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唐錚說:“曉白?!?/br> 葉曉白說:“唐錚你把門打開啊,你讓我上去!” 卡車車門那臺階很高,沒人開門拉一把女生還真爬不上去。 唐錚把手搭在車窗外,那時眼底絕對閃過一絲很激烈的狂野的沖動,足以撕碎眼前的障礙甩脫壓在他肩膀上的阻撓,就不顧一切,但終究還是忍住了。他捏了一下葉曉白肩膀:“你別上來了,趕快回去吧?!?/br> 葉曉白看起來非常激動,可能也憋了很多天,有太多話,抓住唐錚的手非常用力:“對不起,你生氣了嗎,對不起!……我什么都沒說過,我不知道最后怎么會變成那樣了,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就非要開除你了,對不起……” 唐錚可能看出不太對勁,搖頭:“你別說了,有話以后再說,你們家人過來接你了,趕緊回家去?!?/br> “我不想回那個家,我不回家!”葉曉白搖頭,幾乎要扒著玻璃邊緣爬車窗了,就掛在車門上,險極了。 唐錚從車窗往外欠身,俯視,扶住葉曉白的頭:“甭犯傻啊姑娘,你以后不上學啦?你不高考???” 這不是拍電影,什么闊小姐跟窮小子為愛私奔的激情戲碼,電影里才那么演,你跑哪去? 唐錚在滿街嘈雜的瞬息間安慰了幾句:“回去好好上學唄,先考上個好大學再說,我不念書你不能也不念,我不是念書的料我能干別的,你不念書你能干嗎?!……聽哥的話,回去?!?/br> 傍晚的路口遭遇人為的堵塞,很多車輛鳴笛從女生身邊繞過去。葉曉白就站在卡車前方,按住發燙的車前蓋不放手。 車來車往,身臨險境。 周遙也沖過馬路,一把拽住了:“回去吧曉白,算了,先跟我回去……” 她家司機來了,原本也不可能跑掉。 葉曉白拼命想掙脫周遙,回身就是一巴掌,幾乎扇了周遙的耳光。 沒想到急了力氣能那么大,照臉一巴掌砍下去,把周遙都扇得眼前金星狂跳。 周遙鬢角那里和眼眶就同時紅了。他也只能吼,曉白你站在大馬路上太危險了,都是車。 葉曉白扒著車前蓋,眼淚“唰”得下來:“唐錚我還沒和你分手呢!……我沒有說過分手!……” 在學校里三個月沒聽她跟誰講過話,就積攢了三個月力氣喊這一句。 瞿嘉就站在馬路邊上,雙腳立在馬路牙子邊緣,自始至終都沒有動,沒過去幫忙抓人,眼瞅著周遙把葉曉白從馬路這邊一直抱到馬路那邊…… 葉曉白家的車確實也到了,cao蛋了,還就是那輛他特別眼熟的黑車。 如今再看見,如此刺眼,就是一尊黑灰色鐵皮殼子做成的堅實的籠子。 葉曉白大哭,抱著周遙也不愿撒手,不想回家。周遙摟著人安慰了半天,本來就是下眼皮特淺又心腸軟的,估摸也跟著眼睛濕潤了呢。 瞿嘉的身影融進四周灰蒙蒙的建筑物背景,一動不動,齒尖咬著下唇。視線掃過周遙,掃過曉白,再望著唐錚。 前方的路可以預見有多么泥濘,四周的面孔多么猙獰,摔倒了,掙扎著,匍匐著,還是要往前走下去,不負當初的誓言。 我們都沒有退縮,我們都不愿意回頭。 也回不去了么。 街邊最后一點灰黑色積雪已經退到瞿嘉腳邊,堆積在下水道鐵篦子上,就快要化盡了。 但風沒有小,輕易就刮透他那件本就廉價的薄羽絨服。 冷。真冷啊。 低溫一直延續,這個冬天好像就過不去了,望不見盡頭,都快要忘記曾經被陽光籠罩周身的溫度了。 …… 瞿嘉那天傍晚是叫上周遙,去到芳姐的網吧,沒有外人的小屋里。他就一把抱住周遙,緊緊地攥著、纏著,好像要把周遙的肋骨碾碎了再重新捏起來,裝在自己身上,讓周遙變成自己身上那根代表終生之約的肋骨。足足抱了十五分鐘,最后才撒開手放周遙走。 周遙都嚇著了:“怎么了???” 瞿嘉說:“沒事兒,我抱抱陽光,抱一下我就不冷了?!?/br> 唐錚那時坐在卡車里,也跟瞿嘉喊了一嗓子:“幫我看看她,別讓她太激動了?!?/br> 后來又特意呼了瞿嘉周遙,在短訊里也是說:哥們兒托付給你們了,曉白看起來臉色很差,身體不太好吧?你們常去看看她。 后來他們也都聽說,葉曉白可能是從那個下半學年開始,患上中度的抑郁癥。 許多時候,就是性格使然,感情遭遇挫折后又受了外界刺激。 假若是黃瀟瀟那樣性格的女孩子,被家長棒打鴛鴦了能怎樣?大不了就是坐地打滾兒號啕一場。然后?然后在學校里換個男朋友,誰缺了誰還不活了嗎。 葉曉白在學校就時常吃藥,人時?;秀?,考試成績每況愈下,也基本不去上課間cao和體育課了。 于家長而言,當初就看不清一切的后果和余波么?只是,某些根深蒂固的吃人的門第觀念以及父權的震怒天威,就像兩把利刃,撕碎的不僅僅是青春時代一段純真爛漫的情感,也是為人父母處事的警醒與清明。太多人懂這道理,但太多人做不到寬容。 周遙有時放學碰見了,就把葉曉白送出學校門口,很艱難地說一兩句話。 有時帶幾本漫畫書出來,后來把自己的小游戲機送給葉曉白了。心里實在難過,就看看漫畫打游戲唄。 “對不起啊,周遙?!比~曉白輕聲說了一句。 “對不起我什么???”周遙說。 “上回打了你一耳光?!比~曉白淡淡一笑。 “你打我真狠,你是練過的吧!”周遙委屈得一摸自己臉,也笑,“以前整天跟那誰搞家暴?” “你說唐錚么?才不會呢?!比~曉白又是一笑,“舍不得家暴他,就留著勁兒打別人了么?!?/br> “曉白,聽你錚哥的話啊,”周遙說,“考上大學再說,來日方長!” 葉曉白點頭:“周遙你也加油,你和瞿嘉一定要好好的,我們考上大學再說?!?/br> …… 瞿嘉那時放學往校門口走,先送走周遙和葉曉白的背影。 他不善于和女生交流,不太會說心里話,尤其特別不會安慰人,話都是反著說的也千萬別聽瞿嘉同學安慰誰。所以,幫哥們兒“照看”葉曉白就是遠遠地目送,讓女孩兒在學校里不會被人欺負了,僅此而已。 他隨后就站在校門口,看著王貴生和幾位工人,把藥罐噴槍接在水管子上,大片大片地為綠化帶打藥、施肥,再往樹下鋪肥土。 瞿嘉撇下書包,沒吭聲,過去扛起一袋肥土,幫老王同志把土一袋一袋搬到每棵樹下。 “誒,戴上手套,把這件工作服穿上?!蓖踬F生扔給他一副手套,“別弄臟你手!” 瞿嘉干完活兒,撣了土,抹一把臉,過去就管王貴生伸手要了一張名片。 “小子,你要干嗎?”王貴生蹲在地上噴除雜草劑,抬眼問他。 “周遙說您印了好多名片,就喜歡給別人發名片,還都發不完,我就要一張留著?!宾募我荒樧觾?。 王貴生就樂了,cao蛋,你個臭德性的。 瞿嘉也露出個小表情。 “叔,”瞿嘉難得主動開口,“您每周都來我們學校,做這個?” “春夏秋三季日常維護么,你們學校樹和花又多,你以為養這些樹容易?這也是技術活兒,養不好就大面積生蟲、長雜草、枯、死,還傳染蔓延,樹就白種了,就不美觀了?!蓖踬F生說,“每個禮拜至少過來兩趟,有時周末也干?!?/br> “您還雇人嗎?”瞿嘉說,“您教給我,我干?!?/br> “你這是要干什么?”王貴生打量他,“別,我用誰也不能用你?!?/br> “為什么不能用我?”瞿嘉認真地說,“我就在學校,我方便,不用您跑來跑去耽誤時間,夏天活兒多您跑那些‘大活兒’吧,我干這個?!?/br> 王貴生站起身,瞅瞿嘉瞅了半晌,突然伸手過來就一摟脖子! 瞿嘉可不習慣如此親密熱乎,下意識就閃,就不給對方摟。 “除草劑都抹我臉上了……”瞿嘉不樂意了,“別把我頭發給除了!” 王貴生咧嘴笑了,伸開膀子就一定要摟,捏著瞿嘉的脖子,把什么殺蟲劑除草劑的,往瞿嘉頭發上當發膠抹了,一雙糙手用力揉了一把。 瞿嘉皺著眉:“我不白干的,您給工資?!?/br> 王貴生笑道:“那我這不是,雇傭童工么?讓你mama知道,她那脾氣她得扔鞋底子罵我,老子怕她成嗎!” 瞿嘉說:“那您別讓她知道?!?/br> “畢竟在你學校里,讓你同學瞧見,怕對你不好……”王貴生摟了瞿嘉,捏捏肩膀小聲說,“你還是班干部吧?老子也知道,半大小子都講究面子,跟我們這些上了歲數的老家伙不一樣,領了一筆遣散費走出機床廠大門,就不要這張老臉了,當初但凡能養家糊口讓老子干什么都行!” “沒什么不好,”瞿嘉昂著下巴說,“我不會覺著丟人了,我也什么都能干?!?/br> 王貴生就問:“為什么?” 瞿嘉就說:“我也賺錢養家?!?/br> 王貴生低頭搓一搓手指甲縫隙里嵌的泥土:“你mama最近還好?” 瞿嘉說:“不知道好不好?!?/br> “嘖,好不好你小子忒么不知道???”王貴生一皺眉,“真渾?!?/br> “我不知道?!宾募尉褪呛軠?,眼皮一翻,“好不好您自己去看一眼??!” “……” 瞿嘉就是順手找了個勤工儉學又很方便的活兒,每個禮拜從老王同志的包工隊領他的工錢。 隨后,他用自己的錢,給自己在外面報了數學補習班。西城海淀名師授課,幾位名角還就是北京市給高考試卷出題的人。你不去上名師的課,就摸不清楚將來高考要考什么題目。人家這筆開課費就這樣賺到了。 他也從那時開始,每天傍晚去上音樂學院的聲樂公開課以及古典吉他現代吉他的專業課。是周遙mama幫他弄了一張聽課證,能夠出入校門,時常見幾位老師,聽幾句指點。 高二下半學年已經分了文理班。 他和周遙不在一個班上課了。 周遙也不可能周六周日都廝混在他家,他的床上,為他補課。 物理化學生物地理都可以去死啦,會考混個及格就成。再也不用見物理老師那張臉,不用再看到試卷上30起價50封頂的可憐分數,物理老師應該也挺高興以后不用見瞿嘉同學了!他能跟自己死磕的,也就剩一門數學。 那時無比羨慕周遙那個腦子,但凡在周遙那精明的大腦瓜子里刨一刨,舀出幾勺內容物,裝他腦子里,高考滿分150的數學他也能湊合上90分啊。 第76章 彩虹 “干什么呢, 瞿嘉?”路過的男生, 偶爾會問一句。 “體育委員還管剪樹叢??!”有人喊他。 瞿嘉戴了一副勞保手套, 白色棉線上粘的是機油和土肥,那些玩意兒都特別燒手, 已經把手套燒得開線了。 手里拿的是電動剪枝機。老舊笨粗的東西,剛通上電就卡殼了,老王同志又不在, 怎么辦???瞿嘉就蹲地上把那個電動家伙給拆開了, 找根鐵絲把每個眼兒都捅了一遍, 再倒點油,竟然就鼓弄好了。 窮人孩子確實早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