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蕓笙嚇得渾身一激靈,柳雁歡抬手摁著他的胳膊:“別動,過會兒就好了?!?/br> 平靜的聲線在此刻的蕓笙聽來,無異于救世之音。 那群人緊盯著蕓笙,領頭的還打量了柳雁歡片刻。 “蕓笙,昨日是你在賈府唱的戲?” 蕓笙眼仁兒一瞪,梗著脖子說:“是我,怎么?給我的賞錢難道還想討回去不成?” 那仆役搖了搖頭:“賈老爺請你再到府上一趟?!?/br> 蕓笙聞言,氣場弱下去半截,卻還是咬牙道:“賈老爺這是要返場子?我今日的場次已經滿了?!?/br> “不?!鳖I頭的家仆輕聲說,“今日卯時,賈夫人被發現時就斷了氣,相關人等都要到賈府去。至于賞錢,放心吧,絕不會虧待你的?!?/br> 蕓笙一怔,隨即臉上浮現出一絲懼色,接連倒退了兩步:“斷……斷氣兒?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唱曲兒,沒去過內院,你們……你們別過來?!?/br> “這話兒你留著去巡捕房說吧,我們只將人帶回去?!鳖I頭的家仆顯然沒什么耐心,他一揮手,幾個男人就制住了蕓笙的胳膊,押著他往外走。 慌亂間一抬眼,站在一旁的柳雁歡成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大少爺,您相信我,我連殺雞都不敢,哪敢殺人啊?!?/br> 柳雁歡瞧著那只緊拽著他衣袖的手,沒說話。 倒是領頭的家仆停下了腳步,一雙眼睛將柳雁歡從頭打量到腳,似在尋思他是哪家的大少爺。 “大少爺,求求您,看在過往的情分上,您替我做個見證吧?!笔|笙越說,聲兒越低,最后垂著頭,一副不敢做聲的模樣。 惹上了命案這等腌臜事兒,只要柳雁歡不是個傻的,都會識趣地繞道走。 家仆見柳雁歡沒動靜,哼笑一聲,又繼續將人押著走。 剛走了兩步,卻聽身后傳來一聲輕笑:“都說打狗還得看主人,當著爺的面兒就搶人,賈老爺就是這樣教你們規矩的?” 家仆停下腳步,一雙眼睛忌憚地看著柳雁歡:“不知您是?” “他是城東柳家的大少爺?!笔|笙先一步報出了柳雁歡的身份。 家仆眼眉一挑,拖長聲音道:“原來是開書局的城東柳家,失敬失敬。柳少爺這是……要跟咱走一趟?” 柳雁歡聽著他滴水不漏的說辭,也四平八穩地應道:“走一趟倒也無妨,只是不知此去賈府有多少腳程,蕓笙又是個受不得累的,我少不得替他雇輛人力車?!?/br> 家仆臉上的笑容僵了,好半晌才做了個“請”的手勢:“柳少爺請便?!?/br> 蕓笙如同做夢般坐上了黃包車,他試探性地挽上柳雁歡的手臂,見后者沒有反對,便倚得更緊了些。 眼下的柳雁歡讓人摸不出深淺,饒是從前認為柳家大少好拿捏的蕓笙,也越發小心翼翼。 黃包車一路走,柳雁歡的眼睛也沒歇著,將道旁的景物記了個七七八八。 賈府在城西,城西近寧城碼頭,是許多商人富戶的聚居地。 而賈府的蠻子大門在眾多宅子里頗為顯眼,足可容納三人同時進入。 等黃包車停穩,柳雁歡率先下車,而后將手遞給蕓笙。 這紳士的派頭是家仆們從來沒見過的,有些個膽大的家仆,便看戲似的嗤嗤笑起來。 柳雁歡還未開口,蕓笙卻先受不住了:“笑什么?少見多怪!” “蕓笙,不得無禮!”柳雁歡制住使性子的人,“單看這處敞亮的蠻子大門,也可知賈老爺振興家業頗有心得,手下的人又怎會見識短淺粗鄙呢?” 那家仆聞言立馬挺起胸脯,自得道:“那當然,我們可是跟著老爺走南闖北的人?!?/br> “不知賈老爺對什么生意最有心得?” “那還用問嘛,當然是藥材啊,賈家藥鋪里賣的藥材,成色品質都是一等一的。擱在前些年,寧城說得上名號的藥鋪不超過三家,賈家絕對是領頭羊?!?/br> 柳雁歡狀似無意地問:“難不成近些年不是了?” 那家仆撓了撓頭,低嘆一聲:“近些年那些個洋人的藥進來了,像申城那樣的大都會,新派人士都說洋人的藥見效快,寧城好些富人也有樣學樣,都去教會醫院找洋人瞧病。還有人瞧著賈家藥鋪經營得好,就來摻一腳,如今這藥材生意啊,是越來越不好做了?!?/br> 見柳雁歡斂了目光,家仆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職責所在,一跺腳:“唉,我與您說這些做什么,兩位這邊請,老爺就在前廳?!?/br> 第5章 藍調時光 此時的賈府前廳,正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 身穿黑馬褂的男人弓著腰賠笑道:“秦三爺,您看,今日府中正逢喪事,還請您看在內子的面子上,將借款多寬限些時日?!?/br> 秦非然身著淺咖色格子大衣,梳著平整的分頭,靠坐在大廳正中的太師椅上。 他緩緩地摩挲著指節上的虎頭戒指,沉聲道:“一年前,賈老板說藥鋪生意周轉不靈,我給了你半年時間,半年前你說抱病在床,我又給了你三月時間??少Z老板病愈后,像是忘了秦某的寬限日期,是以秦某只能親自登門拜訪?!?/br> 賈正霆腦門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連聲道:“豈敢,豈敢……三爺您嘗嘗,這是新鮮的碧螺春……” 秦非然接過茶杯,吹了吹茶面,緩聲道:“我奉勸賈老板,還是好好想想怎么將欠的窟窿補上。雖然如今新紀銀行建起來了,可從前我們秦家是做什么的,賈老板沒忘吧?” 秦非然說著話,忽然手一滑,瓷質茶杯正正跌落在賈正霆腳下,濺了賈正霆一襠子水。 “沒……沒沒忘……”賈正霆嚇得面如菜色,說話時舌頭都打磕巴了。 柳雁歡和蕓笙進前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隨著家仆的一聲“老爺”,讓兩人都將目光投向柳雁歡和蕓笙。 柳雁歡大步走了過去,面帶笑意地沖座中人喚了聲:“賈老爺?!?/br> 一時間,滿廳寂靜。 秦非然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柳雁歡,目光從他的發梢到腳趾全都溜了一遍。 蕓笙趕緊上前兩步,臉色僵硬地推了推柳雁歡:“大少爺,您認錯人了,這位才是賈老爺?!?/br> 柳雁歡順著蕓笙的手看過去,詫異地盯著賈正霆腳下的一灘水。 這時,秦非然忽然開口道:“你在叫我么?” 聲如金石,讓柳雁歡倏地回神。 四目相對間,柳雁歡看清了男人的長相,劍眉下的一雙眼眸極漂亮,鼻梁上的一副金絲眼鏡,卻斂了鋒芒,嘴唇開闔間竟讓柳雁歡有一瞬間的愣神。 前世柳雁歡身為調香師,接待過許多娛樂圈的俊男美女,可在閱美無數的他看來,座中男人的長相真真是極好看的。 “抱歉,我認錯人了?!笨拷胤侨坏囊豢?,柳雁歡聞到一陣獨特的香氣,“4711科隆之水,先生好品味?!?/br> 秦非然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即輕笑一聲。 柳雁歡回頭,就見賈正霆如見鬼一般地盯著他。 “賈老爺,在下柳雁歡,方才多有冒犯,還望莫要怪罪?!?/br> 賈正霆下意識地看秦非然一眼,見他摩挲著手上的戒指,忙笑道:“不礙事不礙事……” “賈老爺讓蕓笙前來協助問詢,只是為何沒有見到巡捕?” “這……”賈正霆抹了把汗,卻見秦非然從格子大衣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柳雁歡。 名片上印著“槐墨”兩個燙金大字。 “偵探事務所?你是偵探?”柳雁歡在片刻的錯愕后,很快冷靜下來,“槐先生,據我所知科隆之水的價格不菲,偵探這樣替人跑腿探查的活計,恐怕負擔不起吧?” 秦非然也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笑著推了推眼鏡:“寧城之內,恐怕還沒有我負擔不起的東西?!?/br> 呵,好大的口氣。 柳雁歡心下冷笑,面上卻不置可否。 “夫人的尸體現在何處?”秦非然問道。 賈正霆一個頭兩個大,既然秦非然將戲開了場,他勢必要陪著演下去。眼下只能在前頭引路,由側門穿過天井,再經書房進入后院。 秦非然戴好手套,上前掀開白布,見柳夫人側躺在床上,鬢發散亂,兩手還緊緊掐住喉部,但喉嚨處并無勒痕。 細看之下,發現柳夫人面部腫脹,指甲發紺,眼底出血,尸斑呈暗紫紅色,尸體尚有余溫,顯然是窒息而亡。 驗完尸體,秦非然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梳妝臺。 妝臺上擺著面脂、口脂、香膏、香水、爽身粉等。拉開妝臺的柜子,秦非然皺眉看著其中橫七豎八的瓶瓶罐罐,將唯一一個直立的瓷瓶拿起來看了看。 瓶子上頭全是洋文, “尊夫人有哮癥?”秦非然問。 賈正霆啞聲道:“正是,內子的藥常年放在柜中,近些日子我生意繁忙,家里的下人也不總在左右,藥放在柜子里,想著她若是病發,可以立刻取服?!?/br> 柳雁歡拿起藥瓶聞了聞,瓶身有一股淡淡的香氣。 “這藥看樣子不是賈家所產吧?!?/br> “先生慧眼,雖然家里是做藥材生意的,可內子的哮癥,還是西藥見效快,這藥是到教會醫院開的?!?/br> 秦非然將藥交給隨行的侍從,沉聲道:“拿到教會醫院去化驗,這藥被人動過?!?/br> “何以見得?”賈正霆詫異道。 “在這柜中,除了這一瓶哮喘藥,其余的藥瓶都被翻得橫七豎八,按照這藥瓶所處的位置,尊夫人不可能夠不到。唯一的解釋是,藥瓶先是被人拿走,尊夫人在病發時沒有找到藥,這藥是在尊夫人身亡后放進去的?!?/br>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尊夫人的死亡時間約在今日丑時,彼時賈老板身在何處?”秦非然目光一轉,緊盯著賈正霆 “今日寅時我在城南藥鋪分店清點藥材。昨日恰好是內子的生辰,她身子一直不好,為了能讓她歡喜,就請‘朋來’戲班前來演出,可戲還沒唱完,我就接到藥材到店的消息,立馬趕去分店,分店的伙計都可以作證?!?/br> 秦非然點點頭:“昨夜府中還有誰進過夫人的房間?” 丫鬟秋雨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戲散場后,亥時三刻我扶夫人回房的?!?/br> “當時屋內是什么景象?” “就跟平時一樣,不見異常,夫人說想看會兒書再睡,還說屋里有點悶,讓我把窗子打開。我開了窗,還叮囑夫人,正值隆冬,她身子弱,萬不可貪涼?!?/br> 秋雨說完后,丫鬟冬雪也站出來說:“昨夜府中輪值,沒有排到我的班,我是今日一早去喚夫人起身的。往日夫人都是這個鐘點起身,今日卻半點動靜都沒有?!?/br> 第6章 藍調時光 “我在門外候了許久,見房內沒動靜,推門一瞧就發現……”冬雪被嚇著了,一個勁兒地啜泣。 秦非然環視眾人:“除了她們二人,昨晚還有人靠近夫人房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