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皓感覺到有點不對了：“你們已經討論過案情了嗎？為什么不告訴我？”

    周昇一個翻身坐起， 看著余皓。余皓道：“情況怎么樣，我也有知情權啊?！?/br>
    周昇想了想，說：“就隨便聊聊，真有重要事會提醒你的?！?/br>
    余皓懷疑地看周昇：“是嗎？？”

    傅立群洗完出來了，余皓與周昇便終止了這個話題，余皓答復了陳燁凱，陳燁凱只讓他明天在學校門口等：【有話見面了說?！?/br>
    第二天中午，陳燁凱叫了輛車，接了余皓，他人卻不在車上，穿過小半個市區，到cbd附近去，定位是一家泰式餐廳。這里是個高端住宅區，幾乎不會有學生來活動，也不容易碰上兩人。

    陳燁凱坐在小包間里落地窗前，低頭看手機上周昇發來的信息。

    周昇：【珍惜點吧，結束以后你關于這段日子的記憶，很多就都沒了?！?/br>
    陳燁凱：【我知道，咱們說好的，但我會忘得一干二凈嗎？過后我也會起疑吧？】

    周昇：【看你想保留多少，至少關于異能和夢境，是不能留下的，只要不是大面積遺忘，少部分記憶片段的消失不會讓你起疑，因為我們不會去特地找一件自己沒有的東西?！?/br>
    陳燁凱：【記憶遺忘機制是基于什么原理？擦除還是封鎖？】

    周昇：【問這么多做什么？最方便的是讓你的記憶大致退回到某一天去，剩下的全都模糊化處理，或者讓你自己編個虛假記憶，給它覆蓋掉?！?/br>
    陳燁凱：【聽起來很奇幻?！?/br>
    周昇：【也沒那么奇幻，找到你夢境里對應的地方，確定那一片在哪里，再拆掉重建，或者全部推平就行了，找起來有點麻煩，但夢里多的是時間慢慢尋找，你又是夢境的主人，不至于發現不了?！?/br>
    陳燁凱：【那可以讓我自己選擇時間么？】

    周昇：【你想退回到哪一天？】

    陳燁凱：【學院慶的第二天?！?/br>
    周昇：【cao作起來不那么精準，盡量吧，不保證?！?/br>
    余皓以為黃霆也會在，但小包間前，卻只有陳燁凱自己，餐廳中午客人很少，陳燁凱點了菜，說：“今天天氣不怎么好，放晴的話，景色很漂亮?！?/br>
    余皓看見陳燁凱時，發現他的頭發理了個圓寸，快比周昇頭發還短了。圓寸非?？简災樞秃皖^型，而陳燁凱這家伙簡直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換個發型反而顯得陽剛了許多。

    “好看么？”陳燁凱笑著摸摸自己頭發。

    “帥?！庇囵┬Φ?，“你要是出現在學校，又要被起哄偷拍了?！?/br>
    落地窗外陰云密布，朝外望出去，一片霧蒙蒙的。

    “這餐廳很貴吧！”余皓只覺得裝修風格有點觸目驚心。

    “還行?！标悷顒P沒讓他看菜單，也不打算讓他知道價格，當然更不會像周昇一樣炒一整本，說，“就當陪我吃，本來也打算吃這家，泰餐酸辣，開胃，今天心情正好，想多吃點?！?/br>
    余皓頓時有種和總裁約會的感覺，幸好出門前周昇提醒他，讓他換身衣服，否則自己穿個t恤大褲衩一字拖就打算出門了。

    “我在樓上租了套公寓，暫時住著?！标悷顒P說，“都準備好了，你就不用擔心了?！?/br>
    余皓：“準備好了？什么準備好了？”

    陳燁凱：“案子有不小的進展，我得到了兩位愿意配合我的當事人的筆錄，因為是跨國證人，會有一點麻煩，但都可以克服?！?/br>
    余皓：“太好了！還有呢？”

    陳燁凱想了想，又說：“現在最關鍵的是，人為制造車禍的過程，還缺少證據。周昇給我提供了一個設想，即，一旦能證明，師母在被帶上車時是昏迷的，這一環只要成立，林尋就沒法抵賴了?！?/br>
    余皓猛地說：“對！”

    如果梁金敏在除夕下午，被林尋帶上車時已經陷入了昏迷，那么林尋為什么要攜休克的妻子上高速，甚至去拜訪朋友，不為她系安全帶，這一系列就再也無法自圓其說了。

    余皓疑惑道：“可周昇什么都沒告訴我??！”

    陳燁凱道：“我們就隨口聊了下?！?/br>
    余皓說：“梁老師如果能醒過來，應該對案情有很大幫助?！?/br>
    “嗯?！标悷顒P說，“但目前看來，需要耐心等待，我相信未來是樂觀的?！?/br>
    餐前上了一小盤蝦片與沙拉醬，余皓沒有動，看看外頭，又看陳燁凱，陳燁凱恰好也在看他，余皓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周昇說什么了？”陳燁凱突然問，眼里帶著狡猾的笑意。

    余皓：“？”

    沒說什么啊，余皓心想，周昇和你說什么了？繼而疑惑地搖搖頭，開始思考。

    “我決定辭職了?！标悷顒P說，“前段時間還找我爸談了談，讓他別接林尋的咨詢?！?/br>
    余皓想起那天晚上，林尋打著電話上樓，想必就是咨詢陳燁凱的父親。

    “他怎么說？”余皓又緊張起來。

    陳燁凱答道：“他讓我少管閑事?！?/br>
    余皓頓時眉頭深鎖。

    “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他，但至少會讓他進行更多的考慮，這是我們鬧僵以來第一次主動與他和解，我想他應該會正視這個問題?！标悷顒P說，“朝他出柜是四年前，那時我在他眼里還是需要家里付學費的小孩，現在他覺得我已經長大了，這么多年里，我mama一直很在意，他也慢慢想開了吧?！?/br>
    “我以為會催你回去結婚?！庇囵┬Φ?。

    “確實也順便這么說了?！标悷顒P答道，“但被我拒絕了?！?/br>
    餐上來了，陳燁凱給余皓分湯，泰餐確實很開胃，余皓喝了點湯，認真地看著陳燁凱，說：“那你以后會和女孩結婚嗎？”

    “我不知道?！标悷顒P想了想，笑著說，“有點迷茫?！?/br>
    余皓這兩天里總在回憶，既回憶自己愛上同性的過程，又嘗試著去分析與理解各種男生對同性產生情愫時的案例。

    “你很在意這個？”陳燁凱又問，“昨晚問我感情經歷，是因為周昇？所以我問你，周昇說了什么?！?/br>
    “呃……”余皓知道陳燁凱對自己的想法簡直了若指掌，事實上陳燁凱、傅立群、周昇似乎都很能猜中他的心思，否認也沒用。

    “是的?！庇囵┲坏美蠈嵆姓J，說，“我在想，他會不會也喜歡我，或者說，我們……嗯……有沒有可能……哪怕只是很微小的可能……”

    余皓當著陳燁凱的面，說出這句話時，心情像在說一個有點羞恥的奢望，譬如“我要是能當上市長就好了”之類不切實際的幻想，隨之而來的則是尷尬感。

    陳燁凱卻沒有笑，只是輕松地說：“我想，也許？他是個不太愿意正視自己想法的人，在這點上我想你更了解他?！闭f著拿了冰水壺，給余皓加水。

    余皓道：“真的嗎？”

    “我不知道?！标悷顒P茫然道，這時候兩人才隨之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陳燁凱一臉蒙逼，余皓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br>
    他覺得與陳燁凱相處的方式很輕松，又恢復到了從前那種，什么都可以說，也不怕對方笑話的模式上來了。

    “需要幫忙么？”陳燁凱道。

    余皓馬上道：“好??！”

    陳燁凱陷入了思考中：“唔，讓我想想，有什么辦法，你想朝周昇告白嗎？退一萬步，最好告白不成，也能繼續當朋友……”

    余皓說“好啊”的意思原本是想聽聽陳燁凱對這件事的看法，沒想到陳燁凱還這么認真地幫自己想攻略，忙道：“不我說的不是這種幫助，我只是在想，直男在什么情況下，也許會喜歡上同性，我想要的，是一個努力的方向?！?/br>
    陳燁凱回過神，笑了笑，答道：“明白了，一個努力的方向，這就是你昨晚問我問題的動機?！?/br>
    余皓嘆道：“有人說喜歡同性好友，就像在機場等一艘船，有時我真的覺得不大可能，可我又很不甘心，挺糾結的?！?/br>
    陳燁凱指間挾著餐刀與餐叉，漂亮地旋了個圈，修長手指靈活地駕馭刀叉，在干凈的盤子上壓著一只大蝦，動作熟練地以刀叉剝蝦，那舉動非常帥氣，吸引了余皓的注意力。

    “那天在記憶里，龍生朝你說了什么？”陳燁凱岔開話題，說，“有什么要轉告我的嗎？”

    余皓把在“來生”中，龍生告訴他的話，朝陳燁凱說了，陳燁凱隨即笑了起來，答道：“和他在信里說的很像，抑郁癥的認知行為療法，也是我未來的專業研究方向，解決掉這件事以后，我想去當個心理咨詢師?！?/br>
    “那很好??！”余皓忙道，“龍生一定會為你高興的！”

    “佛洛依德說?！标悷顒P道，“夢折射了我們內心最重要的愿望，每個夢境都是我們對自己人生的期望?！?/br>
    余皓想起來了，專業課上也有，雖然那是大二的部分課程，但他已經提前看過：“只是夢境非常善于偽裝，為了通過自我意識的審查，它會用許多層含義，甚至與其相反的表現來進行呈現?！?/br>
    陳燁凱點了點頭，答道：“現在想來，夢里奇琴伊察的一切，都在折射著我的那個愿望吧，就是放下自己的痛苦，銘記對龍生的愛，去迎接未來新的生活?！?/br>
    “就像今天一樣，可以不再避諱提起龍生，提起以往的錯誤，不再自己折磨自己，記得那些回憶里美好的，迎來新的陽光?！?/br>
    余皓微笑看著陳燁凱，陳燁凱喝了點冰水，沉吟片刻，又說：

    “我最初喜歡龍生的時候，只是一種責無旁貸的關心與照顧。接下來，則是在毫無思想準備的前提下，被他的一些事突如其來地擊中了。如果我先拒絕過他，那么也許他無論做什么，我都不會感動，只會覺得是種負累，同時也會讓我覺得功利，付出只是為了交換回愛情?！?/br>
    “我懂！”余皓馬上明白了，接口道，“那個時候你們還是很好的朋友關系，你完全沒想到，也覺得，他的初衷只是讓你……”

    陳燁凱說：“對，只要我快樂，只要我開心，他無論做什么都可以。他喜歡讓我高興，這樣他也會覺得幸福，我就覺得，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他這個朋友?！?/br>
    “愛情不能功利?！标悷顒P說，“不是我送你一件東西，你就會愛我一點，目的沒達到，這錢就打了水漂……我只是希望你快樂，于是我也由衷地感到了幸福?！?/br>
    “我慢慢地意識到，我也希望龍生快樂起來，這也許也是愛。我們習慣了互相陪伴，直到最后，我只要一空下來，就不可避免地在想他，看見他的時候，生活里就充滿了陽光，許多事情，我想與他分享，這應該就是……愛情吧?！?/br>
    兩人沉默，余皓開始漸漸明白了。

    余皓說：“可是在上床……對不起，陳老師，在上床的時候，你不會對同性有……有障礙么？”

    “先有了感情基礎，”陳燁凱說，“就會在潛意識里，進一步想產生肢體接觸。起初確實有點不自然，但因為喜歡，很快就習慣了，甚至比看av的時候刺激感還要強烈，我想，我的身體也在主動與自發地學習性取向吧？”

    “應該是在喜歡某個特定的人時，會發生多巴胺獎勵，建立起條件反射？然后就……好吧，這不確定，一點認知經驗，僅供天使長殿下參考?！?/br>
    說到這里，陳燁凱終于有點不好意思，余皓則被“天使長殿下”這個稱呼逗笑了，答道：“我明白了，酋長大人?！?/br>
    陳燁凱的眼神里出現了短暫的迷茫，接著說：“男性的本能與荷爾蒙，促使我們去追求異性，延續后代。但同樣生而為人的感情，也會引導著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那個最適合我們的終身伴侶?！?/br>
    余皓：“?。?！”

    “那是一個彼此能產生靈魂共鳴的人?！标悷顒P把蝦剝好，放在余皓的盤里，解釋道，“是同性還是異性，我想，這并不太重要，哪怕一輩子沒有性，只有柏拉圖之愛，又有什么關系呢？”說著朝余皓笑了笑。

    “我想……”余皓道，“對，我不想再欺騙我自己了，我喜歡他。我想……追求他？是這么說吧？這說法很奇怪，我想……我想和他再進一步，但聽了你這么說，我覺得也沒必要太功利，順其自然就好了?！?/br>
    余皓以前鼓起勇氣朝男生表白過，但最后這件事對他的人生形成了毀滅性的打擊，令他從此開始抗拒戀愛，并形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直到將軍把守門人揍成天邊的流星，他才重新開始迷戀愛情的感覺。

    “這挺好?！标悷顒P又給余皓剝蝦，余皓忙道：“我不吃了，你自己吃?！?/br>
    “嗯?！标悷顒P眼里帶著笑意，說，“你本來打算怎么做？”

    余皓還沒想好，他知道周昇因為原生家庭，對戀愛與婚姻本能地帶著抗拒，這種自我暗示也許也是精神世界里的……但他的思想突然岔了開去，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周昇的意識世界里，云海下面是什么？他曾經說過，自己的人生也過得一團糟，那夢境中，云海下會不會也是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這么想起來，金烏輪佇立于云端之上，不就照不到厚重云層下的區域嗎？

    “余皓？”

    余皓回過神，意識到剛才的表情也許有點嚴肅。

    “嗯?！庇囵膩y七八糟的腦洞中收回來，說，“我還沒想好?！?/br>
    “他對你的獨占欲很強?！标悷顒P說，“我覺得你已經打動過他了，他現在正處于猶豫的時刻。他懷疑自己喜歡你，卻不愿意承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