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俞靜之就在短訊里說:【你昨晚上沒回家,現在在哪里?你現在立刻出來,回家吧,我們有話和你說?!?/br> 瞿嘉盯著這條短訊半晌:“遙遙,你該走了?!?/br> 周遙睡眼惺忪,半身裸著裹在被子里,頭發朝天撅成一大把蔥,看過呼機之后說:“我媽來了?!?/br> “?”瞿嘉瞅著他,“來哪兒了?” 周遙臉色沒變,心跳已經加速:“來這兒了?!?/br> 瞿嘉也懵了:“你怎么知道?” 周遙看著好像沒睡醒,腦筋可好使了,一下子就全醒了:“你看那電話號碼,你不認識???” 瞿嘉還真是不記電話號碼,對一切跟數字符號有關的就是一團漿糊。但周遙對數字異常敏感,做試卷他記答案,打牌他記牌,打電話他就能記住電話號碼,對數字和公式過目不忘。尤其是這個經常出現在他call機顯示屏上的熟悉號碼,他那一陣子成天惦記收到的短訊號碼。 “就是你們家胡同口小賣部的電話??!”周遙小聲說。 倆人從床上一躍而起,如臨大敵,趕緊穿衣服…… 周遙那天清早是翻墻走的。 真的就“學壞”了。 不能走平時那個胡同口了,瞿嘉一擺頭,遙遙你從隔壁家院子的后山墻翻過去,就是另一條胡同,然后你往西,往另一個方向騎車就出去了。這些胡同都是兩頭相通,兩邊都是大馬路。 周遙說:“那你呢?一起走吧?!?/br> “我走哪去?”瞿嘉皺了下眉頭,“這是我的家,我能跑哪去???” 跑得了猴子跑不了這座破廟,跑什么呢,早晚的事么。 瞿嘉托著周遙的屁股大腿,把人送上山墻,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人。 然后把周遙的書包和自行車也從墻頭扔了過去! 周遙從墻頭露個腦袋,真他媽的受刺激,心驚膽戰的:“我媽會不會真的上門過來罵你?” “罵我就讓她罵唄?!宾募握f。 “我跑了就是對你不仗義了?!敝苓b嚴肅地說,不走。 “你再不跑我就證據確鑿得直接認罪了么,你傻啊,走唄?!宾募握f。 “嘉嘉?!敝苓b又舍不得了。 “我不是你對象兒么,讓丈母娘罵兩句算什么?”瞿嘉淡定一笑。 “我媽其實從來不罵人的,她也可要面子了,她講素質的!”周遙還是挺有信心,“她要是真的跟你說什么,你就替我哄哄她唄,你嘴甜點兒多說幾句好聽的,也就哄好了……別聽我媽說什么你又跟我鬧別扭??!” “不會?!宾募握f。 “你媽怎么招呼我都給你擋著,沒大事兒?!宾募我粨]手,行啦,甭婆婆mama的,趕緊溜吧。 就當這一宿你沒來過,遙遙。 這邊,俞靜之在胡同口等了一刻鐘,竟然沒等著周遙騎車拐出來。她深吸了幾口秋色涼風,理了理裙子,再鉆小胡同,硬著頭皮又把這段難捱的路走了一遍。 剛走到大雜院門口,還沒邁上紅漆小門的門檻,她一抬頭:“……” 瞿連娣悶頭走路魂不守舍,在自家門口人行道上走成了“8”字,正徘徊著進還是不進啊,也一抬頭。 瞿連娣:“呦,您是……” 俞靜之微愣,然后微笑:“瞿嘉mama?您好啊?!?/br> 瞿連娣倒吸一口氣,心想真忒么完蛋了,瞿嘉你個小混蛋,坑你娘的。 瞿連娣下意識就點頭,笑道:“您是,周遙mama?!?/br> 兩位母親之前沒有正式見過面,也沒聊過。但時間長了,從印象里,從各路第三者的閑言閑語描述中,神交已久,一眼就能認出對方是誰。 那長相,那打扮,那氣質……還能認錯了么。 瞿連娣笑得勉強:“您,您是來找我???” 言不由衷,知道這是過來找周遙的。 “嗯,是啊,來看看您!”俞靜之也笑著,“認識您家瞿嘉很久了,兩家孩子一起玩兒也這么些年,感情這么要好。以前我們還在電話里聊過,但一直都沒有機會登門拜訪您,所以今天我過來看看?!?/br> 這話說的,俞靜之順手遞上一大盒水果。 這就是文化人兒的禮節習慣,上門絕不空手。剛才就在胡同口等回電的工夫,俞靜之站那兒發愣,琢磨怎么辦啊,順手買了一禮盒的桃子。禮盒上標的“平谷大久?!?,特好吃的大水蜜桃,正好拎著就來了。 “您出門剛回來么?”俞靜之問。 “哦,早回來了,就,門口遛個早兒,在胡同口吃個早飯?!宾倪B娣說。 “哦,我們家遙遙在你家嗎?”俞靜之突然問。 “???”瞿連娣看著對方,“遙遙?……遙遙不在啊,他怎么會在我們家?” 俞靜之笑著:“哦,這樣啊,他不在?!?/br> 瞿連娣是真不會撒謊,一句謊話出去了渾身都不自在,簡直像從頭頂劈下一道大雷把她砸得沮喪而昏亂。這輩子都是直爽而口快的人,沒做過對不起人家的事。 她直接把一道紅漆門堵上了,為兩個孩子著想,今日無論如何把周遙媽擋回去再提后話——屋里那樣能讓人瞧見? “您還有事嗎?”瞿連娣小聲道,“不然,那邊有家老舍茶館,挺高級的,我請您去坐坐,喝個大碗茶?” “不用,我也沒事?!庇犰o之推辭,“原本就是想過來看看您和瞿嘉的?!?/br> “瞿嘉又惹事了么?可能昨晚又上哪玩兒去了唄,男孩子野在外面吃飯啊唱歌的,沒準兒又去新街口那個歌廳唱歌去了!”瞿連娣搓著背包帶子。 “是啊,可能?!庇犰o之一點頭。 “我們瞿嘉就是別扭,脾氣也不好,我老說他,教育他平時讓著遙遙、多護著遙遙,他就是難得有你家遙遙一個好朋友,喜歡在一起打球踢球,所以才老是黏在一起,也沒別的。我……我……” 瞿連娣胡謅都謅不下去,真沒那個天賦,心里萬般對不住周遙的mama,難受極了。 周遙mama顯然還不知真相吧。 知道了還不得氣瘋了,換誰家家長能饒得了瞿嘉你個混賬?還能給你送水果送桃子,得直接扔把菜刀過來。你憑什么欺負人家遙遙,人家養得那么優秀、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你憑什么??? 自己堵著門幫倆小混蛋遮掩扯謊,特別對不起別人家的mama。 想著,眼眶驟然就紅了,嘴角委屈得微微發抖。 …… 俞靜之那時望著瞿連娣說話的樣子,心里想,瞿嘉mama應該是還不知道吧。 即便察覺一些蛛絲馬跡,老城區貧民陋巷里的人思想保守,眼界狹窄,就沒見過外面那些花花世界,那些港臺傳過來的資本主義世界的“毒瘤”,肯定無法接受這種事,一定是天翻地覆的震動。 會很難受吧。 或者根本就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這種事能隨便亂說嗎。 “沒有,瞿師傅,我覺著瞿嘉這孩子挺好的?!庇犰o之說,“學校里發生過很多事我都知道,平時沒機會跟您聊這些。遙遙一個外地轉學過來的插班生,還挪地方轉來兩次,來北京這種大城市上學,當初也很難,多虧身邊有這么個要好的朋友。瞿嘉在外邊幫他打架那些事,還幫他把被人搶了的球鞋和錢都要回來,我都知道?!?/br> “唉,打架……”瞿連娣無語。 “瞿嘉不幫他打,那不就是我們遙遙在外面挨打嗎?”俞靜之說,“瞿嘉這孩子有他的善良厚道,我知道他對遙遙真挺好的,孩子之間感情純真爛漫,是真心的好?!?/br> 俞靜之也說不下去,再說也快說禿嚕了。 “我只希望倆孩子都能更好,高二了,及時收心,學業重要,別‘耽誤’了,將來能有一個光明的前程?!庇犰o之強調說。 瞿連娣連忙點頭認同,對,對。 俞靜之說:“來日方長?!?/br> 瞿連娣再點頭。 “你們瞿嘉是要報文科班還是理科班?”俞靜之突然想起這個重要關節。 “肯定文科了?!宾倪B娣實話實說,“他數理化是真不成!” “哦,這樣?!庇犰o之那懸吊的心緩緩往回一落,“遙遙肯定念理科,還是跟他爸一樣,學理工吧?!?/br> 高二下半學期就要分班,將來不太可能還進同一所大學。少年時代再親密的朋友,進入不同生活圈子,逐漸也就失去共同語言而漸行漸遠,各走各的陽關道,各有各的歸宿……希望如此吧。 “您家最近事我也聽說了,孩子們都不容易,尤其瞿嘉還能努力念書,學習成績還可以,我真心覺著他很有個性,是有天賦的一個學生,您平時別總是打擊他,也多鼓勵鼓勵他!他如果愿意學音樂,隨時都可以找我幫助他?!庇犰o之說,“我希望他能考上個好大學?!?/br> …… 俞靜之往瞿連娣手里塞水果禮盒,倆人站在大院門口又是一番客氣推托,推過來推過去,最后瞿連娣收下了這盒“平谷大久?!?。 俞靜之道別離開,笑著轉過身,在秋風卷著落葉掃過眼前時,眼眶也突然酸澀。 可能被風吹得睫毛膏糊眼了,一陣疲憊,有那么一股想要流淚或者找個誰靠一靠的沖動。憋著一肚子話還誰都不能說。 將心比心,那時都覺著,當媽的真難??! 教育別人家孩子教育了半輩子,唯獨不知怎樣管教自家孩子。這才是擺在心尖上的rou,真心疼心酸啊。欣慰于周遙的聰明早熟,又怕兒子太聰明太早熟,太惹人愛太多人惦記著了! 唯恐遙遙將來的人生不夠順利,得到的不是全天下最好的。 那個清早,兩位萬般為難的母親,都沒有向對方和盤托出實情,默默地又把實話吞了回去,都扯了謊,也就失去了第一次深入交流倆兒子感情狀況的寶貴機會。 只能等待下一次“遭遇戰”了。 瞿嘉搬了一張凳子坐在自家床前,坐得大刀金馬的,專等周遙mama上門收拾他呢。就是端出一副準備上刑場接鍘刀的氣勢,任打任罵。 昨夜體力消耗過大,實在餓昏他了,好像全身的蛋白質都流失掉了。瞿嘉又從冰箱里拿出烙餅,蘸著甜面醬卷大蔥,大口大口咬著吃。 結果周遙媽就沒進來,直接給擋門外了。知識分子做人矜持且有理有節,風度翩翩地又回去了。 進屋來的就只有瞿連娣。 母子倆互相對視,深深的、含義復雜的那么一眼,還有什么不明白…… 瞿嘉用力咀嚼烙餅,猛地轉過臉去,看著別處,表情也很固執,不想輕易認慫服軟。小屋統共就那方寸地方,那方向映入兩人眼簾的,就是瞿嘉的床。已經鋪得平平整整,銷毀了痕跡。 瞿連娣說:“遙遙走了? 瞿嘉面無表情點個頭:“剛走?!?/br> 就是大清早兒剛走,怎樣? 瞿連娣抿著嘴角,強忍一腔難為和委屈:“小年輕的關系好,親密,以后也要有個分寸限度,不能再那樣兒……瞿嘉你自個兒心里都明白?!?/br> 瞿嘉咬著下唇不講話。 話說輕了不頂事,話說重了又怕瞿嘉犯脾氣摔門走人以后都不回家了,瞿連娣就對兒子說:“瞿嘉,咱們確實比不上人家遙遙家里條件,平民小戶沒那些講究,但做人求個正直正派無愧于心,絕不虧欠別人,別對不起人家!遙遙這么好,這么出色一個孩子,咱們不能拖累人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