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突的,一個低潤醇厚的嗓音響起,字里行間都透出一股長居上位者的貴氣。那中年男人說:“我并沒有惡意?!?/br> 外婆咬牙切齒,不說話,年邁的身軀憤怒到發抖。 朵棉隱約猜到什么,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地說:“請問你找誰?” 對方答:“靳川?!?/br> 聽完這話,朵棉心瞬間涼了半截。果然,最擔心的終于還是來了。她抿了抿唇,眸色一寸寸沉下去,冷冷地說:“對不起,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闭f完就又要關門。 “誰?!北澈髠鱽砝淅涞粋€字。 “……”朵棉動作驟然一僵,回過頭。靳川已經從廚房出來了。他隨手摘了手套丟到一邊,面無表情,朝大門方向走過來。 她閉上眼睛,咬咬唇,松開門把,扶著外婆一道側身讓開。 靳川走到了門口。 一室俱靜,空氣都似有數秒鐘的凝固。 片刻,一陣腳步聲從不遠處靠近。朵棉抬眸,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年紀在四十幾歲,保養得當的緣故,那張臉上的皺紋不多,氣度雍容,樣貌英俊,五官和靳川甚至有五分相似。 朵棉眸光微微一閃,腦子里浮現出一個名字:張青山。 靳川的臉色如舊冷淡。張青山的出現,甚至沒有令他的表情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但朵棉卻能很明顯地察覺到,他心情差到極點。 往日他心情不好,充其量就是像下午那樣,造成壓抑的低氣壓。 但此時,方圓十里皆冰凍三尺,寸草不生。 她隱約預感到今晚有什么事要發生。 不知過了多久。 張青山先開口,打破了這攤死寂。他看著靳川,說:“你還是不肯去看你奶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靳川聽完這話后,竟一扯唇,笑了。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帶著最標志性的嘲弄和譏諷,風輕云淡地問:“死了沒?” 話音落地,張青山的面色頓時黑如鍋底。 “看來沒有?!苯ㄌ籼裘?,語氣里甚至有一絲遺憾的味道。 “……”張青山深吸一口氣吐出來,竭力克制怒火,片刻才道:“我再說一次,你奶奶情況不好,她想見你。跟我去醫院?!?/br> 靳川冷嗤,眸色如冰,反手就要關門。 “聽說你和你隊里那些隊友,關系都還不錯?!睆埱嗌嚼洳欢〉?。 靳川動作頓住,瞇了下眼睛。 “不認生父,不盡孝道,這些事如果我讓那些媒體全都報道出去,你覺得自己還能混么?”張青山笑,上前兩步,“我知道那個記者嚇不住你,也知道你不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對我服軟。那你想過你那些隊友么?不怕連累他們?” “……”朵棉擰眉。 “聽說在我們國家,能當上一名‘職業電競選手’很不容易,犧牲很多,付出也很多?!睆埱嗌嚼^續,“我不妨告訴你,以張家的財力和影響力,那些孩子既沒背景又沒后臺,我要毀掉他們,可太容易了?!?/br> 靳川垂著眸,沒有說話。 朵棉用力咬牙,兩手握拳,需要用盡全力才能忍住罵人的沖動——為達目的用上這種手段,一個人怎么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她顫聲,“你太卑鄙了,你竟然威脅我們?” 張青山:“我是一個商人,我沒有威脅誰,只是在談一筆生意?!?/br> “畜生!你這個畜生!”外婆氣得老淚縱橫,破口大罵道:“你們張家把我們靳家害得不夠么?小蘭死了快十一年了,你心里沒有一丁點的愧疚么!你這個畜生,良心被狗吃了!” 聽見“靳小蘭”這個名字,張青山的眸光有一瞬閃動,但旋即便冷漠如初。他說:“老太太,正是因為我和我母親對你女兒心懷愧疚,才會找上門認靳川這個兒子。如果靳川能認祖歸宗,認我這個父親,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張家所有財產。這是多少人求之不來的事。小蘭如果在天有靈,也會希望……” 話音未落,狠狠一記重拳毫無防備砸在他臉上。 張青山始料未及,被打得倒退三步,被兩個保鏢左右扶住。鼻子有什么流出來,張青山拿手摸了下,全是血。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眸色既驚且怒。 靳川兩眼充血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盯著他,沉聲切齒,一個字就是一句話:“你他媽也配提她名字?” 張青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人到中年,大半輩子都順風順水,哪里被人打過。他錯愕瞠目,目眥欲裂。。 一旁的朵棉被靳川這副樣子給嚇住了。好幾秒反應過來,怕出事,趕緊兩手并用將他攔住,顫聲道:“你冷靜點,靳川,不要沖動?!?/br> 靳川額角青筋暴起,胸膛急劇起伏,拳緊握,沒有說話。 朵棉鼻子酸得厲害,死死抱住他。 良久。 靳川閉了眼睛,再開口時,語氣異常冷靜。他說:“去醫院?!?/br> “……”包括朵棉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 靳川眼中全是血絲,直勾勾注視著她的眸,啞聲:“二十年了,張家欠她一個交代?!?/br> * 晚上九點半,j市某私立醫院vip病房。 年近七十的老婦人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骨瘦如柴,渾身上下貼滿各色各樣的監護儀器。她睜著無神的雙眼看著天花板,氧氣罩上偶爾蒙上一層薄薄的霧,看得出,病情不容樂觀。 朵棉跟著靳川走進病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她微皺眉。一旁,靳川冷眼旁觀。 “媽,”張青山俯身貼近張母,說,“我把那個孩子帶來了?!?/br> 聞言,張母原本渙散的眸光瞬間亮了下,她微側頭,視線有些吃力地在病房里轉過半圈,落在了門口兩個年輕人身上。 “……就是他?”張母死死盯著靳川,抬手,窄帶了氧氣罩。 張青山點頭,連忙把輸氧管給她插上,“對?!?/br> 張母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擺擺手,“你們都出去吧,這孩子留下來,我想單獨跟他聊一聊?!?/br> 不多時,張青山帶著兩個護工和傭人離開了房間。朵棉有點不放心,輕輕捏了捏靳川的手,小聲:“我也出去么?” 靳川淡淡點頭。 她抿唇,這才推開房門出去了。 純白色的病房里冰冰涼涼,安靜極了,心電監護儀上的數字時高時低,顯示著張母的狀態并不算好。 “……你叫靳川?”張母問。 靳川面無表情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么?!?/br> “坐吧?!睆埬甘?,閉眼緩了口氣,說:“這種渾身是刺的性格,一點也不像靳小蘭?!?/br> 靳川站在原地沒有動,臉色極冷。 張母像陷入了某段回憶,怔怔道:“我記得,你mama是個很溫柔的人,雖然是鄉下人,文化程度也不高,但是心靈手巧,又勤快。她剛來我們家的時候,我還挺喜歡她,經常跟她聊天。只可惜……”張母眸光黯下幾分,仿佛自言自語:“張家怎么能娶一個那種出身的女孩子?!?/br> 靳川彎嘴角,臉上在笑,眼底卻嚴霜密布,諷刺道:“的確。高攀不起?!?/br> 張母看著這個年輕人,良久,笑了下,“你和你爸爸長得很像?!?/br> 靳川說:“我爸早死了?!?/br> “……”張母沉默數秒鐘,苦笑,“其實我想見你一面,并不是真正想要強迫你認祖歸宗,讓我們張家有香火。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一定要見你,是因為我已經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到死之前,不能還背良心債?!?/br> 靳川抿唇,沉著眼,一言不發。 “這人多不中用啊?!睆埬父袊@,“年輕時候爭強好勝處處不饒人,老了老了,反而才能活清醒。當年的事,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覺得,可能真的是我做錯了?!?/br> 她眼眶微濕,嘆了口氣,“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我們張家欠你們母子太多了?!?/br> 靳川依舊不吭聲。 張母抬手抹了下眼睛,下一瞬,蒼老的面容淚雨滂沱,哽咽道,“我就想著,要是閉眼之前能得到你的原諒,我走也能安心。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孩子,能原諒我么?” 屋子里再次死一樣的靜。 好一會兒,靳川忽然微動身,邁開長腿,走到了病床前。站定,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張母。 張母同樣也看著他,目光里帶著生命盡頭所迸射出的強烈渴望和希冀。 然后靳川彎腰,貼近了張母耳邊。 他輕聲,緩慢而殘忍地吐出幾個字:“這些話,等你見到我媽的時候再跟她說吧。問她能不能原諒你?!?/br> “……”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老婦,冷漠道:“真愧疚的話,就別讓再我見到你們?!?/br> 說完,無視張母的表情和反應,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夜濃如墨,無星無月。 朵棉就等在病房外面,看見門開的剎那,愣了下,下意識地問:“……聊完了么?” 靳川臉色很冷,沒說話,一把拽起她就走。 他人高腿長步速飛快,朵棉跟得吃力,小跑著才能勉強不掉隊?;仡^一瞧,病房和病房里外的人都已經被遠遠甩在了后面,很快就再看不見了。 張母在病房里跟靳川單獨說的話,靳川只字不提。朵棉見他心情不好,又什么都不說,也就沒有多問。 她本就在未經他允許的情況下,窺探了當年的太多秘密,至于其它部分,他愿意說,她就當虔誠的一個聆聽者,他不愿意說,她就不會好奇。 她尊重并支持他的所有選擇和決定。 這晚回基地,靳川照舊睡在朵棉臥室 把她欺負到大哭。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能勉強忍著,到后面招架不住,咬著他肩膀,嗚嗚嗚地哭出了聲。 朵棉不知道的是,最開始的時候,靳川只是有些失控,但顧著她哄著她,始終都還留有余地。但,一聽到她又嬌又媚的哭聲,他腦子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就徹底斷了。 心里那道疤,在一夜之間被徹底揭開,反復踐踏撒鹽,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年前,母親去世的那個晚上。 冰冷簡陋的小磚房,村民們惡意看笑話的目光,還有所謂親人的冷漠。 那個晚上,他所有的光明消失殆盡。 黑暗中,靳川閉著眼,眉擰成川,把懷里的姑娘抱得死緊。在她哭著軟聲喊他名字的時候,吻住了她的唇。 心里荒涼的洞被填滿。 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