晉焦慮地看了又看，最后努力說服自己——反正以洛宇的眼瞎程度也發現不了。

    魏晉拖著行李箱，邊走邊摸出手機給洛宇打電話：“喂，我快到三號口了……”

    “我看見你了?！?/br>
    聽見這句話的同時，魏晉也看見了洛宇。一整個暑假沒見，洛宇從前的小麥膚色又回來了一些，朝這邊瞇眼笑的時候兩顆虎牙更顯白亮。站在人群中毫不惹眼，但一旦盯住了，又覺得他仿佛在發光。

    魏晉連忙加快了腳步迎過去，走到近前時卻不由自主地頓了頓。他拿不準該不該擁抱。

    明明非常思念對方，卻本能地對親密的接觸發憷。魏晉心里有個結，生怕隔著這兩個月的時光，洛宇碰到自己又要僵住了。

    魏晉還在這邊廂百轉千回，洛宇已經一步跨上來，結結實實地把人摟住了。

    “嘖，好像瘦了?！彼檬直哿恐簳x的腰圍。

    “……有嗎，我還覺得在家吃太多了呢……”魏晉將下巴擱在洛宇肩窩，悄然松了口氣，又偷摸著聞了一下。絲毫不敢用力，生怕空氣的流動讓對方察覺。

    洛宇伸手接過他的箱子：“走吧，我叫了車?！?/br>
    車很快就來了。兩人坐進后座，洛宇報了目的地，扭頭興致勃勃地問：“帶土特產給我沒？”

    “當然有，箱子里裝了好多吃的，差點拎不動?；仡^你看看，喜歡的先獨吞了，剩下的跟你室友分一分?！?/br>
    洛宇連連點頭：“我也有東西給你。準備了好久的，你給點面子，別嫌棄?！?/br>
    魏晉立即被吊起了胃口：“是什么，怎么沒聽你說過？”

    “想給你個驚喜嘛?！甭逵罾_背包的拉鏈，低頭掏出一條圍巾，鄭重地遞給魏晉，“這個?！?/br>
    “……”

    魏晉神情復雜地望著它純正的屎黃色。

    “我織的，廢了好多毛線，最后才搞出這一條。本來想買來著，但怎么都找不到你之前那條的顏色，只好自己動手……”洛宇拿不準地盯著他的臉色，“是不是不太像？”

    “很像，我很喜歡?！蔽簳x珍而重之地接過來，想了想，破釜沉舟道，“等天涼了我就戴上?！?/br>
    洛宇露出放下心來的笑容。魏晉看得又無力又心軟：“費了好多時間吧，那你暑假不是都沒怎么休息？”

    “哪至于，我還做了好多事呢?！甭逵顦泛呛堑卣f，“你記得我有次說過人的情緒可以建模嗎？我嘗試著建了個模?！?/br>
    “……”又來了，他永遠無法理解的學術的世界。

    “雖然還很粗糙，拿給教授看肯定會被批……不過我試算了一下，結論是我每天跟你聊天的幾分鐘，是暑假里最快樂的時候?！?/br>
    魏晉呆了呆，胸口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暖流擊中了。

    這是屬于洛宇的情話。放眼全世界，不一定會有第二個人聽見這樣的情話。

    “我還速讀了幾本小說?！甭逵顩]提那是黃鸝當初發來的存貨，“就想盡量補一補功課?！?/br>
    魏晉迷惑：“什么功課？”

    洛宇清清嗓子，正經八百地背誦道：“我該拿你怎么辦，你這磨人的大妖精？”

    “……”

    魏晉別過頭去掩飾慘不忍睹的表情。車子遇上紅燈停下了，前頭的中年男司機從后視鏡里投來了怪異的一瞥。

    “男人。你這是在玩火?！甭逵钸€在一板一眼，“怎么樣，聽著有沒有點小心跳？”

    魏晉恨不得捂上司機的雙耳。他朝洛宇挪近了些，幾乎是貼著對方的耳朵說：“學長，你安心做自己就足夠讓我心跳了?！?/br>
    洛宇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外人在場，但還是配合地對他耳語了回去：“其實我是想說……”兩人擠在一處，他的氣息熱乎乎地吹在魏晉的耳廓，引起一陣酥癢，“放假之前，你說怕我是一時興起，希望在暑假里各自冷靜一下。這就是我冷靜之后的結果?！?/br>
    車子重新啟動，他抓住了魏晉的手。

    “所以……你別怕?！?/br>
    魏晉低垂著眼睛沉默良久，終于懷抱著充滿罪惡感的幸福，將他的手拉到唇邊親了一下。

    第64章

    洛宇直到下了車，還覺得手背在火燒火燎地發燙。

    他拖過魏晉的行李箱朝宿舍樓走去。上樓梯時魏晉小跑兩步追了過來，想幫著抬箱子。洛宇笑著避開了，說：“這點份量還脫不了?！?/br>
    他被親過的那只手閑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地晃蕩了片刻，最終沒膽量當眾去牽人。

    房門沒鎖，里頭卻空無一人。李毅桌上的筆記本還亮著屏，顯然只是臨時走開。

    “快快，”魏晉匆匆忙忙地打開行李箱，將里面的零食一股腦兒翻了出來，一包包地塞給洛宇，“趁著李毅沒回來，帶走帶走，全拿去，省得我還要跟他們分?！?/br>
    洛宇朝那筆記本望去一眼：“那家伙還是那么討厭？”

    “大寫的討厭，你不知道，上學期期末那會兒只要我待在寢室里，他就要找各種理由說我妨礙他復習，趕我出去——搞得好像我不需要復習似的?！?/br>
    “你備考受影響了？”

    “那倒沒有，”魏晉小聲得瑟，“算上期末成績，我大概能排上交換名額了……智商擺在這兒……你要干嘛？”他終于注意到了洛宇盯著那筆記本的眼神。

    洛宇專注地思考著：“放點病毒什么的……”

    “算了算了，學長?！蔽簳x生怕他立即付諸行動，連忙拉住人，“不能為了那種人拉低檔次?！?/br>
    洛宇又想了想：“也對。他說不定就是對你羨慕嫉妒恨?！?/br>
    “大概吧?！蔽簳x其實覺得李毅瞧不起同性戀，但洛宇這種簡單粗暴的解釋至少能讓自己好過點。

    “別管吃的了，你是不是該對我換個稱呼了？”

    “嗯？”魏晉緊張了。距離這么近，他又開始擔心自己干裂起皮的嘴角。

    洛宇想說那幾本學習資料里的臺詞，又怕把人調戲狠了，飛快地折衷了一下：“稍微親密點唄?！?/br>
    “……哥？”

    “這個不錯?！?/br>
    “哥?！?/br>
    “欸?！?/br>
    ……

    洛宇的雙唇剛剛觸碰到魏晉，房門便被推開了。

    李毅目不旁視地走了進來，大約是用余光掃了倆人一眼，敷衍了事地咕噥了一聲“嗨”，徑直走到了自己的書桌前擺弄電腦。

    “哈嘍?！甭逵詈笸税氩?，與魏晉對視一眼，沖著門口使了個眼色，倆人雙雙溜之大吉。

    ——

    老楊和領導對魏晉的到來表示了熱烈歡迎，尤其是在看見他攤開在桌上的零食后。

    “哎呀你說這小朋友，太講究了，還帶什么禮?！崩蠗蠲奸_眼笑地從上鋪爬下來，“放心吧，為父不會反對你們的親事的。你說是吧，孩子他媽？”

    “不反對不反對?！睉趶澭糁煽肆?，“回禮就靠你了，孩子他媽?！?/br>
    “那我把你這祖傳的任天堂送給魏晉了，孩子他媽?！?/br>
    洛宇上前踹了一人一腳：“滾開，老子還沒挑呢?！?/br>
    魏晉尷尬中不失竊喜地靠墻站著，明知道只是開玩笑，卻仍不免獲得了一點自欺欺人的成就感。

    “瞧瞧，”老楊走到魏晉身旁勾過他的肩膀，“小魏多好，為父喜歡，比那什么黃姑娘賢惠多了——”

    空氣忽然安靜。

    魏晉與洛宇同時僵在原地。

    洛宇頓了頓，強作鎮定道：“胡說什么呢?！?/br>
    老楊俏皮話不看火候，泄洪似的關不上閘：“黃姑娘不懂事啊，知道投懷送抱，就不知道搞好群眾關系……”

    “老楊！”洛宇一聲怒吼，老楊愣住了。

    空氣持續安靜。

    “好了好了，不說了。洛宇你要這個嗎？不要的話我吃了?！睉谶€沒弄明白洛宇為何發火，就兢兢業業地負責打圓場，“小魏，這是什么味兒的？”

    “太妃?！蔽簳x神色如常地說。

    老楊也一頭霧水，拍了拍洛宇：“不好意思啊哥們，我以為你跟黃鸝……”

    “沒有！”

    “好好好，沒有沒有?！崩蠗钅涿?，被黃鸝喜歡又不掉價，何必這么避之不及？

    洛宇心亂如麻，勉強擠出個笑來：“怎么沒水了？我去打點兒?！?/br>
    應正宗目送著他出門，悄聲問魏晉：“洛宇暑假里談女朋友了？”

    “……沒有吧?！蔽簳x說。

    ——

    洛宇拎著開水瓶出了門，轉進樓梯間里，忙不迭地摸出手機給魏晉發信息：“黃鸝自己抱上來的，就站在寢室樓門口抱了一下，我全都跟她說清楚了。什么事也沒發生，以后也不會，你相信哥！”

    他沒等一會兒就收到了回復：“我相信你?！?/br>
    洛宇長吁一口氣，茫然地晃了晃手中的空水瓶。

    對方這么說，是真的相信了的意思嗎？會不會在生悶氣？會不會又偷偷鉆牛角尖？如果自己直接詢問，會得到答案嗎？

    在遇見魏晉之前的人生中，莫說是男生，他連妹子都沒談過，情感經驗為零。如今忽然跨入了一個一無所知的領域，四處沼澤遍布，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往出口，仿佛要為古今第一難題求解。

    只有“幸?？鞓贰辈攀俏ㄒ坏恼?，而一切誤解、矛盾、不和與挫折，都是必須規避的陷阱。

    洛宇不敢出錯，因為一步做錯，也許就留不住魏晉了。他比魏晉更沒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