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非洲動物竟然冬天也出來放風,幾頭長頸鹿在圍欄里互相追逐打架,玩兒得不亦樂乎?!按箝L脖子,大長腿,挺像你的?!敝苓b說。 “長頸鹿的眼睫毛也有這么長啊,真漂亮,也像你?!敝苓b很欣賞地又瞅瞅身邊人。 然后,其中有一頭雄性長頸鹿,從四腿之間,悄悄地伸出了不太常見的第五條腿。 圍觀游客都一片默然,周遙瞿嘉也一愣,沒有近距離見過。那第五條腿還會伸縮變長的,終于看明白了,瞿嘉窘迫地調整自己視力焦距,周遙把臉埋到瞿嘉肩上樂。 這就是他們平時走路最親密的姿勢。 那時的社會上,還沒有那么多關于同性關系的知識普及,搞同性戀也很見不得人,都掖著藏著,都在東單公園廁所里偷摸著呢,不敢在大街上。所以,在北京大街上勾肩搭背的倆半大男生,在旁人眼里,這就是哥們兒、好朋友,不會懷疑到其他,也不能被人懷疑到其他。 張國榮1997年才終于在香港演唱會上公開表白出柜。 大陸同年代還有一位歌壇一哥,叫毛寧的,都到2000年了,還因為是同性戀而前途盡毀,銷聲匿跡。 所以,瞿嘉和周遙什么都不是。他們就是發小兒,鐵瓷的哥們兒。他們心里明白,身邊有一兩個密友知道,其余的任何都不能表露。 那只雄性長頸鹿就是反季節地發情了,追著圈里其他幾頭鹿狂奔,一臉饑渴,又忽閃著長睫毛四處賣萌求偶,求母鹿關注。 倆人低聲竊笑,耳根卻都漲紅了,外套下面猛地熱了。那種沖動陌生其實又熟悉,讓人害臊又慌張的…… 初五的那天晚上,瞿嘉又回去“杰杰”唱歌了。過年晚上全家出動消遣花錢的人很多,歌舞廳都爆滿,老板幾次三番邀請他去唱的。 瞿嘉是肯定不想讓周遙來,周遙就說,就想聽你唱歌,我就坐在臺下,你唱你的,我聽我的,我不給你搗亂。 附近這條大街上,車都擠滿,好像全北京的豪車在晚上全部集中到此地了。行人在車流縫隙里穿梭,互相爭搶地盤。 瞿嘉那時裹著羽絨服,戴個鴨舌帽,還戴一個有毛絨護耳套子的耳機。 那當然是周遙送給他的,可愛著呢。而周遙是從他二叔周春城那里“順”來的,現在在全家親戚那里戳號就是“周扒皮”,什么新鮮時髦玩意兒一轉眼就順走了。 瞿嘉背著吉他琴盒,兩人一起走在黑暗中。過馬路時,周遙輕攬了瞿嘉的腰,示意對方躲著車。 旁邊不遠處好像已經有人認出來,大喊“嘉——”“啊我們嘉嘉來唱歌了——” 兩人迅速分開了,互相打個“回頭見”的眼色。周遙心里不舍,又感到驕傲得意,用嘴唇隔空“唄兒”了一下,趕緊拉低帽檐消失在黑暗中…… 周遙這回可精明地戴了隱形,是有備而來,因為他坐在客廳最后排的沙發座,不戴眼鏡無法欣賞到嘉爺的豐神俊朗。 瞿嘉那天晚上唱了好多歌,一首接著一首,仍然輕撥著琴弦,毫不費力地吟唱。后來又放下吉他,跟樂隊的鍵盤手嘀咕幾句換了位置,彈著鍵盤唱歌。老是不來找樂隊朋友合練,琴技其實都退步了,時常蹦出幾個錯音。但現場很亂的,瞿嘉心情也好,彈錯了對臺下害羞自嘲地一笑就被大家嗷嗷地吼過去了。瞿嘉好像也不唱《誰明浪子心》了。 有些歌是周遙特別喜歡的,也有些是現場觀眾點唱的。 有一首歌當時還沒正式發行,一個月后專輯才面世,但地下樂團們已經有人會唱。瞿嘉在現場就唱了一遍,那是后來打榜爆紅的、田震的《執著》。 每個夜晚來臨的時候。 孤獨總在我左右。 每個黃昏心跳的等候。 是我無限的溫柔。 …… 擁抱著你ohbaby。 你看到我在流淚。 是否愛你讓我傷悲。 讓我心碎。 …… 短短幾句歌詞溫柔無限,幾句就讓人要心碎掉。 周遙也發現,瞿嘉有時特別擅長唱女生的歌曲,或者說,男生唱女生的歌,別有一番動人情調。就是用略沙啞的有男子氣概的聲音,唱出細膩柔情。硬漢的柔情就特能打動人,瞿嘉原本就是那樣的人。 當晚,“杰杰”那位服務生一號也在,端盤子端水很忙,對周遙一笑,打聲招呼:“哎呀,學生小哥您來啦!” 不用端盤子招呼的時候,白小哥就站在后面的吧臺,捋一捋洗剪吹精致小發型,目不轉睛地看瞿嘉唱歌。這人然后跟周遙說:“謝謝你來呀,不然我們還都聽不到他唱歌呢。他現在都很少來了?!?/br> 白小哥從底下拎出一瓶發膠自己噴噴噴,轉過臉對著吧臺里那面大玻璃鏡,掏出潤唇膏,精細地涂了一遍,抿一抿。 小哥悄悄坐到周遙旁邊,沙發扶手上,給他看:“這個唇膏特好用的,你也可以買個試試,‘小護士’的?!?/br> 周遙問:“什么牌子?” 白小哥笑說:“就叫‘小護士’啊,國產的,便宜又好用!超市柜臺都有賣,你給嘉嘉用?!?/br> 周遙平時還真沒那么精致細致,不太懂,倆人于是湊頭研究護膚品,可找著了共同話題。白小哥就熱情地指點:“哎你看,瞿嘉臉就發干,缺水么,你給他補水!別再用‘可伶可俐’洗面奶爽膚水了,啥玩意兒啊,那個越用越糙爆一臉痘痘!上‘東洋之花’補水小面霜,上‘歐萊雅’?!?/br> 臺下再有粉絲遞水的時候,瞿嘉都搖頭不要,手邊就放著一大杯某人給他沏好的八寶茶水,各種潤喉佐料堆滿了大號玻璃杯子。那些東西應該是清肺去火的,肯定也有利尿功能,喝得瞿嘉中途就老想去上廁所。 尤其唱《同桌的你》,唱到結尾“啦啦啦啦啦啦啦”,然后吹了一段口哨,臥槽,真憋不住了。瞿嘉給臺下一揮手,打個手勢,跑了。 臺下一陣起哄和躁動:你快回來—— “真可愛,真好?!卑仔「邕@時轉過臉望著周遙,“我還是太老啦,歲數大了,心都老了?!?/br> 周遙還沒回應,白小哥自顧自地說:“他唱歌容易嘴巴干,冬天北京太冷,皮膚也干。嘉要是我對象兒,我肯定弄一全套各種霜給他天天敷著?!?/br> 周遙嘴一撇,小聲道:“他有對象了,你甭琢磨了?!?/br> “知道了?!卑仔「缫恍?,“我以前,也有一個朋友。五六年前了,那時候他先來北京的,他過來我就跟著一起來了。在家鄉待著也沒前途,就在北京混口飯,掙點兒錢唄?!?/br> 講得很含蓄,但周遙也一下子聽懂“朋友”的意思。 “后來他就有別人了,我們就分了?!卑仔「缰v從前舊事也很平靜,“北京這么大,花花世界,出來可算見著大世面了,錢多了見識長了年齡大了,人的感情就全變了。一個人怎么樣才能始終如一、能不變心呢?……真的,做人太難啦?!?/br> 周遙剛才是酸溜溜不想說話,現在是接不上話了。 “維持一段感情,可能要年年月月,每一天都付出那么多,掏心掏肺都給人家了;而變心,變心就是一朝一夕,睡覺一蹬腿睡醒一眨眼的事,可cao蛋了!”白小哥對他心酸地一笑。 “那,后來呢?沒再和好么?”周遙連忙問。 “就沒后來了啊,和好啥???”服務生小哥一笑,“我就這樣兒唄!不讓我的眼淚陪我過夜,不讓你的臉夢里相對……愛的潮水已經退,我的真情不再隨便給……啊……” 白小哥也沒很傷心,就用歌詞里的撕心裂肺全都表達了。我跟隨他的腳步從遙遠的地方而來,來到這里,還是失去了。 “我以前跟嘉也講過?!毙「邕€摸了摸周遙頭發,“哎給你也弄點兒發膠?……嘉嘉是真帥,那勁兒特別勾人。你其實就是認識他早,你比別人都先認識他的,你多幸運啊……好好珍惜吧你這小帥哥?!?/br> 這是一句大實話,你倆就是比別人都先認識了彼此,就是幸運。 瞿嘉從廁所回來,頭一眼就往觀眾席上找周遙。找見了,就隔空送個淡不唧的笑。 瞿嘉然后站在電子鍵盤前,調了幾個鍵,抬眼說:“這歌送給我朋友,他特別喜歡?!?/br> 周遙心里一暖,熱乎氣兒往上走,心就飄到天上去了。那流水般清澈靈動的前奏一出,全場就都醉了?!段以敢狻?。 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里。 想你到無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聲的告訴你。 愿意為你,我愿意為你。 我愿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 寫這首歌的人當時說,這歌的靈感來源于一張人盡皆知的八卦照片,天后王菲為愛委身一個男人,清晨在北京又破又臟的老胡同里,捏著鼻子去公廁倒那個著名的尿盆兒。 瞿嘉盯著周遙,周遙也望著瞿嘉。 他們在唱只屬于他倆的一份回憶、一份執著,只有他兩個人懂。午后的暖陽下,帝都的小胡同里,遙遙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里,站在房檐下的這片雪地里,手里拎一根胡蘿卜,對他的嘉嘉說:你過來,咱倆來堆個雪人兒吧。 第51章 心曲 那首歌唱得人醉了, 爆好聽的, 和原唱的細弱空靈嗓音相比又是另一番風情。降了調兒, 就用男生淡淡的煙嗓,不加修飾, 毫無做作。 而且,周遙那時望著人,總覺得瞿嘉唱歌時瞇細了雙眼, 眼角勾出一絲媚意, 就是特招人。 只有他能看出來, 別人都看不懂,那就是戀愛中的男孩兒特滋潤的一副神情。 演唱中途沒有人喧嘩,都醉死著呢。臨近尾聲, 下面觀眾席開始sao動,醒悟過來。許多人是把茶幾上插的那朵紅玫瑰直接扔上了臺,還有附近學校的學生粉絲買了毛絨大熊,抱上去送給瞿嘉。 瞿嘉垂著眼說“謝謝”, 眼前隨即就閃進一個倍兒熟悉的人影, 讓他一下子也慌了。 慌而不亂,沒表情,瞪著周遙:你要干什么? 周遙是壓低了帽檐,不露臉, 偽裝成迷弟大粉絲——本來就是大粉絲。他匆匆跑到舞臺邊上,擠在嘉爺的另一位迷妹身后,待迷妹獻完花, 他手捧了自己準備的禮物,遞過去。 這是個驚喜,瞿嘉事先不知道。 周遙也慌得直哆嗦,四下周圍熱鬧的喝彩聲聽起來簡直像給他倆起哄。他把東西迅速往瞿嘉手里一塞,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唱得真好,我也要‘無法呼吸’了?!泵遍芟旅鏇]繃住笑容,他轉身趁亂趕緊就遁了。 瞿嘉心跳停了兩秒,真的要無法呼吸了。 …… 瞿嘉繃著臉,低頭把玩周遙送的禮物。 其實就是一只毛絨猴,棕色的毛兒,胖乎乎的,賊拉可愛。小猴穿著衣服,別致的地方在于還挎著一把黑亮酷帥的吉他。周遙沒有買到彈吉他的小猴,所以兩件玩具是分別買的,再把那只模型吉他鑲在毛絨猴身上,這就是花了一番心思。 倆男生已經俗氣rou麻到互送毛絨玩具了。 之前還嘲笑唐錚那個糙貨腰上掛著櫻桃小丸子的鑰匙扣呢。 原來這就是“談朋友”的感覺了,這個冬天真暖啊。 唱完歌瞿嘉從臺上下來,回頭就往通道里打個眼色:走,帶你出去玩兒。 通道里周遙早就在等了,很聽話的,屁顛顛兒地就跟上嘉爺的腳步。他倆就是在杰杰歌廳的二樓拐彎,找到一處帶頂蓬的小平臺,夏天這兒就是茶座雅座,冬天就都收起來了。 京城的遠景,繁華而壯美,車燈沿著寬闊的街道緩緩流動。 兩人挨近,周遙就說:“其實早就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前幾天沒機會拿給你,今天給你?!?/br> 瞿嘉眼底藏著燈火,連謝謝都懶得說,轉過頭在周遙耳垂脖子交界的地方,迅速地,暖了一口。 周遙忍不住說:“我可還是頭一次,上臺給我的偶像獻花送禮物呢,買票聽演唱會我都坐著不上去!” 瞿嘉一撇嘴:“傻帽兒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