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們十分鐘?！敝軙N抬手示意，聽到這話時，陳燁凱便知道自己已經得到真相了，他爽快地點頭，說：“找家咖啡廳吧?！?/br>
    花房咖啡里，周昇買了兩杯熱巧克力：“別喝咖啡了，待會兒睡不著?！?/br>
    余皓心思忐忑，不住看陳燁凱。

    “現在有兩條路?！敝軙N想了想，毛躁地捋了下短發，說：“一，啟動備用方案，告訴他真相，把他救回來之后，再用金烏輪，消除掉他的記憶?！?/br>
    “你確定沒問題？”余皓問，“萬一按額頭又沒用怎么辦？”

    他總覺得周昇上次試圖消去他的記憶的那個動作，實在太簡單太不靠譜了，看上去就沒什么威力。

    周昇解釋道：“按你的額頭，只是一個開始，目的是為了回到你的夢境中去，在夢里消掉所有關于我的記憶?！?/br>
    “怎么消？”余皓又問。

    周昇道：“當拆遷辦，不過首先得取得主人的允許，到時我會教你的，應該問題不大?！?/br>
    余皓點了點頭，周昇又說：“第二條路，我還有辦法，他鐵定是輸的?！?/br>
    “啥？”余皓道：“都到這份上了你還能扳回來？”

    周昇靠近余皓些許，低聲道：“只要咱們裝傻裝到底，給他來個抵死不認，他也沒辦法?！?/br>
    余皓又轉頭去看遠處的陳燁凱，低聲說：“他不會打消疑慮的，何況在寢室里你已經說了‘承讓’，意思就是承認了??！”

    陳燁凱點了杯熱茶，正在落地玻璃窗前發呆，花房咖啡外繁花盛開，搭配上初夏午后的陽光，景色相當美。

    “翻供??！”周昇道，“待會兒咱們過去就說想好了，告訴他真相，但得先去一個地方。接下來，咱倆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帶他到第四人民醫院門口去。什么都別管，架著他就朝里沖……”

    余皓瞬間明白過來，第四人民醫院是精神病院！周昇這cao作實在太狠了，這樣一來，陳燁凱過后就只會以為，他倆這會兒在商量著怎么把他送精神病院里去。而后不管是否被鑒定有精神病，陳燁凱應當都不太會在明面上追究這事兒了。

    余皓只感覺每次無路可走時，周昇都能想出來一波柳暗花明的cao作，真是太神了。這么看來，陳燁凱與周昇的決戰，最后還是周昇略勝一籌。

    “這辦法可以有效解決眼下的麻煩?！敝軙N隨之看了眼陳燁凱，又壓低聲音朝余皓說，“可解決不了后續，包括梁老師的事，你拿主意吧?！?/br>
    周昇審視余皓，余皓心想我怎么能拿主意？事實上從幫助陳燁凱這件事一開始，他的立場就很難。一方面周昇總表現出對陳燁凱某種若有若無的醋意，另一方面又給余皓一種“我看在你面子上才救他”的感覺。

    “我不能拿主意?！庇囵├蠈嵳f，“我怎么能替你下決定呢？這是慷他人之慨吧?！?/br>
    “慷他人之慨？！”周昇一臉難以置信道，“原來你一直是這么想我的？余皓？！你什么意思？仔細說說？”

    “我錯了！”余皓意識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忙道，“我……對不起，周昇，別生氣！好，我一定反省自己……”

    周昇按捺下不快，有點不耐煩地說：“行，現在不和你吵這個，要么你換個角度想想，當你碰上沒法決定的事，你愿意讓我替你下決定嗎？”

    余皓說：“那當然可以?！?/br>
    對余皓來說，若能把什么大事的決定權交給周昇，周昇也愿意幫他下決定，他反而會很開心。

    “那不就是了?！敝軙N起身道，“我去抽根煙，你好好想想吧?！?/br>
    周昇徑直到咖啡房外去，坐在陽光里抽煙，余皓明白了周昇這番話的意思，直到周昇再回來時，余皓決定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周昇。

    “我覺得陳老師很好?！庇囵┱f，“周昇，他也幫助過咱倆，不能不管?！?/br>
    “嗯?！敝軙N清醒了些許，點了點頭。

    余皓又說：“告訴他吧?！?/br>
    “我也傾向于告訴他?！敝軙N喝完熱巧克力，答道，“但這不是替我下決定，因為你也得進他夢里啊，得先征求你的意見?！?/br>
    陳燁凱等了將近半小時，周昇與余皓商量妥當過來了。

    “商量清楚了？”陳燁凱說，“我不會去說什么不該說的話，我知道這內情一定相當復雜，你們也可以有選擇、有保留地相信我?！?/br>
    “再換個地方說?！敝軙N說。

    余皓突然想起，他與周昇的“商量”似乎與正事壓根就沒多大關系，反而都糾纏在周昇最在意的“彼此意見是否一致”上，接下來如何解決，他們也未曾計劃好。但看周昇的表情，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有今天。

    周昇帶著兩人，路過前天住過的旅館，正要進去開房時，陳燁凱卻主動道：“去睡覺么？我來吧?！?/br>
    “我沒帶身份證?！敝軙N想起來了。

    “我有?！标悷顒P的證件都在身上，他主動換了間五星級酒店，在前臺開好房，全程三人保持了沉默，唯獨進電梯時，陳燁凱才說了一句話。

    “在那做夢人的夢里，被夢見的人醒了?！?/br>
    余皓與周昇一起看著陳燁凱。

    陳燁凱說：“自從龍生死后，我就像活在一場浮生大夢里，謝謝你們?！?/br>
    “?！币宦?，電梯抵達樓層，周昇說：“還不一定呢，你得爭氣點?！?/br>
    “哇！”余皓被房間震撼了，他從來沒住過這么好的酒店。這還只是豪華標間，算不上最好，兩張大床，陽光非常充足。陳燁凱打開冰箱，取出飲料遞給兩人。

    陳燁凱坐了下來，看著周昇與余皓，期待他們說點什么。

    “你睡這兒?！敝軙N示意余皓睡其中一張床，又朝陳燁凱說：“你睡另一張?！崩^而進了洗手間：“我先洗個澡去，昨晚通宵了?！?/br>
    余皓早上洗過，不必再洗，鉆上床去。陳燁凱在一旁脫毛衣，松襯衫紐扣，說：“熱?！?/br>
    兩人躺在床上，余皓早就困得不行，全靠意志力強撐著，聽到浴室里傳來洗澡的水聲。

    “余皓?！标悷顒P穿著短t恤，側躺著看他。

    “嗯?！庇囵┮矀冗^頭看他。

    陳燁凱只是這么安靜地看著余皓，余皓低聲說：“做一份你愿意付出一生的工作。和一個與你真正相愛的人在一起，不受名利所困，不受俗世所擾，不被金錢所累，不因抉擇、舍棄而痛苦，真正的，找到自由?！?/br>
    “這話是你自己說的?！庇囵┑?。

    “這是我的理想?！标悷顒P說，“但我沒能辦到?！?/br>
    余皓：“你終有一天能辦到，高中畢業以后，我也想過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但我想，重新開始一段人生，與我置身何處無關?！?/br>
    “是的?！标悷顒P嘆了口氣，說，“最終這一切，只取決于你的內心，你是個強大又治愈的孩子，余皓……我想問……算了?！?/br>
    “說啊?！庇囵┑?，“想問什么都可以?！?/br>
    “如果……”陳燁凱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說道，“我知道這么類比很冒犯，但如果你是龍生，在最后的那一天里……”

    余皓想起自己曾經的“最后一刻”，那一刻來臨時，他的心里沒有對任何人的恨：“我想，他既然選擇了那里，就意味著他仍然愛著你吧，而我也理解龍生?！?/br>
    陳燁凱：“……”

    “你說，他太沒有安全感了?！庇囵┞詭o奈地笑了笑，說，“那是當然的，因為你太優秀了，那種……我很難去形容，那是一種不近人情的優秀。從想法，從見識，從……看問題的角度上，都很難感覺到，自己能配得上你的優秀?！?/br>
    “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标悷顒P點頭道。

    “我懂?！庇囵┱f，“陳老師，你有錢，又是學霸，也很有風度，你應該是許多人的驕傲，家里也好，愛人也好，但你對許多事，其實都不那么在乎?！?/br>
    “是的?！标悷顒P不得不承認，“許多時候我對外人客客氣氣的態度，并不是真正的我所想?！?/br>
    陳燁凱翻了個身，平躺著，望向天花板。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傳出吹風機聲，片刻后，周昇用一根棉簽掏著耳朵，穿著酒店里的浴袍出來，朝余皓說：“衣服內褲我自己洗完晾上了?！?/br>
    余皓看見周昇小麥色的胸膛與浴袍下健碩的小腿，心想你你你……你里頭什么都沒穿？？??！

    陳燁凱道：“現在可以告訴我經過了吧?！?/br>
    “簡而言之，我們是夢境的守護神?！敝軙N走到余皓的床邊，朝陳燁凱說，“你可以把我們當作什么超級英雄之類的，我們的責任就是幫助你們這些凡人，解決嚴重的心理問題。但這取決于你對我們的信任。我是孫悟空，余皓呢，則是大天使長，想象一下？”

    陳燁凱很聽話，努力地想象著。

    周昇又說：“凱凱，你越是相信我們，我們在你夢里的力量就越強?！?/br>
    余皓：“……”

    周昇說起“超級英雄”時是如此順口，令余皓一時差點控制不住噴出來。而陳燁凱不能再認真地聽著，那表情頓時產生了一股荒誕無比的氣氛。

    陳燁凱對周昇的話絲毫沒有懷疑，答道：“就像我認為余皓會游泳一樣？”

    “對?！敝軙N拿起冰可樂，喝了兩口，說，“想要救贖，歸根到底，仍然得靠你自己。你覺得林尋對你來說，是強大到不可戰勝的嗎？”

    陳燁凱答道：“當然不是?！?/br>
    周昇與余皓交換了個眼神，周昇說：“那么你不怕他?！?/br>
    “是的?！标悷顒P說，“只有龍生，是我邁不過去的一道坎，但聽完余皓說的，我大概能認清我自己了?！?/br>
    余皓說：“現在井前的存在，已經確認是龍生?！?/br>
    “守門人也許是林尋?！敝軙N說，“不過如果凱凱不怕他，就不難對付?！?/br>
    陳燁凱皺眉聽著兩人的對話。

    余皓突然想起什么，問：“陳老師，那天晚上你為什么要那么做，可以告訴我么？”

    陳燁凱深吸一口氣，答道：“龍生在自殺前，林老師找他談過，但是，我……一直不知道，龍生和林尋單獨見過面，直到那天，在咖啡廳里，就是你被潑咖啡的那天……我才無意中，從梁老師那里知道了這件事?！?/br>
    余皓頓時心中一凜，剎那所有的前因后果，隨之串了起來。

    “等等等！”周昇馬上道，“凱凱！具體經過！不要有任何隱瞞！把事情全部告訴我們，這非常重要！”

    陳燁凱疲憊道：“我相信，林尋對龍生進行過……心理干預?！?/br>
    “為什么？”周昇道，“關他什么事？！”

    陳燁凱說：“他非常討厭龍生，他最開始就表示了對我們在一起的反對，不愿意我與龍生結婚，讓我再三考慮，他也一直想勸龍生離開我?！?/br>
    “慢著?！庇囵┠Ｄ：肫鹆耸裁?，他望向陳燁凱，總覺得捕捉到了更多的線索……

    周昇：“他為了拆散你們，用心理干預的方式，將龍生勸去自殺？！”

    “龍生有抑郁癥?！标悷顒P已經非?；靵y，說，“這是生理疾病，在病情發作時，死亡對他們來說本來就是種解脫，在這種痛苦下，心理干預的效果會被放大……我……”

    陳燁凱自己的心理狀態已經有點不穩定了，此刻用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

    周昇：“余皓？”

    余皓一直在思考，沒有說話。

    周昇沒有在辦公室里聽過那段錄音，而余皓是聽到過的！

    那天在咖啡廳里，梁金敏與陳燁凱坐著談話，而林尋給出的錄音，其中就有一段是陳燁凱所說的：“我在輪回里，認識了一個像龍生這樣的孩子……”

    這句話按情景推斷，必然是在梁金敏朝陳燁凱說出她的猜測之前，余皓開始嘗試著為整場對話復盤——梁金敏約陳燁凱出來，陳燁凱先是朝梁金敏提起余皓，梁金敏則在短暫的安慰后，提起四年前的往事。

    “那段錄音?！庇囵┛戳酥軙N一眼，周昇瞬間就明白了，準確無比地抓住了關鍵點。

    “林尋知道你們私下的談話嗎？”周昇道。

    陳燁凱有點茫然，眉頭皺了起來，似乎也想通了什么。

    周昇：“你們的談話被監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