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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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個,徑自出去了。 蘇巧紅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沒當回事。 最后蘇巧紅呸地沖著灶火吐了口:“這就是個傻子,稀里糊涂的,凈被二嫂和娘哄著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東西,小子才好呢!臭丫頭片子吃這么好,那才是糟蹋東西!” ****** 童韻不知道在灶膛前才發生的這事兒,不過她也在盤算著五斗櫥里的這兩罐子麥乳精。一開始的時候娘放在這里,她沒說什么,因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夠,委屈了自家這小家伙??扇缃駜商爝^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這下子總算舒了口氣。 “這兩罐子麥乳精,是個營養東西,補得很,留一罐子在我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輩子苦,每天去學校里也費嗓子,讓她老人家好好補補吧?!?/br> “咱娘說了,留這里給你補身子?!?/br> 童韻望著丈夫,搖頭嘆:“我這里每天一碗紅糖水雞蛋吃著呢,哪吃得了兩罐子麥乳精?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爾吃一碗解解饞補補身子罷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說了,娘對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閨女,咱娘更是擺明了要向著。咱娘向著咱,上面幾個嫂子都是大度的,不會計較這點子事,可是你也應該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會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兒又小,才八個月大,未必不惦記著這點吃食。如今你拿著放到咱娘屋里,隨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幾個孫子過去她屋,她給沖一碗,這事看著好看?!?/br> 顧建國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婦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頭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兒,到底還是抱起一罐子:“還是你想得周全,那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趕明兒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魚給你補身子?!?/br> 說著間,顧建國也就過去正屋了。 老顧家這院子還是解放前顧建國他爹在的時候蓋的,想著家里孩子多,老長一溜兒,四邊都是屋子。如今顧老太太獨個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顧建軍和老三顧建民住在東邊各一間,老四顧建黨和老五顧建國住在西邊各一間。 院子里的雪已經被二嫂掃干凈了,顧建國邁進正屋,只見他娘正在那里把報紙往墻上糊。 報紙是大隊長陳勝利那里得來的廢報紙,沾了面糊粘在墻上,圍著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韻說,她奶挺足的,這個留你屋里,什么時候想吃就喝一碗補補?!?/br> 顧老太看著兒子特意抱過來的麥乳精,也就沒推辭:“童韻這孩子,素來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br> 顧建國說著間,將那罐子麥乳精放在靠炕頭的五斗櫥里,之后又關緊了櫥門。 “娘,童韻說,讓你給想個名字吧?!?/br> 顧老太聽了,放下那漿糊刷子: “你們自己有什么想法?” 顧建國搖頭:“沒呢,這不是想著娘給取個名字?!?/br> 顧老太想起那惹人憐愛的小東西,一時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個,眼瞅著你們兄弟又生了八個,十三次啊,沒一次如愿的,這次總算是有個閨女了!我想著,也不指望這孩子大富大貴,只盼著她這輩子能順遂無憂,就像在蜜罐里一樣,過個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兒吧?” “蜜芽?”顧建國想著這兩個字,真真是帶著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兒,當下點頭:“好,那就叫蜜芽兒?!?/br>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個,就叫斐吧。九歌畢奏斐然殊,鳴琴竽瑟會軒朱?!?/br> “顧斐?” “對。顧斐,也可通假為緋,寓意為紅色?!?/br> 顧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歡鄉間慣常用的娟兒啊秀兒啊花兒的,不過還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熱火朝天的鬧騰,是以退一步,想著還不如叫緋,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紅色的紅旗下了。 顧建國想了想,最后終于道:“娘,我看,要不然還是叫緋吧,紅色,紅色好?!?/br> 顧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兒子的意思,點頭:“嗯,說得對,紅色好。就叫顧緋吧?!?/br> 于是這名字就定下來了,顧建國又和顧老太太說起這滿月酒的事。 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滿月酒自然是能省則省,可是給親戚鄰居的紅雞蛋,卻是少不了的。所謂的紅雞蛋,就是把家里雞蛋染紅了,分給親戚朋友,這是給人報喜的意思。 顧老太太聽了,卻是有些不高興:“才送個紅雞蛋?也未免太虧待我這小孫女了,怎么也得連帶送個喜饃饃!” 顧建國聽著有些為難:“娘,這喜饃饃可不好辦,家里的精細面也就只剩那點了,怎么一分散,咱后頭日子怎么過?” 可是顧老太太卻道:“把高粱面摻點精細面,做成喜饃饃,走得好的親戚朋友都分點?!?/br> 她老顧家終于有個寶貝閨女了,怎么也得有點排場。 老太太說話,一錘定音,再沒什么讓人質疑的余地,顧建國沒法,也只好先這么著了。 ☆、第 4 章 顧建國回來屋里,細心地先在門檻處跺了跺腳,等那點寒氣散得差不多了,才敢湊到炕頭前看自己小閨女。小閨女睡在炕頭上,兩個小手握成小小的拳頭放在小腦袋旁邊,正安靜乖巧地睡著。 她那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小鼻子隨著呼吸輕輕上下起伏,看著實在是恬靜美好。 顧建國一大老爺們,都覺得鼻頭有些發酸,他家媳婦怎么給他生了這么個惹人疼的小寶貝。 “你回來了?”旁邊的童韻喂奶后,也是有些乏了,便睡在女兒身旁,恍惚一睜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正對著女兒傻看呢。 “嗯嗯,剛回,你要喝水不,我給你倒,還是要吃點什么?”顧建國不著痕跡地按了按鼻子。 “剛才那是怎么了,看你看著咱閨女的那目光,就跟看到八輩子的情人一樣!”童韻看著自家男人,有些莫名發酸,不由斜眼瞅他這么說道。 顧建國看童韻躺在被窩里,潤白的小臉兒泛著紅暈,略顯凌亂的烏發鋪在枕邊兒,因為剛睡醒而朦朧惺忪的睡眼帶著些許慵懶的性感,而那一雙清凌的眼兒,斜斜看過來,半分嗔怪,半分笑意的,一時竟覺胸口蕩()漾。 當下看看外面院子里沒人,湊到炕頭,低頭輕輕親了下童韻的臉頰:“你快些好起來吧……” 后面的話他沒說,不過童韻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再次睨了自家男人一眼:“你過去娘那邊,娘說啥了?” 顧建國想起娘的話,連忙向媳婦匯報:“咱娘給咱閨女取了名字?!?/br> 童韻對這位小學老師的婆婆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她聽顧建國說過,自家婆婆以前是大戶人家的陪讀丫鬟,些許認得字,卻飽受壓迫,后來逃難來到這里,嫁給了公公。 不過她總覺得,婆婆這個人說話的氣度,偶爾言語中的見識,可不是一個大戶人家丫鬟的格局。 當下忙問道:“取了什么名字?” 顧建國笑著道:“取了個小名叫蜜芽兒,大名叫顧緋?!?/br> “蜜芽兒,顧緋……”童韻品味著這兩個名字,小名字自然是朝氣蓬勃甜蜜蜜的味兒,大名簡潔大方,卻是美極了。 緋,透著一股子絢麗的美感,偏生又暗喻了紅色。 新中國是紅色的,這個緋字雖然夠美,卻也不出格。 當下她實在是滿意極了:“娘取的名字,就是好?!?/br> 說話間,低頭望著睡顏甜美的女兒:“以后,你就叫蜜芽兒了,我的乖乖蜜芽兒?!?/br> 顧建國看看嬌艷的媳婦,再看看乖巧萌軟的女兒,只覺得自己這輩子別無所求,當下脫了鞋上炕,鉆進被窩,抱住媳婦在懷里:“咱娘說了,要給咱蜜芽兒好好辦個滿月禮?!?/br> “好好辦?還是算了吧,現在這年頭,大家都不富裕,我爹那邊又在被調查……” “別管那么多,一切聽咱娘的就是了。咱娘說要辦,誰攔得???再說了,你爹那邊被調查又怎么樣,嫁到咱們家,就是咱們家的人了,咱可是烈士家屬家庭,誰敢找咱們麻煩?!?/br> 童韻的爹,是首都醫院里有名的心腦血管疾病專家,因為早期曾經出國進修過,家里留有一些醫學方面的外文書籍,不知道怎么就被定為口口修正主義,又被調查了。這還是前幾個月的消息,現在還沒個結果。 按理說童韻這成分,根本進不了烈士家屬這種門第的,畢竟這是一個維出身論和血統論的年代。不過好在,大北子莊地處偏僻,這里的氣氛遠沒有外面那么熱火朝天。幾輩子的老農民了,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誰管那三七二十一的,童韻這下鄉的知青來了村里,人能干,心善良,又能識文斷字,偶爾還能幫著給大家看個頭疼感冒的,時候一長,大家都喜歡。 其實說到底,童韻這成分不好,不就是因為她爹是醫生嗎?聽說不光是醫生,還是首都那邊的大醫生呢!鄉下人單純,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醫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嗎,大醫院的大專家那更是治病救人的,怎么就成了壞人了呢?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畢竟這世道,連老師都可以被打成臭老九,還有什么不可能! 反正他們知道,童韻這閨女,是個好閨女。 后來顧建國和童韻搞了對象,不光是顧老太太高興,村里其他人也都喜歡。 陳勝利幫著打了報告,上面審批了,總算順利領了結婚證。 不過童韻對于自己的出身可是心里明鏡兒似的,所以處處小心,凡事低調,并不想給老顧家招惹事端。 現在聽自己男人這么說,想想,也就舒了口氣。 “嗯,我聽娘的?!?/br> *** 傍晚時候,一家大小十六口圍在一處吃晚飯,這是老顧家難得團聚的時候。 四個兒子平時都是隊里干重體力活掙工分,四個兒媳婦稍微輕松一些,不過也都是實打實地拼力氣,平時四個兒媳婦下了工就趕緊回來洗衣服做飯喂雞打掃,忙得很。就連顧老太,雖說一把年紀了,可每天都要在村里小學給孩子上課,上午三節課,下午再三節課,雷打不動。忙活完這些,她抽空還會教孩子們唱個歌啊背個詩的,都是諸如《東方紅》《不忘階級苦》《大海航行靠舵手》這種外面的流行歌。 顧老太太拿起筷子,還沒忘記坐月子的童韻:“老五媳婦那邊吃了吧?” 二媳婦陳秀云一邊利索地給自家小兒子圍上圍兜,嘴里說:“剛我端過去一碗紅糖水雞蛋,還熬了點小米粥,外加油馓子?!?/br> 說到這里,她才想起這事還忘記給婆婆提:“我娘家剛才送過來的,說這撒子還是中秋節時候留下的,沒舍得吃,這不是正好趕上咱家添了喜,就給咱送過來了,說這個油水大,吃了下奶?!?/br> 油炸撒子那可是個好東西,是用精細白面和了面,發好了,再擰成細麻花放到鍋里炸出來的,香噴噴的好吃。這年頭,誰舍得用油來炸這玩意兒,所以金貴得很。 陳秀云娘家是大北子莊生產大隊過得好的,陳家兄弟幾個都有出息,堂兄弟那邊陳勝利還是公社的大隊長,這才能攢下點油炸撒子,要不然一般人家誰能有這個。 顧老太太聽著點頭:“這玩意兒好,吃著下奶,趕明兒見了你娘,好好替我謝她,再把咱家攢著的雞蛋多涂幾個紅的,給你娘那邊送過去?!?/br> 陳秀云聽了噗嗤笑出聲:“娘,瞧你這話說的,你和我娘都是幾十年老交情,說這話,她估計都得笑話你忒見外了。至于紅雞蛋,趕緊的,收著吧,回頭咱家蜜芽兒滿月,還是有的送呢!” 顧老太太想想也笑了:“你娘那摳門慣了的,不知道怎么攢下來的!” “說得可不是,我那小侄子好幾次嚷著要吃,我娘掐出一小根根給他解饞,愣是沒舍得讓吃!” 當下也就不提這事,大家伙繼續吃飯,不過是紅薯干餅子和玉米渣粥,再配上山里撿來的涼拌野木耳,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不過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偏生旁邊有個蘇巧紅,她是食不下咽,滿心里在那琢磨事兒。 惦記著那麥乳精,足足惦記了兩天功夫,她也忍不住和自家男人提過這茬,結果男人一愣,之后瞅著她,開頭果然是:“我娘一個人拉拔我們五個不……” 剩下的話,她一擺手,趕緊讓他別說了。 千萬別說了,這話聽得都能磨出繭子來! 在丈夫那里碰了壁,她又猶豫了兩天,終于在艱難地咽下一口剌嗓子的干餅子后,決定開口拼一拼,不為其他,只為了自家那八個月的牙狗! “娘,有個事,我想說下……”她鼓了三天的勇氣,在張開嘴那一刻,變成了蚊子哼哼。 “怎么了,說?!鳖櫪咸廊坏ǖ睾戎?,嘴里隨口仍了句。 旁邊的顧建黨,猜到了自家媳婦想說啥,拼命對她使眼色。 別人都沒事,怎么就她多事?其實嫂嫂們說的也沒錯,臭小子家的,都八個月大了,想什么麥乳精?上面幾個小子,沒麥乳精,不也個頂個地壯實? 要他說啊,臭小子,就不該慣著! 蘇巧云自然知道咱家男人在拼命沖自己擠眼,不過她才懶得搭理呢,她再次鼓鼓勁兒,終于開口了。 “其實我想商量下,就是那個麥乳精,那個麥乳精吧,不是有兩罐子嗎,我想著,童韻奶也不少,其實一罐子麥乳精慢慢喝著不就夠了?” 這話一出,全家所有人都聽懂了,伸出的筷子停下,嚼著的嘴頓住,除了幾個不懂事臭小子還在吸溜吸溜喝粥,其他人都停在那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三章紅包已經發了,你收到了嗎? 這一章依然有紅包,么么噠愛你們。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