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他也誤解了為什么最近倆月老王來他家特別勤快,每晚接送,來了就膩著不走,簡直恩愛得過分,嚴重不符合那兩位老同志的年齡輩份和脾氣秉性。 周末還瞞著他出去“約會”,不告訴他去哪,在家就小聲嘀嘀咕咕,悄悄傳遞東西,就不讓他看見聽見。 許多家長在類似情況下都會作出同樣抉擇,在孩子面臨重大人生關口的當下,選擇暫時隱瞞,僅止是為不影響瞿嘉考試。這無可厚非。 本來也不算個大事,只是瞿連娣那天早上頭暈,心慌,一彎腰就疼痛難忍。她站在店門口指揮小工搬東西上貨,一頭摔倒,就暈倒了。 店里同事立刻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打電話給王貴生。 瞿嘉騎車停在東大橋路口,一腳撐地,慣常發呆,就在自行車道的白線后面等紅綠燈。這就是他每天上學都會路過的地方。 一輛救護車“哇哩哇啦”地鳴著笛,車頂藍燈閃爍,從東西向大馬路的另一頭疾馳而來,沖向路口。 本來是綠燈能走了,交警攔住他們這個方向的車輛,等一下等一下,讓救護車先過! 瞿嘉看著那輛救護車從他眼前飛馳過去了。 第93章 驚濤 急救車的鳴笛聲尖銳刺耳, 就是直奔小吃店所在的方向。 白車在一片灰墻綠樹組成的街道背景中異常的顯眼, 當然, 也可能是急救車這類車輛原本就比較刺眼和戳心,仿佛冥冥中有一種心靈感應, 牽住瞿嘉的視線就不由自主往那邊看過去了。 隔著老遠都能看見,救護車急剎停住了,??康降觊T附近。 瞿嘉看得怔愣, 沒動。 交警在這邊路口放人了, 一揮手, 走吧走吧,可以走啦!周圍的自行車隨著小警帽的手勢“嘩”得全部啟動,都趕著上班上學呢, 一窩蜂涌過路口。 瞿嘉側目盯著遠處那個方向,停了大約有幾秒鐘,突然拐把轉彎了。 但凡有一個人在行車路線上不隨大流、不守交規,路口一下子堵塞了, 被橫著斜插過去的瞿嘉擠得大亂。在交警的眼皮底下, 瞿嘉就蹬起車斜穿過大馬路。 對面一輛公共汽車也過路口,狂按喇叭,交警大喊“哎”,瞿嘉很險地從公共汽車前面飛馳而過…… 他飛馳到小吃店門口, 丟下自行車跑過去。救護車上的醫護人員正在攙扶病人,直接抬進車里要拉走了。 王貴生正好也開車趕到,下車就面對瞿嘉。 “沒事啊, 瞿嘉?!蓖踬F生一擺手,“你mama就是累得?!?/br> 媽。 瞿嘉小聲叫了一句,站在那里。人在震驚和心悸的時候,反而喊不出聲,不會像電視劇里演得那樣咋咋?;;蚴切沟桌?。他感到喉嚨里發堵,意識飄到云里霧里。 發生什么事兒了。 怎么突然就這樣了呢? “我跟著去,我去?!蓖踬F生又掉轉頭,準備開車跟上救護車了。 “我媽怎么啦?”瞿嘉表情茫然,問老王。 “身體不太舒服,就沒大事?!蓖踬F生說,“你回去吧?!?/br> “什么叫沒大事?”瞿嘉看著對方,“暈倒了,都不說話了,怎么了?” “一直身體不太好,就沒跟你說么?!蓖踬F生按了一下瞿嘉肩膀,“就怕你心重,又瞎cao心!” “我媽我不cao心?”瞿嘉一下揮開老王按在他肩上的手,“你瞞我?” “你誰啊你憑什么瞞我?”瞿嘉看著老王。 他也是那時突然激動了,心發慌,明明他沒病的,血壓都飆上來了。這也就是老話所說的,血緣之下還是母子連心吧。 王貴生一拍腦門,突然問:“瞿嘉你今天要考試吧?” “我們家路軍兒今天一模,早上我看著他去學校的,這是全市統一考試,你怎么還在這兒?”王貴生往身后學校方向一指,“瞿嘉你給老子考試去?!?/br> “你別管我考不考試了,”瞿嘉氣得想罵人,晨光打在白色車頂上刺傷了他的眼,“你早不告訴我,現在人怎么了?!” 罵誰呢,他也罵不著老王啊。人家路軍兒他爸有什么錯?這么些日子,他終于依靠依稀的記憶明白過來,老王同志每天接送還頂替他去店里干活兒,人家就是在替他照顧mama,也沒任何嘮叨抱怨,你兇人家老王干什么呢? 把人家罵走了誰還來管你們這個拖累人的家庭。 王貴生說,瞿嘉你走吧,你mama有我陪著,你先考試去。 瞿嘉說,沒心思考試,我去醫院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瞿嘉沒有在他應該出現的時間到達校門口,但有人在學校門口等他。 周遙在早點攤子買了兩杯熱豆漿,用塑料食品袋套著掛在他車把上。他就坐在他山地車的后座上,??吭跇涫a下,等他的人。 這天其實已經是一??荚嚨牡诙?,第一天考的語文外語,瞿嘉出來說自我感覺考得不錯啊,你買的熱豆漿特好喝。 于是周遙就說,哎呀第二天考數學,說什么也要再買一杯“好運豆漿”給咱嘉爺,上戰場還是上刑場能否活著出來就看這杯豆漿了! 他提早到的,就是想和瞿嘉說幾句話,再分頭各進各的教室。 等了大約十五分鐘,看著許多同學都進去了,瞿嘉沒到。 葉曉白從私家小轎車里下來,背著書包進校門,停了一步:“周遙,等人嗎?你不進去考試么?” “哦,我一會兒就進去?!敝苓b含糊了一句,是那時開始著急,茫然而狐疑。 瞿嘉難道來得更早,沒等他的愛心豆漿,已經進去了? 周遙趕緊拎著飲料去教室了。他就直奔文科班,一探頭,教室里已經坐滿了人準備考試,等卷子來呢。很多熟人抬頭就瞅見了他:“干嗎來了啊周遙,你是要給我們監考的嗎?” “大學霸不用考一模了,你就是來發卷子的吧!”有人開玩笑。 周遙蹙眉,用眼神質問黃瀟瀟:哎,瞿嘉呢? 黃瀟瀟手里的筆都掉了,回過頭去偵查最后一排那空位子,再把兩手一攤:我就是你的眼線兼瞿嘉的保鏢啊,你問我?我哪知道么。 周遙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進了文科班教室,直走到最后一排,把熱豆漿擺在瞿嘉課桌上,沒有顧忌周圍所有人的視線。又氣又急,想罵瞿嘉都找不著人罵。 他從夏藍身旁過去了。瞿嘉沒來考試總之與夏藍無關,心里還能舒服些。 但是這人去哪了??? 周遙那時就猜到瞿嘉出什么事了,一定有事,瞿嘉都答應他了,努力上進好好考試,拼了三個月數學補習班今天檢驗復習成果了,今天要考數學了你不來考試? 他再次離開教室,從教學樓前的國旗旗桿底下跑過去了,和瞿嘉的班主任老爺子擦肩而過?!爸苓b?……怎么還不進去考試?”老爺子喊了他一句,看著他就這么跑了,跑向學校大門…… 周遙在校門口傳達室打了電話,打到瞿嘉家里,當然沒有人接。 再呼call機,奪命連環狂呼。 【回復我,你怎么了?出事了嗎?】 【你回來考試考試考試?!?/br> 【你不回復我,我也沒心思考試了!】 周遙想了一下,他很聰明地打電話到“五芳”小吃店里。店里哪位頂班忙到手腳朝天的姑奶奶,終于告訴他說,瞿嘉那小子沒有怎么樣,是瞿嘉mama生病了嘛,早上昏倒了,不知現在怎樣,被救護車拉到朝陽醫院去了。 …… 醫院樓道人來人往,瞿嘉一路走過去的時候,被人猛地撞了肩膀。他回頭怔愣,才意識到周圍原來是有人的,他原來不是在荒涼的曠野中獨行,眼前其實有很多像他一樣失魂落魄心亂如麻的同路人,那些人影重重疊疊著撲向他的眼膜。 “哎踩腳了……看什么呢?”耳畔有人說他。 瞿嘉抬頭看了一眼,懶得說話,茫然地走過去了。 他就不斷往返于診療室、化驗室、輸液室以及劃價繳費處之間。治療室和樓道人滿為患,很多人是躺在樓道的活動床上,甚至躺在樓道長椅上掛著吊瓶輸液。 瞿連娣血壓下去了醒了就看見瞿嘉,也是氣懵了,差點兒再氣暈回去,一把抓了她兒子手,一句話直中要害,今天考試呢,你怎么不去考試??? “沒事兒?!宾募畏凑莆兆∷鹠ama的手,“考試結束了,考完了?!?/br> 就握一下也就放開了。 他手里高高地提著一大掛的輸液吊瓶,在墻上找了一個掛鉤掛上去,轉身再去找吊瓶桿子。內科病號太多,看心臟的看肝膽的看腎的,各科室的病人全部擁擠穿插在一起,設備資源都是要搶的。誰家里倘若沒有個身強力壯的大兒子在醫院站崗,都搶不到活動床搶不到輸液桿。 所以,瞿嘉拎著一根輸液桿子從樓道那邊走過來的時候,左右手另外幾家都用相當羨慕的眼光打量他們,還是養個孝順兒子好用啊。只不過,兒子常見,孝順的不常有。放眼望去,有幾家人是兒子帶年邁父母前來醫院看病的?就沒幾個。都是女兒照顧,兒子都是白養的。 然而,瞿連娣假若有力氣,絕對要掄起輸液桿把他兒子掄出去,趕出醫院,你來干什么呢? 又不是急性病,不會要命,瞿嘉你在干什么呢。 瞿嘉把書包丟在墻角,坐下來。 他一上午沒有喝一口水,很渴,嘴巴發干。他低頭翻看手里的一大摞化驗單,大部分名詞都看不懂,但能記住大夫提過的只言片語,“這是慢性病”“過度勞累了又上了四十歲就容易誘發”“腎病綜合癥”“就不能再熬夜累著不好好養著都能發展成腎衰竭要很注意啊”…… 腎衰竭,尿毒癥,很嚇人的。 dudududu…… 腰間呼機再次響了,每次這小黑盒子一叫喚就讓他肩膀一抖。呼他的人一定就是周遙,沒別人了。 周遙就是問他:【你在哪層樓?mama在哪個病房?】 瞿嘉低頭看著呼機,遙遙就是這樣的,他就知道會這樣。 僅僅就過了幾分鐘,他再次抬起頭,周遙一路狂奔到達,呼吸急促就明示了心情,已經站在樓道口了。就在樓道盡頭,有光的地方,周遙看見他了,渾身籠罩著一片斜射的陽光向他走過來。 瞿嘉是坐在樓道長椅上的。周遙一只手就罩上他頭頂,手心里有一些很溫暖但并無形狀和實質的東西,就緩緩地浮現在他眼前,包裹住他,再流到他心里面。 “沒有,沒有大病,就是,腎不太好,說是,腎病?!宾募蔚椭^對周遙解釋,知道周遙下一句就要罵他要抽他了,混蛋你王八蛋,你在哪啊,你他媽在干什么,你懂不懂事,你他媽關鍵時刻又抽了嗎? “我知道了,別太著急啊?!敝苓b揉揉瞿嘉的頭發,又問,“要繳費么?……要取什么單子?我去?!?/br> “你看著mama,我去?!?/br> 周遙然后就拿著單子下樓,幫忙取了一趟尿檢全項的化驗結果。 去了挺久的,終于回來了,周遙又拍一下他的頭,松一口氣說:“沒事沒事,我讓大夫幫我看結果了,沒有出血,只是說蛋白指標高、紅細胞高,還有什么高……總之好好休息按時吃藥就行的,大夫說的?!?/br> 周遙也看不懂那上面尿蛋白、尿隱血、紅細胞等等異常繁雜的化驗項目。他就知道瞿嘉也看不懂,瞿嘉肯定已經很慌了,臉色兒一直發白,手指有些抖,就強壓在瀕臨爆發的邊緣。瞿嘉那種人也不愛講話,詢問糾纏大夫這類的事,他就都幫瞿嘉做了。 他怕瞿嘉仍不放心,又把自己不懂的名詞找人問了一遍,回來匯報說,肌酐數值不高,不會是腎衰竭,不是不是不是,不怕,不怕的。 帶病人來醫院看病就是這樣,在疲憊中往來奔忙,在焦慮中狼狽不堪,一個人陪都忙不過來,至少需要兩人,在不斷的上樓下樓排隊詢問的忙碌混亂中消耗掉耐心和體力。 “老王叔叔呢?”周遙偶爾問了一句。 瞿嘉搖頭,走了,走了,反正不會留在醫院。 當年親爸都靠不住,更別說一個后爸——連后爸都還不是呢。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一般人見著這樣情況也早就跑了,誰還會留下來? 周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