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陳桂芳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見釋空法師?” “住持前去迎接一位貴客,特地囑咐我等在此等候各位?!?/br> 柳雁歡暗自咋舌,柳家在寧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門第了,今日竟然還有比柳家更尊貴的客人。 一行人在齋堂用過飯,僧人便領著柳家眾人參觀佛寺的布置。水陸法事的道場已經設好,在它旁邊一門之隔便是柳景芝的虛設靈堂。實際的棺槨已經下葬,如今布置的只是個衣冠冢。 正殿里的香客絡繹不絕,陳桂芳領著眾人在堂前上香。程珂芳拉開案臺的柜子,從里頭取出線香分予大家。等上過香,陳桂芳便到偏殿尋僧人除厄解煞。 偏殿更像是僧人私下里的居所,如果說堂前是鮮花錦盛、烈火烹油,那么偏殿就徹底變了一副樣子。當柳雁歡踏入這里時,第一感覺就是安靜。 正殿里的人聲都被隔絕在門外,屋內陳設簡潔,只有兩三蒲團,一張書案和幾個箱篋,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僧人正在書案前謄寫著什么。 當柳雁歡一行進門時,僧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將最后一筆寫完,便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标惞鸱际譄岢赖毓蜃谄褕F上,殷切地看著那僧人。 “不知大師怎么稱呼?” “貧僧法號釋懷,只是寺中普通的僧人,施主謬贊?!?/br> 柳雁歡仔細地打量著釋懷,只見他眉清目秀,氣質淡然,年紀雖輕,可一字一句都頗讓人信服。 “施主今日來此,是要問什么?” 陳桂芳輕嘆一聲:“我想問家族前程?!?/br> 釋懷從柜子中取出宣紙,遞給陳桂芳:“還請施主在紙上寫一字?!?/br> 陳桂芳執筆思量半晌,最終在紙上寫下了一個“珂”字。 釋懷盯著那個字看了半晌,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六字解語:“王侯將相無種,錦繡前程可盼。蒲草貌似柔弱,實則端方剛烈。財祿子嗣兼有,唯嘆聚散有時?!?/br> 陳桂芳旁的看不懂,只有那兩句“錦繡前程可盼”和“財祿子嗣兼有”讓她分外高興。興高采烈地收了解語,還在一旁的香油桶里,添了許多香火錢。 在陳桂芳之后,一行人或求簽、或測字都卜了吉兇。輪到柳雁歡時,釋懷皺了皺眉。 “施主這命格……倒是難得一見。明明早些時候已經油盡燈枯,卻不知為何又給續上了,且有鴻運當頭之吉兆。這不像是自然的命數,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釋懷的聲音越來越輕,柳雁歡有些聽不清,追問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異象?” “并無異象,且施主是有福之人,善哉,善哉?!?/br> 第25章 小葉檀香 從釋懷口中說出來的,大都是吉利的話。然而坐在案前詢問的人,并沒有覺得他是在迎合或者奉承,倒覺得他格外真誠。 陳桂芳跟吃了定心丸似的,整個人比剛來的時候放松了許多。正說著,小沙彌敲了敲靜室的門:“釋懷師兄,住持回來了?!?/br> 當柳雁歡跟著陳桂芳出去時,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他看著一身黑色緞面長衫的秦非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聽住持說,你們來寺里做法事?” “嗯……”柳雁歡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陳桂芳打斷了。 “請問先生貴姓?”陳桂芳往前一步,巧妙地擋住了柳雁歡的身影。 “我姓槐?!?/br> 陳桂芳一怔,她仔細回憶著寧城有名的人,卻怎么也想不出一個姓槐的。 柳雁歡輕咳一聲:“這位就是即將跟我們合作的槐墨先生?!?/br> 陳桂芳一下子反應過來,忙將柳雁麟往前推了推:“原來是槐先生,這位是雁麟,素日里喜歡看您的書,合作一事也是他先提議的?!?/br> 秦非然看了眼腰背挺直的柳雁麟,再看一眼顧盼神飛的柳雁歡,輕笑道:“合同一事我會與雁歡做最后的敲定,謝謝你對我作品的喜歡?!闭f著,秦非然向柳雁麟伸出了手。 柳雁麟看著他手上的虎頭戒,心里無來由地發憷,只輕輕地握了握,便又退到了陳桂芳身側。 秦非然領著柳雁歡出了殿門,見柳雁歡一直盯著他看,失笑道:“怎么了?” “像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會信佛?” 秦非然笑道:“我來佛寺,并不是為了拜佛,我是來看此處的恤孤院?!?/br> “恤孤院?” “祥瑞寺的后頭就是恤孤院,院內撫育了許多孤兒?!?/br> 柳雁歡像木頭人那樣怔怔地戳在那兒:“這所恤孤院是你注資興建的?“ “嗯?!?/br> “我能去看看么?”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當然可以,跟我來?!鼻胤侨粻科鹆銡g的手。 果然如秦非然所言,恤孤院與祥瑞寺僅一墻之隔,院內有成排的宿舍,分男女間隔開來,還有專門的課室。 柳雁歡從窗口看進去,見不少孩子都學得十分認真。 “由于此地靠近佛寺,所以開設的大多是佛學課程,很多孩子長大后成為佛教徒,加入到祥瑞寺?!?/br> “如此甚好?!绷銡g贊嘆道??粗@些專心聽講的孩子,柳雁歡就想到了現代的自己。他也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有一年院長把孩子們聚集起來,詢問大家的夢想。柳雁歡就在紙上寫道:“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出色的調香師,可以調出世界上最棒的香水?!?/br> 此后的每一年,他都會收到一筆數額不菲的款項,資助他升學、留學,直到他學成工作后,才分月將錢還給資助人。 可資助人并不收錢,而是讓柳雁歡將錢直接捐給孤兒院。 二十多年來,他從未見過資助人一面。只隱約知道那是一位歸國華僑,除了自己以外,那位老人同樣資助了許多有夢想的孩子。 柳雁歡站在窗前出了神,下課鈴響起,孩子們圍作一團,好奇地打量著柳雁歡。 有個小男孩指著柳雁歡問:“先生,他是誰?” “他和我一起來看你們,你們可以叫他柳先生,他還會彈鋼琴呢?!?/br> “走,彈鋼琴給你們聽?!鼻胤侨焕⒆觽兩狭硕?,二樓敞亮的房間里擺著一架鋼琴。 柳雁歡緩緩地彈著,泠泠的琴聲從指間流出,方才還在打鬧的孩子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一曲終了,柳雁歡回過頭,輕聲問:“好聽么?” “好聽!”一片叫好聲中,柳雁歡看到最后一排坐著一個女生,看向鋼琴的眼神渴慕又向往。 柳雁歡朝她招了招手。 女孩怔怔的,看樣子沒有反應過來。 “去吧,先生叫你呢?!鼻胤侨恍Φ?。 女孩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鋼琴旁,柳雁歡在琴凳上挪了挪,拍著身邊的位置對女孩說道:“坐吧?!?/br> 女孩有些拘謹地站著。 “沒關系的,坐吧?!?/br> 女孩看著那黑白琴鍵,緩緩地坐下。 “想學么?” “想學我就教你?!?/br> 女孩猶豫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柳雁歡先教她手勢,再教她按鍵,教了幾次后,他輕聲問:“學會了么?” “我……我學不會?!?/br> “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學會的?!?/br> “咦,你看什么呢?”女孩的眼睛總往節拍器上看,柳雁歡抬手將節拍器拿下來。 “不能動,快放回去?!迸⒕o張地按住他的手。 柳雁歡詫異地看著節拍器,接著輕笑一聲放回了原處,說道:“那我們再試一次?!?/br> 不知不覺,時間就過了大半。 臨走之際,女孩朝他露出了笑容:“先生,我叫璨容,您還會來嗎?” 柳雁歡輕笑一聲:“放心吧,還會來的,就算我離開了佛寺,也會抽空來教你?!?/br> 璨容臉上的笑容燦爛了幾分。 與柳雁歡的閑適自在不同,陳桂芳正無比緊張地看著閉眼打坐的釋空法師:“大師,這名字中的惡煞之氣可否去除?!?/br> 釋空閉眼打坐,老僧入定。 陳桂芳是個心急的,終于在第三次提問時,釋空法師睜開了眼睛:“可以,只是需要的時間比較長?!?/br> “這不是問題!”陳桂芳欣喜道,“錢也不是問題?!?/br> 于是柳家一行在祥瑞寺呆了許多日子。 這一日,柳雁歡從睡夢中醒來,聞著祥瑞寺特有的檀香氣息,只覺得通身舒暢。他打開屋子一面的窗戶,見遠處的山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片粉色。 年關過完,天氣回暖,山中的桃花不知什么時候已悄悄冒頭。 到了恤孤院,柳雁歡看見秦非然圍了條卡其色的圍巾,穿著一身黑色緊身皮衣,看起來十分帥氣。 他笑著對秦非然說道:“山上的桃花開了,擇日不如撞日,索性我們今日帶孩子們去踏青吧?!?/br> 孩子們歡呼起來,柳雁歡回頭一瞧,發現秦非然不知何時將墨鏡戴上了,看起來跟個盲人似的。 他抬手將秦非然的墨鏡往下壓了壓:“槐先生覺得這個提議如何?” “我難得穿得如此帥氣,你卻要讓我沾上一身泥土?!?/br> 柳雁歡輕笑一聲,清點了人數,就和秦非然帶著這幫孩子往山上走。 山間的桃樹上,果然都是新結的花苞,偶有幾朵已經開了,看起來漂亮極了。 柳雁歡從地上捧起一抔細碎的花瓣,照著秦非然的臉灑了過去。頃刻間,秦非然眼前下起了花瓣雨,目之所及是柳雁歡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 他一把抓住柳雁歡的手,將人帶到懷里。 就在這時,一聲尖叫,異常凌厲地劃破了寂靜的山谷。 兩人連忙分開,往叫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就見璨容雙手捂著眼睛,一個勁兒地尖叫著往后退。 柳雁歡立馬意識到不對勁,他跑過去,在距離璨容不遠的地方又停下來,再一步步朝她走去,試圖溫和地靠近她。 可璨容卻拼命地搖著頭往后退,嘴里還喃喃道:“不行的,他們會知道的,他們會知道的!” 突然,她腳下一劃,整個人往后仰倒下去,而在她的背后是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