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他mama那時就需要每周去醫院化驗一次,吃藥控制病情,長期靜養再定期復查。 西醫治病的手段直白而粗暴,講究快速見效,就是上激素,大劑量的激素猛藥每天喂12片。以瞿連娣的身材體重,這已經上了最大量,把尿蛋白加號控制住,避免惡化成更嚴重的病癥。 瞿嘉現在也已經有經驗,能看懂化驗單上好多項目,每次就默默地看一眼尿蛋白加號和肌酐數值。 王貴生照顧他mama一個月,幫他挺過那段最艱難的時期,但他也不能完全甩包袱給老王啊。這就是他自己應該做的,他被迫也要挑起的責任。 或許,就是因為少年時代家庭的動蕩失和,內心總有強烈的不安定和不信任,不敢奢望期盼過分美滿的結局。 包袱拖累得太重了,唯恐哪天把人家老王同志拖累得受不了,就扭頭跑掉了。他很怕那樣,怕他mama再次失去,也怕自己再次失去。這個小家庭里跟瞿連娣有血緣關系的,就是他瞿嘉,又不是老王。所以,只有他這個兒子是跑不了的,永遠不能不管。 “遙遙暑假去哪玩,跟你說了沒有?”坐在醫院樓道里等結果,瞿連娣就悄悄地問,“夏令營?還是要出國去玩兒?……現在孩子不都流行出國么?!?/br> “他沒提過?!宾募握f。 “他考得好吧?”瞿連娣又問,“得考上清華吧?” “嗯,發揮正常就能考上?!宾募握f。 母子倆分明想得就是同一件事,內心異常矛盾。咱們的遙遙多好啊,多么優秀??己昧司褪侨デ迦A,永遠讓人仰視的;假若沒考上,考砸了,那周遙應該就要出國念書了。那時候很多家庭不差這筆錢的,等孩子高中畢業就立刻送出國,紛紛地都去英美日澳念書深造了。這就是一江春水東流去,大勢所趨攔不住啊。 從醫院回來,瞿嘉抽空就去了家門口的網吧。 他坐在電腦前,查閱網上的高考試卷標準答案。 分數和錄取最終塵埃落定要等到七月底八月初,但各科題目在網上都冒出來了。接下來這一個月就是漫長的等待,一定有些人信心百倍信誓旦旦,也有很多人輾轉反側倍感煎熬。 瞿嘉在網上搜到海淀西城牛校的論壇,就看別人發帖總結的試題答案,以及七嘴八舌的各種討論。 然后拿出紙筆,自己給自己算分,估分。 他不是不在乎。他非常、非常的在乎。甚至不用周遙mama點頭或搖頭決定他的去留,他自己都懂得去留的分寸。 他就沒找周遙對題,反而舍近求遠在網上看帖。倆人在一起不談分數這個容易造成階級隔閡的話題。誰知道張榜公布出來會怎么樣,過了這個暑假開學后又會怎么樣呢?快樂的時光或許不能天長地久,就讓過去的每一天都盡量是輕松快樂的。 他算完每一科目大概的分數,算了兩遍,然后趴在網吧的電腦桌上…… 趴了好一會兒,把自己腦子理清楚。就因為這樣上網還超時了,多花了一小時的錢。 他們到達懷柔郊區的小村子,村里管事的一位看著像書記的,開著一輛白色面包車,特意開出來招呼他們,對待城里來的相當熱情。管事的就開著面包車帶他們從村頭逛到村尾,再從村尾回村頭。一片一片果園和菜地組成美好的風景,都游覽了一遍。 他們住進村里唯一一家農家樂,農民自己開的家庭作坊式小旅館,幾間正房偏房,收拾得很干凈。院門外有一個石頭大磨盤。 院外的空地上,一群小孩在玩兒皮筋呢。 周遙的幼稚心性作祟,玩兒性大發,就拉著瞿嘉去跳皮筋。瞿嘉說:“周遙,這不是女孩兒玩得?” “你小時侯都沒玩過?”周遙反問,“我們男生也跟女生一起玩兒啊?!?/br> 瞿嘉確實沒玩過,因為在跳皮筋的那個年紀和年代,他還是個穿著藍白條運動褲破球鞋孤僻冷淡很不合群的大刺頭呢,那時候沒人喜歡他,沒有人要帶他一起玩兒跳皮筋。 現在太不一樣了,在十年間他的人生也已翻天覆地。 倆人分成對家,就一人身后帶幾個小屁孩兒。從“腳踝”“一腳”跳到“高脖”“膝蓋”,然后跳“大腿”,“腰”,周遙說“瞿嘉你怎么這么會跳皮筋這不是女孩兒玩得嗎?” 最后升到“脖子”了,倆小孩在兩邊當“柱子”,皮筋是抻在脖子位置的?!斑^不去過不去了!”周遙然后就跟小孩們說,“那位瞿嘉大哥哥可以用背越式跳過去大家要不要看??!” 人都有虛榮心,被人起哄簇擁歡呼著的感覺特好,瞿嘉打個眼色讓周遙靠邊站,然后助跑了兩步,騰起來了,“嘩啦”兩條大長腿一邁就過了……就這個哄小孩的高度你嘉爺還需要背越嗎。 “你們說這個哥哥他帥不帥???”周遙就問。 “特、別、帥!……”一群小孩子掩嘴笑嘻嘻的。 瞿嘉瞅了一眼周遙:“我要聽你說?!?/br> 周遙一笑:“特別帥?!?/br> 隨后他們進屋看房子,唐錚回頭對兩位說:“你們先挑,想睡哪個屋哪個床?我睡你們挑剩下的?!?/br> 周遙在褲兜里搓手,還假裝客套:“錚哥你先挑唄,我無所謂……” “別!”唐錚樂得不懷好意,“你們倆睡覺比較重要,我反正就一個人兒,我睡門外空地上都成?!?/br> 周遙瞟瞿嘉一眼。 瞿嘉對周遙說:“你挑地方,反正我跟你睡?!?/br> 農家樂老板娘探了個頭說:“就這屋吧學生?這屋是正屋,冬暖夏涼的,就這個屋子最好啦?!?/br> 周遙看著那一床大紅大綠拼接出來的艷麗的被罩,眼熱,伸手一捻溫潤光滑的被面兒:“就這個,我就隨便睡睡?!?/br> 唐錚說:“那我去右邊那屋?!?/br> “離我們屋太近了吧?!宾募我稽c也不講哥們義氣,“你去隔壁家???不然你就找門外空地,外面有個磨盤?!?/br> “成,你們倆,我就睡磨盤上?!碧棋P瞄了一眼瞿嘉,轉身出門,“你們別把老板娘的床給弄塌了!” 周遙也看瞿嘉,隨后就移開視線玩兒屋里桌上的茶壺茶杯,還有墻上的小擺件。他然后又收回雙手,在褲兜里狂捏自己手指,都搓出汗了,已預感今晚有事發生。 他在相距只有半米的方圓半徑之內,目不轉睛盯著瞿嘉的側臉和后脖窩,就能把自己看熱了,血液奔突亂撞??赡芫褪翘矚g了吧,兩人身上有一股相吸的磁場,挨近了血就亂跳。 晚飯具體吃得什么,周遙后來已經不太記得。 就是家常菜,老板娘親自下廚,一個菜一個菜地現切現炒再端上來。酒量最爛的瞿嘉同學站起身,自己去外面拿酒了。 周遙讓瞿嘉少喝,別喝了,今晚又沒人灌你,你喝什么??? 瞿嘉在兩人面前擺了兩只小酒盅,倒上酒,碰一下杯,自己先干為敬了。 周遙趕緊陪喝,一口干掉。他偏過頭,在瞿嘉脖頸上脈搏一下一下跳動的地方,親了一口。 “我一杯,你三杯?!宾募闻ゎ^看著周遙。 “成?!敝苓b端杯,舍命陪君子唄,利落地干掉三盅。 “交杯酒!”唐錚坐在對面,一拍桌子。 瞿嘉兩肘橫在桌上,就這樣不出聲望著周遙:你跟我喝交杯酒么? 周遙心又軟得一塌糊涂了,點頭。兩人端起酒盅,把右手套過來,緩緩靠近,眼神就蕩漾在杯中酒里??刻?,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會把對方看化掉,會把自己看化掉了。 瞿嘉低垂下來的睫毛都抖動著“我想要你”“我渴望你”的情緒……愈是安靜,就愈是暗涌激烈。 酒過三旬,唐錚掏出一根煙點上了。 大家都成年了,高中都畢業了,要進大學了。所以,葉曉白也是高考結束要念大學了。 周遙問唐錚,和曉白怎么樣了?唐錚說,她昨天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考完試葉曉白大概是被家里臨時解禁了,管得就沒有那么嚴,因此悄悄給唐錚打了一個電話。 葉曉白說,高考理科幾門考得一般,自己跟同學對了答案,估計這次考不上清華了。 唐錚說,沒事啊,別灰心喪氣,想再考一年就再考一年。 葉曉白在電話里一笑,唐錚你犯傻了么,終于結束了我才不會再考一年。就沒那么想要去清華,不想留在北京。 葉曉白說暑假三個月全力拼雅思考試,準備申請材料,她大約會在大一年級就申請出國,拿到錄取通知書就離開。 去英國,或者至少去香港,離開這個地方。 簡短的一個電話,語調平和但心思非常堅定,唐錚約莫聽明白了,葉曉白的意思是,離開她的家庭,到國外去。 然而,山高水遠大洋相隔,兩人就離得更遠,將來……“將來”這二字壓在肩膀,壓在心上,太艱難了。 唐錚說,去吧,支持你出去。 葉曉白說,我要是出國了,你別忘了我,我還沒有忘了你。 唐錚說,當然了,你說的,咱倆還沒分呢。哪天要是想跟我分手,你打個越洋電話通知我一聲。 葉曉白說,我們沒分手呢,哥你一定等我回來。 …… 唐錚那人是不會抱怨或者說喪氣話的,一晚上就連續抽了好幾根煙,眼底爆出一片紅潤的血絲。 一頓飯連吃帶喝斷斷續續,熱情厚道的老板娘又給他們現做了糖炒栗子。懷柔特產大板栗,讓整個院子都飄著一股帶焦糊味兒的甜香,很誘人的。 周遙就又喝高了,他覺著他前天畢業飯局的那一頓都還沒醒呢,在短短兩天之內,又過量了。主要是瞿嘉故意灌他的,以一杯換三杯,這就是喝酒不講理么。一開始白酒,后來是黃酒啤酒,幾種顏色兒輪著喝,特別容易醉。 瞿嘉打量他的眼神是帶勾的,視線從他恤衫領口這里繞著彎彎鉆進來,手就在下面動他大腿。 周遙腦子不傻,看出瞿嘉今天就奔著灌醉他的目標來的,就沒安好心。他的嘉嘉今晚一定在琢磨很壞很羞羞的事情…… 周遙也無所謂的,這是瞿嘉啊,想使壞就來唄。他很給面子地一杯一杯喝,笑著,后來還講條件,“你讓我喝一杯就得讓我親一口”。 “你著急親???”瞿嘉說,“看完球吧,我賭贏了你親我?!?/br> 倆人視線一對,周遙喝得眼皮發紅,湊近了說:“要我親幾次???” 瞿嘉說:“法國能贏幾個球,你就親幾次?!?/br> 周遙笑著一抹臉,繼續喝,不怕。 法國難道還能贏十二個???幸虧是足球比賽不是籃球。 終于熬到夜里的決賽直播,一桌人反而都有點兒撐不下去了。周遙就在恍恍惚惚朦朦朧朧的知覺中,靠在瞿嘉肩膀上,讓瞿嘉摟著他,看完整場比賽。 中途被炸醒三次,法國人竟然連進三球,那一夜的決賽簡直神奇了。 比賽結果就是要讓瞿嘉今夜如愿以償。 每一次瞿嘉站起來舉起手臂大吼“牛逼”,周遙就失去了支撐物“撲哧”栽在沙發上,又被瞿嘉從沙發里拎起來亂揉。 唐錚出去解個手的幾分鐘內,齊達內用他靈秀的大光頭又頂進一個。 “啊——”周遙用手臂擋住臉,“又進了?!” 屋里沒有外人,瞿嘉返身就跨到周遙身上,周遙兩眼發直注視對方彎下腰親了他,兩人渾身都是燙的,瞿嘉像懇求又更像撒嬌,嗓音磁性而纏綿,說“遙遙親親我”。 這話用瞿嘉說第二遍么? 不用。 周遙眼神迷亂像被施了魔法,瞿嘉讓他做什么他都無法拒絕。他的口水就把瞿嘉的大短褲沾濕,或者是從里面一層往外先洇濕了,總之不知他倆誰先濕的。 周遙那時就不行了。他這樣血氣方剛的年紀禁不住撩,呼吸顛三倒四聽著好像胸膛里每一顆肺泡都化作粉紅泡泡,隨時都要爆炸了…… 平生頭一回他看一場世界杯比賽看得渾身燥熱希望比賽趕緊結束裁判快吹哨吧,他倆已經不需要知道比賽最終結局誰勝誰負,愛他媽誰贏誰就贏跟咱倆有關系嗎?也就跟唐錚兜里的錢有那么點兒關系,跟咱倆還有關系嗎。 咱們兩人的賭注就不叫賭注,叫做心甘情愿。 那晚球賽結束以后,向老板娘胡亂打了聲招呼,也沒管唐錚到底去哪兒睡的,可能真的在月明星稀的夏夜里睡大磨盤去了,他倆互相扶著,幾乎是拖著對方,踩進屋門。 關門,落鎖,關窗戶……關……關……cao,這窗戶怎么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