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這大晚上的,都沐浴更衣過了,怎么能往那腌臜地兒跑?!标惞鸱及櫭嫉?。 柳雁歡簡直要被這無知的理論震驚了,他冷聲道:“大病耽擱不得,若是有個萬一,姨娘可是要背責任的?!?/br> 許是被他話里的氣勢嚇著了,陳桂芳面色一凜,隨即又不服道:“你莫要唬我……”言罷,目光轉向臉色青白的柳明崇,眼神中透出些駭色來。 柳雁歡心知她是指望不上的,上前將人抱起,又命管家前去叫車。 剛一出門,就見秦非然還站在原地,手里夾了一根雪茄,緩緩地抽著。 眼見著人風風火火地出來,秦非然將雪茄一掐:“怎么了?” “我爹突然不適,行腳大夫看不了,得送醫院?!?/br> 秦非然半句廢話也沒有,直接進屋一個電話讓郭斌連夜將車開來,載著人往教會醫院去了。 到了醫院,洋醫生診斷是突發性腦溢血??粗槐姵聊募胰?,洋醫生的語氣有些急促地抱怨:“還好送來得及時,否則怕是熬不過今晚?!?/br> 陳桂芳和幾個姨娘面面相覷,此時都沒了主意。 柳雁歡到了拾藥賬房處,才想起出來得急,身上壓根兒沒帶幾個錢。 正躊躇間,醫護人員卻笑道:“柳先生,您父親的住院費和藥錢都結過了,請隨我去病房?!?/br> 柳雁歡一怔,想到家中不甚寬裕的光景,也能猜出這是誰的手筆。 他跟著護士來到病房外,隔著白布擋板,里頭的情形看不真切。 只依稀看見柳明崇雙目緊閉,臉色奇差。 護士嘆息道:“病人還在危險期,若是這幾日不能醒過來,恐怕……” 柳雁歡心頭一顫,心下五味雜陳,柳明崇并不是一個盡職的父親,可忽然遭此不測,加之外頭姨娘們哀哀的哭聲,給柳雁歡心里添了幾分堵意。 像是受不住病房處的氣氛,他徑自走到長廊處,獨自一人倚著墻。 忽然,鼻尖傳來一陣咖啡的香氣。 柳雁歡詫異地抬頭,就見秦非然拿著咖啡給他:“喝點兒吧,提神醒腦?!?/br> “謝謝?!绷銡g喝了一口,當即詫異地挑眉,“這……” “怎么?不合口味?” “不,不是?!辈皇遣缓峡谖?,而是太合口味了。 柳雁歡喝咖啡有自己的習慣,他喝不慣苦咖啡,每杯咖啡都要放雙份糖。 這樣的喝法往往被咖啡大拿嘲作不解風情,柳雁歡卻不以為意。生活已經那么苦了,喝杯咖啡為什么不能甜一點呢? 只是這個習慣,秦非然為什么會知道,是碰巧還是…… 柳雁歡剛想發問,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身前走過。 這人步履匆匆,柳雁歡皺了皺眉,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前方的身影拐進了隔壁病房。柳雁歡詫異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整個裹得跟粽子一樣。 真是無巧不成書,床上的病人正是那日摔稿而去的李玨,如今他的臉上一派紅黑,跟開了染坊似的,險些讓人認不出來。 柳雁歡看見丁蔚詩從食盒中取出煨好的溫粥,一勺勺地喂進李玨口中。 動作雖然輕緩,神情卻十分冷淡。 李玨喝著粥,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丁蔚詩。 丁蔚詩在低頭舀粥的空檔,發現了病房外的柳雁歡。 她有些無措地放下手中的碗勺,走了出來。 出了房門,她才發現除了柳雁歡之外,大名鼎鼎的秦三爺居然也在。 一瞬間,丁蔚詩面上就顯出了緊張與窘迫。 “三爺,柳少?!彼p輕地喚了聲。 “這是怎么弄的?我看李先生的樣子,像是燒傷?” 丁蔚詩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們……大吵了一架?!?/br> “當日從韶華香坊回到家中,他的情緒就很不對勁,知道我去找你后,他大為光火,說不想靠著我的裙帶關系謀營生,還說現在人人都瞧不起他,說他是個吃軟飯的,還說我……”丁蔚詩攪緊了帕子,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 “還說我……不守婦道,隨意勾搭男人……” 柳雁歡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切都被秦非然言中了,李玨果然以此為由攻擊丁蔚詩。 “我心里不舒服,也咽不下這口氣,就和他爭了幾句。他一怒之下摔門而去,沒想到……開車的時候車子起火,他被困在里頭就燒成了這副樣子?!?/br>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不知該怎么評說李玨的狹隘魯莽,也不知怎么勸慰面前形容憔悴的女子。 “不是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么,相信李先生也一定是這樣,倒是你要照顧好自己?!?/br> 丁蔚詩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神情恍惚地回到病房。一整天的奔波幾乎耗盡了她的精力,因而她沒有看到,病床上李玨那雙唯一能動的眼睛里,透出一絲絲的恨意。 她重新端起粥碗,照例將粥吹涼了勺給李玨吃??蛇@一次,李玨卻不配合,嘴唇緊閉,無論丁蔚詩怎么哄勸都不為所動。 丁蔚詩見狀也繃起臉色,語氣冷硬道:“你又想怎么樣?還沒有鬧夠嗎?”哪知這句話戳到了李玨的痛點,竟然整個人朝丁蔚詩倒過來。 丁蔚詩猝不及防,碗勺一瞬間脫了手,guntang的粥液撒了李玨一身,這些恰巧被前來查房的護士撞見了。 護士臉色震驚地叫出了聲:“天啊,你們在做什么?病人需要靜養!你是怎么看顧病人的?!?/br> 丁蔚詩被劈頭蓋臉地說了一通,而在她懷里的男人卻始終雙目緊閉。 女人看著男人紅黑相間的臉,從沒覺得這張臉這么讓人憎厭,她感覺心底的氣力一點點地流逝,直至虛無。 也是在那一刻,她猛地推開胸前的身體,惶惶然地站起身來,拿起手提包就往門外走。 將護士的叱罵丟在身后。 這一邊,秦非然中途接了個電話,盡管嘴上沒說什么,眉宇間卻泄露出一絲的焦慮。 柳雁歡向來擅于察言觀色,當即勸解道:“事情耽擱不得,你快去處理吧?!?/br> 秦非然轉頭看著臉色平靜的人,腳下未挪動半分。 柳雁歡看著他不動如山的姿態,忍不住笑出了聲:“我真沒事,你不需要這樣如臨大敵?!?/br> 見秦非然還是盯著自己看,柳雁歡輕嘆一聲:“至于感情,你讓我想想?!绷銡g扶著額頭碎碎念,“對,我需要好好想想?!?/br> 秦非然唇角溢出一抹輕笑:“別讓我等太久?!?/br> 柳雁歡點頭,目送秦非然走遠。 到了某一個距離,秦非然忽然回轉頭朝他揮手。 柳雁歡也如有所覺般抬起手揮了揮,揮完看著那半截手臂,又覺得自己智商都被拉低了半截。 他搖搖頭把那個幼稚的自己拋到腦后,而后回到柳明崇的病房門前。 里頭傳來一陣sao動,最為鮮明的是陳桂芳驚喜的聲音:“老爺醒了,醒了!” 柳雁歡剛想推門,就聽見陳桂芳說:“老爺,你終于醒了,我和雁麟、雁均都擔心死了?!?/br> “老爺,你知道的,這段時間雁麟獨自打理家中的書局,整個人都瘦了許多?!?/br> “倒是雁歡,這個時候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這個做母親的,是管不動他了?!?/br> 柳雁歡的腳步生生頓住了。 屋里的陳桂芳看了看柳明崇的臉色,仍喋喋不休:“雁麟為書局付出了這么多,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你看看雁歡,成日往溫家香坊跑,自家營生不做,胳膊肘往外拐?!?/br> 柳明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狠狠地拍了拍床板,聲音沙啞得駭人:“把……那個逆子給我……叫來!” 柳雁歡一把推開房門。 房中眾人都詫異地回頭看著他。 陳桂芳的眼神有一瞬的瑟縮,隨即又理直氣壯起來。 “你!”柳明崇看著柳雁歡,“你這個不成器的逆子!” “你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咳咳咳!” “我……我以為你能帶帶你弟弟,可你……” “你莫不是覺得,你是長子柳氏書局就是你的?” 柳雁歡面無表情道:“我不要書局?!?/br> “咳咳……你說什么?!” “我本就沒想接手書局?!绷銡g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書局……你留給雁麟吧?!?/br> 在場的所有人,眼中都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雖然我不要書局,可是母親的東西,我要如數拿回?!绷銡g話鋒一轉。 “不可能!”陳桂芳的語氣陡然尖銳起來。 溫惜當年嫁入柳家,帶的嫁妝十分豐厚,在城西的豪宅區還有一幢公館, 如今這些產業均在陳桂芳手里。 當日柳雁歡查過賬目,對溫惜的產業有大致的了解,他可以不要柳氏書局,卻一定要將溫惜的嫁妝拿回來。 陳桂芳攪緊了手帕:“老爺……這……” 柳雁歡寸步不讓:“嫁妝是我娘的東西,難道姨娘還想占有?”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你娘嫁入柳家,嫁妝自然也是柳家的產業……” “給他!咳咳咳?!辈〈采虾鋈粋鱽硪魂囁盒牧逊蔚目人月?,“把東西給他,從今天開始,柳家沒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 “你要是走出這扇門,就再也不要回來!” 柳雁歡看著站在床邊的一群人,緩緩地向后退去。 沒有人出聲挽留,柳雁歡整個人退到了門邊,他就這樣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居住許久的柳家,這一次卻是把自己的東西往外搬。 金猊看著他成箱地打包東西,欲言又止道:“大少爺……您這又是何必呢?” 柳雁歡一面捆著書本,一面問道:“金猊,你跟著我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