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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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日子雖有難處,卻也斷然少不了好事,正所謂是風雨晦暝,各有其時;陰晴圓缺,自有定數。正月初時,那徐三娘來了縣衙后院,向崔鈿上遞狀紙,不曾想卻聽得崔鈿笑道: “前些日子,我趁你不在后山,偷摸去了那園子。你先別急,我可不是為了你的賣花郎去的,我呢,是為了花去的?!?/br> 徐三娘抬起眼來,微微抿唇,便見崔鈿輕揉眉心,緩聲說道:“前幾日,正是大年初一,我恰好收著了阿母送來的信。她跟我說,官家出巡之事,差不多已經定下。今年大約五月末,六月初的時候,官家就會駕臨壽春。我得了消息,隔日便去了后山園子,找了你家賣花郎。他跟我說,只要不出岔子,待到春末之時,似荷蓮必會開花?!?/br> 言及此處,崔鈿輕笑一聲,接著又湊近徐三跟前,壓低聲音,對著她緩緩說道:“徐老三,我和你也算有些交情。我勸你啊,趕緊將賣花郎的身契拿到手罷,以免夜長夢多,日后再橫生枝節。那似荷蓮,若真能在官家駕臨壽春之時開花,這賣花郎,便算作是有功之人,多半還會受官家封賞,這從此以后,豈還是你拿捏得住的?” 徐挽瀾笑了笑,平聲說道:“他欲去欲留,都隨他心意好了。對于四郎,我從沒想過要如何拿捏,一切都隨了他去?!?/br> 崔鈿聞言,披起絨白狐裘,攏了攏袖口,隨即皺眉嘆道:“你待晁四,雖是真心,但他那娘親,可不是個好相與的。更何況,這壽春縣里,還有不少人,可是跟在你屁股后頭,緊巴巴地盯著你呢。近些日子,那幾個雖消停了些,可這以后的事兒,又哪里說得準呢?到底教人放心不下?!?/br> 言及此處,崔鈿忽地一笑,話鋒一轉,又玩笑道:“自打入了正月,我幾乎天天都能在縣衙里頭見著你。徐老三,你到底是接了多少官司?我真想問問你,你是有三頭六臂,還是七八分/身,這么多官司,你當著忙得過來,分得清哪個是哪個么?那日我去了后山園子,賣花郎還小心翼翼地尋問我,說是徐三近些日子,怎么沒來找他?可是遇著了甚么難處?” 一聽崔鈿這話,徐三娘不由嘆了口氣。她東奔西走,如此拼命,一口氣接了四五個官司,為的不過是多攢些銀錢,以后也好帶著阿母及晁四,去壽春以外,其他縣府,尋謀生路。 自打入了正月,她忙得跟個陀螺似的,片刻也不得閑。粗粗一算,后山園子那里,她倒是有十數日不曾去過了。其間倒是在帽兒巷見過晁緗一回,只可惜相會匆匆,也來不及多說甚么話兒。 徐三娘如此一想,實在覺得對不住晁四,只打算今日事了之后,便踏雪去那后山園中,與晁四郎多待些時候,也好慰藉他那一片真心。 第54章 三更夢斷敲荷雨(二) 三更夢斷敲荷雨(二) 徐三兀自思忖,只想著今日事了, 要去與許久未見的晁四相會, 接著又聽得崔鈿提起了韓小犬之事來。 臘月中時, 她到了魏府門前, 變著法子,軟磨硬泡, 非要見上魏四娘一面, 在那之后, 魏大娘再也不曾找過她上門,二人便連酒rou朋友都算不上了,已然是形同陌路。此乃徐三預料之中, 并不覺得有分毫意外。 她微微抬眼,便見那崔鈿手捧著白煙縷縷的茶盞,口中則有些漫不經心地道:“正月已至, 魏家果然出了事?!?/br> 徐三娘皺眉, 忙問所以,崔鈿卻是并不說個明白, 只說甚么過些日子, 魏家的官司便會開審, 勸她莫要再淌這趟渾水。她一提官司二字, 徐三娘不由兀自生疑, 只等著拜辭之后,尋人細問。 只是魏家如何,在她心里頭, 自然比不過晁緗的分量。離了縣衙后宅之后,徐三娘頭一件事兒,還是向著后山園子,踏雪而去。她走了不多時,便見大雪紛揚,復又飛墜。 天地間瓊白一片,大雪茫茫,好似撕棉扯絮,將那世間萬物,無論好的壞的,臟的干凈的,都一并掩了過去。后山園子里,晁四郎本是對花而立,怔忡無語,忽地聽得身后有嘎吱嘎吱的踩雪之聲,連忙轉頭細看,只見玉碾乾坤,銀妝世界,那少女穿著襖裙,提著裙擺,笑吟吟地緩步而來,輕聲喚了四郎二字。 晁四郎一見,胸間一熱,連忙微笑上前,將她的手兒溫柔牽住,引著她小心行步,踏入那間茅草屋內。徐三于凳上坐定,晁四則彎身低頭,忙不迭地將炭火盆挪近。徐三以手支頤,笑看著他,隨即輕聲問道:“好些日子沒來,阿郎可會怨怪我?” 那少年一怔,清聲笑道:“你是守諾之人。兒信你,也知你有要緊事忙,如何會怨怪你?如何舍得怨怪你?” 徐三娘笑了笑,偏不在那板凳上老實坐著,轉而湊到了他懷里去,只倚在他肩頭,嗅著他頸間花香,輕嘆了口氣,低低說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講的那故事么?孫猴子神通廣大,法力高強,可它落入如來佛祖的五指山內,照樣是被死死壓住,翻不了身。我比不得它這般厲害,不過是山間一野猴,如來佛的面,我見都見不著,隨便來個小妖,便能降伏了我去?!?/br> 她稍稍一頓,貼著他溫熱的胸膛,把玩著他的衣帶,輕聲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連月以來,我拼了命地接案子,便連鄰縣的官司,我也不肯推掉,為的就是多攢些銀錢,日后帶上阿母,帶上貞哥兒,帶上玉藻,當然,還要帶上你,咱們離了這是非之地,找個青山綠水的好地方,過咱們的小日子去?!?/br> 她在腦海中勾勒著未來的田園生活,不由得咬著下唇,揚起唇角。她倏地抬起頭來,眨巴著靈氣十足的大眼睛,凝視著晁緗那張清朗俊秀的面龐,口中聲音清脆地道: “訟師這行當,費力不討好。我以后不要打官司了,只想跟你一塊兒,咱兩個買個園子,蒔花弄草也好,耕田種地也罷,都由了你去。至于阿母和玉藻,可以做些小本買賣,倒也用不著賺多少錢,能使人溫飽,便已足矣。貞哥兒不必急著嫁人,我舍不得他,也養得起他。這樣的小日子,四郎,你愿意跟我走么?” 晁緗輕輕抬手,替她理著鬢角碎發,目光溫柔似水,口中則輕聲說道:“兒當然愿意。你去哪里,兒便跟著去哪里?!?/br> 外頭風雪大作,吹得嗚呼作響,如若鬼泣狼嚎,可在這小小一間茅草屋內,徐三娘只覺得心上暖融融的,那緊繃了數日的心弦,也不由得慢慢放松下來。她親了親晁緗的手背,緊緊偎在他懷間,只覺得困意漸漸上涌,不覺間便已入夢。 夢里虛虛浮浮,天地蒼茫,黃沙白草,徐三娘在川上行,行約百里,忽見荒野之間,現出一處官衙。徐三站定身形,遙遙一望,卻見那官衙里頭,有紅發厲鬼,身著官服,手握驚堂木,似是在審何人。 徐三瞇眼細看,影影綽綽間,只見那跪于堂下之人,穿著一襲白衫,具體形貌如何,卻是看不真切。她心中驚疑,忙要提步上前,不曾想卻被鬼差擋在門外。 徐三引頸而望,卻見那白衣郎君,已然被扣上枷鎖,由一二鬼差牽引,愈行愈遠,不知去往何處。徐三娘慌亂不已,正打算闖入其間,不曾想伸手一抓,卻是滿掌虛空。心似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徐三娘撒手驚覺,恍然四顧,才知是黃粱一夢。 那晁四郎坐于燈下,見她醒來,連忙起身行至炕席之側,蹙眉關切道:“三娘怎么了?可是魘著了?” 徐三心神稍定,對他笑了笑,點頭道:“夢魘而已,不足為道?!?/br> 晁四郎欲言又止,默然許久,方又坐于榻邊,輕聲說道:“兒見你好不容易,盹睡著了,不忍喚醒你?,F如今天色已晚,風雪大作,娘子今宿,不若就在此歇下罷。路濘地滑,你若是大雪中獨自歸去,實在教兒放心不下?!?/br> 徐三娘稍稍一思,隨即一笑,柔聲說道:“那我這一宿,可就賴上你了?!?/br> 夜色已深,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兒,這便打算歇臥。晁四郎端過來盥洗之物,又在錫盆里倒上熱水,這便挽起袖子,要給她盥面沐足。徐三對他很是疼惜,不愿看他獨自一個忙里忙外,待到晁四伺候完了她,她又胡攪蠻纏,哄了那郎君在炕邊坐定,也幫著他洗漱起來。 二人洗畢手足,這便褪衣上炕,同榻而臥。先前徐三為了應付徐榮桂,不得已而與唐小郎大被同眠,那時候她只覺得十分不適,睡都睡不踏實,而如今枕邊人換作了賣花郎,她卻覺得十分心安,仰面而躺,不過少頃,便已經磕困上來,眼兒閉緊。 只是她這眼兒,才一閉下,便覺得唇上一熱,驚得她困意消散大半,登時睜開眼來,只見晁四郎以肘撐席,欺身而上,擒住她兩片唇瓣,輕碾軟磨,咂舌分涎。徐三不明所以,微微一怔,隨即會心一笑,任他攻城掠池,愈吻愈深,權且纏綿起來。 其實平日里,晁四向來矜持,很少主動索吻,往往都是徐三挑起了個頭兒,他才敢親上前來。今日晁四這般主動,實在讓徐三娘有些吃驚,只是她倒是也不曾多想,只以為是二人久不相會,晁四思念過甚,才會按捺不住,有了如此舉動。 外間天寒地凍,饕風虐雪,屋里頭的二人,卻是臉上發燙,心兒發熱。徐三本以為不過是親親而已,哪知沒過多久,晁四便探入衣內,細細撫摩。徐三娘大為所驚,只覺得他手指觸及之處,皆是發麻生癢,令這徐三娘愈發覺得軟癱熱化,香云繚亂,心間戰栗不定,連忙伸手去推他胸膛。 她手兒一推,晁四便不再強索,只薄唇微抿,撐在上方,低頭凝視著她。四下漆黑,他神情如何,徐三也看不真切,只聽得他呼吸急促,又感覺他鼻間熱息,迎面撲來,惹得徐三急忙移開臉來,斟酌言語,緩聲說道: “咱兩個到底不是夫妻,我如何能壞了你的名節?你可得想清楚了,免得日后悔青腸子,怨怪于我。依我之見,倒也不必急于此時,待到官家駕臨,牡丹盛放,你再行決斷,也是不遲?!?/br> 那少年默然半晌,隨即啞著嗓子說道:“兒早就想清楚了,今日無悔,明日亦是無悔;今日無怨,明日亦是無怨。無論后事如何,生是小碗蓮的人,死也要做小碗蓮的鬼?!?/br> 聞聽少年此言,徐三娘十分動容,也不再推拒開來,只管任取任求??赡巧倌甑降浊酀?,雖說決心已定,可對于如何行事,也是糊里糊涂,一知半解。嘴兒砸巴了個透,手兒惹得臊水濕漉,上頭兩點是隔衣豎起,下邊那話是硬如鐵杵,只是雖說如此,那少年卻是急出了汗來,也不知該如何紓解,只能睜著小鹿一般的眸子,向那徐三娘投去求助的目光。 徐三娘紅了臉,無計可奈,只得腆著顏面,出言教他。竇小含泉,花翻露蒂,惜乎那懸露玉麈,杵了幾回都強擠不入,賣花郎憋得難受,可又不敢蠻試,唯恐傷著了她,那徐三瞧在眼中,別無他法,只得又伸手幫扶,好不容易,才教赤槍直驅,乍破花屏,惹得碧血點點,如若海棠新紅,初初而綻。 小小一方桃花塢,由著碧血赤槍,漸次直入,橫沖猛搗,杵得桃花顛亂,溪澗崩溢。溪水夾雜著桃花片片,點點殷紅,好似絳粉珍珠,四濺開來,濕枕染榻,伴著嬌嬌鶯聲、恨眉醉眼,便連那窗欞之外,風雪號聲,都一并蓋了過去。外間雖說是冬寒時月,暮雪凍云,但這茅草屋內,倒可謂是:脈脈春濃,鸞鳳穿花,桃杏歡喜,靈犀灌頂。 作者有話要說: 在飛機上寫的,感覺非常尷尬。。。 第55章 三更夢斷敲荷雨(三) 及至此番做罷, 不過數息, 那少年郎便已經恢復過來。只是他見那徐三娘眼兒半瞇,雙頰紅染,似是有些倦怠, 便也不敢貿然開口,只兀自強忍著, 一言不發, 緩緩伸手, 將那白濁,一點點輕輕拭去。 那徐三輕輕一笑, 眼兒一掃, 見那紅赤鐵杵,頂衣而起,自是心上了然。她逗弄了少年一會兒, 見他憋得雙臉通紅,便也不再多言, 伸手一拽, 將他拉倒,接著便遂了他的心意,又做了三番四次, 直到深更半夜, 方才堪堪作罷。兩相皆是筋疲力盡, 而后便是相擁而眠, 一夜無夢, 直至天明。 隔日雪霽,二人又纏綿到半下午時,徐三眼瞧著簾外風雪又起,若是不走,約莫還要在此待上一宿,這才依依不舍,與晁四郎別過。 晁四郎雖是心有不舍,卻也不好直言,亦不愿在面上顯露,只穿好衣裳,撐起綠油紙傘,將她送到山腳,又立于風雪之間,望著她漸行漸遠。 徐三娘冒著風雪,行至家門之前,瞇著眼兒一望,便見一架馬車停在門前,瞧著很是眼生。她也不曾多想,只當與自己無干,這便收攏繡襖,有些艱難地邁著步子,繞過車馬,朝著門前行去。 誰曾想待她緩步而行,繞到那馬車一側之時,忽見一只大手掀開車簾,指間帶著翠玉扳指,那玉色清透無暇,襯得那只手顯得纖長而又光潔。她眉頭輕蹙,不由駐足看去,又見一人自車簾間探出頭來,容貌俊美,眸色陰晦,眉宇之間則帶著幾分不耐之色,恰是那從天墜地、虎落平陽的韓郎君韓元琨。 徐三這才想起來,先前崔鈿說了,魏府之事已了,想來這韓小犬,多半也已然脫身。只是他好不容易才自籠中逃出,不想著趕緊離開壽春,反而來了她家門前,尋她見面,這又是何道理? 那韓小犬很不耐煩,居高臨下地睨了她幾眼,隨即挑眉沉聲道:“上車來。我有話跟你說?!?/br> 徐三稍一思忖,依言而行,扶著車架,便要登上車來。韓小犬卻是冷哼一聲,嫌她手腳太慢,索性拉著她的胳膊一扯,將她徑直拽進車廂里來。 他這狠狠一扯,令徐三娘全無防備,幸而他力道也算得當,倒也不曾傷著徐三。徐三娘心下一嘆,揉了兩下自己的臂膀,接著瞇眼而笑,巧聲言曰: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正所謂是‘鳥出樊籠馬脫韁’,打從今日起,阿郎便能重返京都,復享榮華,再不必受制于人,垂頭仰飼。管它甚么羊羔美酒,還是甚么流香酒薔薇露,阿郎以后是想喝多少,便能喝多少,實在教我等艷羨不已?!?/br> 韓小犬目光沉沉,緩緩抬眼,并不理她這番真真假假的賀辭,只冷笑道:“昨夜里頭,我上門來尋你,你卻并不在家。今日這太陽都快下山了,你才晃悠著回來。徐老三,你這是上哪兒歇宿去了?” 徐三笑容一滯,只打算隨意找個由頭,敷衍過去,不曾想那韓小犬冷冷掃量著她,又沉聲問道:“你這衣帶上頭,從哪兒沾來的血?徐老三,你該不會趁著夜黑風高,去哪家殺人去了罷?” 徐三娘不能老實回答,也不會老實回答。她笑吟吟地望著這韓小犬,顧左右而言他,輕聲笑道:“你是怎么逃出來的?又為何非要等到正月不可?我這心里頭滿是謎團,你可愿給我開解開解?” 那韓小犬見她并不應答,心中惱火,稍稍一思,便已猜得幾分。他強壓心火,墨眉緊蹙,稍稍移開目光,不再看這徐三,接著扯起唇角,冷冷說道:“那姓魏的婆娘,已然是死了干凈。魏府的理事大權,全都落在了魏三娘的手里頭。她看在崔知縣的面子上,將我的身契,又還歸于我,我這才脫籠而出,重獲自由?!?/br> 他此言一出,徐三娘驟然一驚,連忙出言細問:“死了?魏大娘死了?怎么死的?” 她稍稍一頓,又絞著帕子,壓低聲音,皺眉問道:“還有魏四娘呢?人言道是‘凡出言,信為先’。你對她,雖多半是虛情假意,不得不逢場作戲,但你既然有言在先,還是不要棄信違義得好?!?/br> 她說的這一番話兒,落入那韓小犬耳中,噌地一下,便將他這無名火,點成了燎原大火。那男人向后一靠,懶懶抬眼,勾唇嗤笑道:“反正在你心里,我也不是甚么好人。那我便老實告訴你,魏大是我殺的,魏四是我騙的!一個當我是俎上之rou,狗彘不如,另一個色令智昏,愚不可及!我在魏府所受屈辱,管它十倍百倍,我都要奉還回去!” 他言及此處,又傾身向前,一把鉗住徐三的細腕,逼視著她那雙清亮的眸子,咬牙發狠道:“你不是訟師么?你不是厲害么?你不是甚么官司都能打贏么?我可是個殺人犯,明日天一亮,就要逃到開封去了,你何不趕緊拴住了我,將我移交到縣府衙門去?” 徐三娘皺著眉頭,瞥了他兩眼,隨即一笑,言語間帶著些許無奈,跟哄小孩兒似地輕聲笑道:“你呀,多大的人了,氣性恁大,張口就全是氣話。我清楚得很,魏大之死,雖與你脫不了干系,但絕不是你親自動的手。行了,你也甭沖我發火了,趕緊將那魏府之事,跟我說個明白罷?!?/br> 韓小犬見她如此,冷哼一聲,又移開視線,眼望著簾外風雪,薄唇緊抿,一言不發,半晌過后,方才又回過頭來,將那魏府之事,說了個仔細明白。 殺死魏大娘之人,并非韓小犬,而是魏四娘。而這魏府之事的幕后黑手,不是別人,正是那做漕運買賣,不顯山不露水的魏三娘是也。她與魏大娘乃是同胞姊妹,下手卻是如此陰毒狠辣,這可實在讓徐三有些訝異。 那魏三自己也有生財之道,漕運買賣做得風風火火,看起來也是精明人兒,如何會為了那些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阿堵之物,而暗中盤算,引誘姊妹殘殺,害得一個鋃鐺入獄,另一個命喪黃泉? 徐三眉頭緊蹙,也顧不上自己那還被鉗握著的手腕,忙又出言,只想問個究竟。韓小犬見她尋問,緩緩垂眸,扯唇嗤笑,冷冷說道:“魏家的腌臜事兒,足足牽涉了幾代人,我可沒那等閑工夫,前前后后,問個底兒掉,又費這嘴皮子,跟你講個明白?!?/br> 他雖話里滿是嫌棄,可緊接著,卻還是把魏府之事,對著徐三詳細道來。卻原來這魏三娘,和魏大娘并不是同父所生,這個中曲直,倒和那弒母的魏二娘,是個差不多的故事。韓小犬更是認為,魏二娘之所以生出殺母之心,多半與魏三娘的唆使也脫不開干系。 魏三借著魏二之手,弒殺了親生母親;分家之時,她又推說自己長年在外,行船奔波,無暇他顧,便將魏四娘推到了魏大娘府上,在這魏大府中,安插了一顆棋子;而在其后吃酒之時,這魏三娘細心而探,見那魏四滿面紅暈,神魂顛倒,顯然是對韓小犬動了芳心,便又心上一計,決定將魏四這顆棋子,徹底派上用場。 她買通仆侍,暗中接近韓小犬,讓他勾引魏四,若是得手,便會給他身契,令他脫身。而那韓小犬,是何等心高氣傲之人,便是用斷釵自戕,也不愿出賣色相。只是他雖不情不愿,嚴辭推拒,可他身邊卻有個仆婦,早就被魏三買通,時不時便讓魏四和他偶遇一回,說些體己話兒,甚至還收下魏四所贈之物,假傳韓氏之言,這才有了先前徐三撞見二人相會之事,及那魏四娘對徐三所說之話。 徐三憶及過往,微微蹙眉,接著便聽得韓小犬緊抿薄唇,垂眸說道:“只是即如你先前所言,魏大之死,雖非我親手所為,卻也與我脫不了干系。我在籠中之際,前前后后,只見著了魏四一個。我若想遞出消息,只能求諸于她。她因我而生出妄念,又受那魏三唆使,重蹈魏二舊轍,手刃親姊,做出了骨rou相殘之事。如此說來,我亦是有罪之人,誰人都開脫不得?!?/br> 徐三娘聽得前因后果,不由愁眉鎖眼,喟然嘆息,只想那魏大娘,雖有百般不好,千般壞處,可到底也是一條人命。那婦人生前享得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又有韓小犬這般的美人從旁侍奉,當真是逍遙自在,好不快活,只是又有誰能料到,捻指之間,她便赴了阿母后塵,被小妹親手弒殺,就此一命嗚呼,死不瞑目! 眼瞧著徐三愁眉不展,為那魏大之死而搖頭感慨,韓小犬冷冷一笑,又瞇眼說道:“徐老三,我若是你,可絕不會為這婆娘,嘆哪怕一口氣,掉哪怕一滴淚。她先前中酒之時,可是跟我說起過你。她說,徐老三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嘴皮子再利索也是無用,徐家這好日子馬上就要到頭兒了?!?/br> 第56章 三更夢斷敲荷雨(四) 三更夢斷敲荷雨(四) 聽得韓小犬之言,徐三驟然抬起頭來, 瞇眼問道:“你這話甚么意思?” 韓小犬拉著她的腕子, 冷冷扯起唇角, 諷笑道:“聰明如你, 該不會瞧不出來罷?你先前給一個小老頭兒打過官司,當堂發難, 嚇得對家跪倒在地, 你總不會忘了個一干二凈罷?” 徐三娘這才回憶起來, 這韓小犬所說的,正是那蔡大善人與蔡老兒一案。她眉頭蹙起,垂眸細思, 又聽得韓小犬沉聲說道:“蔡大善人之所以致富發家,全是因為攀上了太常卿袁氏這戶親事。你當時嚇得那蔡氏婦人,魂飛魄散, 跪于公堂, 淪為一時笑柄,人家好歹是富商大賈, 如何能咽下這一口氣?” 徐三這下明白過來了, 瞇起眼來, 低聲說道:“后頭我接了岳家的案子, 又招惹了太常卿袁氏。兩家本就沾親帶故, 現如今又同仇敵愾,干脆結為一伙,潛慮密謀, 暗中搗鬼?!?/br> 韓小犬冷哼一聲,又挑眉道:“我聽魏大說,你先前反敗為勝,一雪前恥,那秦家大姐兒,自是不甘心得很,便為這兩家借箸代籌,出謀劃策。觀蓮廟會上的賭局也好,賈府那騙婚圈套也罷,都是這秦嬌蕊的主意。魏大娘長目飛耳,消息靈通,早知這前因后果,可她倒好,旁觀袖手,坐視不理,任你去吃幾回酒,說多少奉承話兒,她都不跟你透一絲風聲?!?/br> 他移開眼來,跟撒氣似的,猛地松掉徐三娘的手腕,又抱臂諷笑道:“這腌臜混沌的娘賊畜生,你當她是真朋友,她拿你作馬屁鬼,眼睜睜地瞧著你往火坑里鉆!可你倒好,她死了也是活該,你卻還替她扼腕嘆息!” 徐三的態度,卻遠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激憤。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隨即無奈道:“人皆有罪,她罪不至死。反倒是魏三娘,弒母、殺姐、囚妹,罔顧人倫,喪天害理,當真是罪大惡極。只是她卻是個聰明人,玩兒的都是陰招,很難抓到甚么把柄。你方才也說了,魏四娘之所以憤而拔釵,死死插進魏大脖子里,一方面是為了你,另一方面,也是她久被欺壓,積怨已深。便是你當堂作證,也無法證明魏三所為,與魏四殺姐一案,有甚么直接關聯?!?/br> 徐三娘低下頭來,揉著自己那又被掐紅的腕子,皺眉笑道:“此乃三十六計之三,借刀殺人是也。引風吹火,作壁上觀,惹起血雨腥風,卻又能全身而退,當真高明。這魏三娘,是個厲害人物。依我之見,岳氏喪女之后,已然消沉頹靡,難成氣候,再過些年頭,這壽春首富,便該換作是這魏三娘了?!?/br> 韓小犬聞言,又蹙眉問道:“那你以后,又是撥得甚么算盤?” 徐三聽得此問,只是一笑,并不應答,轉而反問道:“你呢?回了開封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二人相對無言,唯有風雪靜寂。徐三是不愿與他多說,而韓小犬則是見她不應,心中惱火,故而也憋著股勁兒,強忍著不說。 徐三娘緩緩抬眼,見那韓元琨緊抿薄唇,直直地盯著她,不由失笑,又彎腰起身,輕聲道:“韓郎一去,不知何日再會。咱兩個雖沒甚么交情,但我總歸是盼著你好的。以后氣性小些,別老跟自己過不去了。魏府舊事,便當作過眼煙云,一并忘卻了罷?!?/br> 聽她說了“沒甚么交情”這幾個字后,韓元琨只覺得愈發惱火起來。他緩緩抬眼,眸光深晦,死死盯著那小娘子的俏麗臉龐,半晌過后,冷哼一聲,揮了揮手,這便算作就此別過。 韓小犬可算將她看透了。這徐三娘,是個明白人,可謂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只是不知為何,每每遇事,她卻總是畏刀避劍,退縮不前。按理來說,她長于貧寒之家,生來聰慧機敏,又是銳意進取之人,該是抱負不凡才對,為何卻只想著安于一隅,消極應付? 不過,恰如魏大所說,徐家的好日子,就快要到頭了。窮則思變,到那時候,這徐三便是想以退為進,也是道盡途殫,再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