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朵棉收回視線,沒有說話,只默默地把那件外套搭在了身上。 順便聞一聞。 意料中的煙草味,薄荷味……還有爽利的皂莢氣息。 這時靳川的手機忽然響了聲。 他側頭吐了口煙圈,兩指夾著煙摁手機屏,回信息。剛回完就聽見旁邊捏著他外套衣角嗅來嗅去的人忽然開口,正經八百地說:“我不喜歡你叫我‘好學生’?!?/br> “……”靳川掀高眼皮看了她一眼。 朵棉嚴肅臉:“特別,不喜歡?!?/br> “為什么?!?/br> 因為這三個字從你嘴里出來,不是好話。 也因為, “當‘好學生’其實不好?!彼蛔忠活D地回答。 靳川盯著她,沒有吭聲。 “你不懂,當‘好學生’實在太累了?!倍涿尥犷^靠在路燈柱子上,傻笑了下,“我們,從小到大就活在爸媽和老師的期待里,我們的人生——初中,高中,大學,專業,就業方向……有一套固定模式,每一步,基本上都被規劃好了……一百個好學生里面,只有一個能真正實現屬于自己的夢想,另外九十個,會放棄夢想?!?/br> 她扭頭看向靳川,“你猜剩下的九個是怎么樣?” 靳川盯著她,目光深得像口井。 朵棉繼續:“剩下的九個,到老也許都不知道‘夢想’這玩意兒,究竟是什么?!?/br> “社會的要求,世俗的眼光,其實是一道無形中的桎梏,禁錮了太多好學生的思想和靈魂。大人們定義下所謂的“好”和“不好”,強迫我們向社會低頭,對現實妥協。夢想兩個字,會離我們越來越遠?!?/br> 說到這里,她猛地站了起來,音量拔高:“我不喜歡補課不喜歡分數不喜歡排名!我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不喜歡當好學生!真的特累!” “我其實不想變成那樣?!彼曇粜×诵?,仰起頭,迎著愈發猛烈的夜風深吸一口氣。 不想變成那樣…… 哪樣呢? 按照父母的計劃和安排,學習,考大學,報讀就業前景極佳的大數據專業,然后工作,結婚,日復一日,被現實打磨得世故,圓滑,適應社會,變成曾經的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只能就這樣了吧。 只能就這樣了嗎? 周圍燈紅酒綠,車水馬龍,酒吧里又進去幾個穿著時尚的年輕人。朋克頭皮夾克,看起來離經叛道。 朵棉站在路燈底下,光把她的影子,拉成長長的,孤單的一道。 靳川仰頭瞧著她。 這個角度,路燈的光暈將好投在她的頭頂,光影交錯,迷離不真。她微醺的臉蛋兒有些模糊。 世界都安靜了。 良久,朵棉才干巴巴地笑了兩聲,坐回來,“不好意思,是不是適應不了這么矯情又中二的畫風?!?/br> 靳川答非所問,語氣淡淡地說:“酒醒差不多了?” 好像腦子是沒之前那么暈乎。 她點點頭。 “手機給我?!?/br> “……”朵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了想,還是遞了過去。 靳川翻開短信息隨便摁了幾下,把手機丟還給她,站起身,到路邊攔出租。 朵棉皺眉,追著上前幾步,“你拿我手機干嘛了?” “告訴你朋友她不用來了?!?/br> “嗯?!彼澇?,“確實不用那么麻煩曉雯,我可以自己回去?!?/br> “你家門禁是幾點?!苯]什么語氣地問。 “……八點?!倍涿薷煽攘艘宦?,“不過今天我爸媽都不在家,門禁什么的,可以靈活調整。 ” 他深吸一口煙,點頭,“行?!?/br> “?”行什么? 靳川掐了煙頭隨手丟進垃圾桶里,指了指背后的酒吧,“走?!?/br> “又回去?”朵棉皺眉,“回去干什么?” 他笑得痞氣又放肆,“送你個禮物?!?/br> * 直到十分鐘之后,朵棉才反應過來,靳川口中的那個要送給她的禮物,是什么。 她站在酒吧舞臺下方的舞池區域。周圍有很多跳舞的年輕人,大家踩著鼓點,放肆地大笑。 突的,整個酒吧大廳光線驟暗。 那種能震碎人耳膜的音樂聲也消失了。 隨之響起的是一陣舒緩而熟悉的前奏。朵棉眸光微閃,在一片暗光中抬起頭。跳舞的人群在短暫的驚訝之后站定了,笑起來,揮舞雙手打節拍。 充滿鮮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會去。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懸崖峭壁。 用力活著用力愛哪怕肝腦涂地,不求任何人滿意只要對得起自己。 關于理想我從來沒選擇放棄,哪怕在灰頭土臉的日子里…… …… 朵棉聽見周圍不少人開始跟著唱。越來越大聲,逐漸的,歌聲如潮。 “向前跑,迎著冷眼和嘲笑,生命的廣闊不歷經磨難怎能感到。命運它無法讓我們跪地求饒,就算,鮮血灑滿了懷抱——” 朵棉忽然濕了眼眶。 大腦中殘留酒精的作用下,她在一片人聲中,平生第一次聲嘶力竭地唱:“繼續跑,帶著赤子的驕傲,生命的閃耀不堅持到底怎能看到,與其茍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吧,有一天會再發芽——” 吼完最后一個字,她仿佛被抽走最后一點力氣。 然后不知怎么就笑了。 歌手唱到了最后一句: 為了心中的美好,不妥協直到變老。 血液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動,她知道有什么醒過來了。然后,朵棉聽見一個聲音問她:為什么不去做那一百分之一。 人其實很容易就能明白你不想要什么。但最難的是,弄清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呢。 “……”朵棉轉過頭,靳川站在人山人海的另一端,抽著煙,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沒有看她,面容眉眼都籠在暗光里。與世隔絕,遙不可及。 chapter 17 從酒吧出來時已近晚上十一點。朵棉酒勁已經消了大半,但腦子還是有點暈乎。純粹給酒吧里的音響震的。 她抬手捂了捂臉頰,guntang一片。 靳川攔下一輛出租車,叫朵棉坐到后座之后,自己拉開另一邊的車門也坐了進去。 “兩位到哪啊?!彼緳C問。 靳川側目瞧朵棉,“住哪兒?!?/br> 聞言,朵棉下意識地報出一個地址,幾秒后反應過來什么,愣住,“你要送我回家?” “嗯?!彼]著眼仰頭靠在椅背上,臉色淡淡的,一副不怎么想說話的樣子。 她有點尷尬,遲疑道:“……這樣,怎么好意思。太麻煩你了?!?/br> 靳川眼也不睜,“你他媽給我添的麻煩多了去了,不差這一次?!?/br> “……”大爺你非得這么直白不做作嗎喂。 朵棉默。 之后一路都很安靜。 十來分鐘后,出租車靠邊停下。朵棉推開車門下了車,深呼吸,準備跟車上的大爺真誠地道個謝并友好地說聲再見。然而一回頭,大爺站她跟前。 朵棉囧了,“……你家也是住這附近么?” 靳川:“不是?!?/br> 她皺眉:“那你跟我下車做什么?” “送你回家?!?/br> 朵棉嘴角一抽,抬手,指指位于街對面的小區大門,“……我家就在這兒,走兩步就到了?!?/br> “嗯?!彼姆磻芾涞?。 “……你還要送我進小區?”朵棉意識到什么,忙忙擺手,“不用,真的不用,這兒已經很安全了?,F在時間很晚,你早點回去休息吧?!?/br> 靳川撩起眼皮看她,語氣淡淡的,“吃飽了撐的想散會兒步,不行?” 朵棉被嗆住。 行行行,當然行,您老人家說地球是方的是個大餅都行。所以?嗯,好的,她已經做好準備迎來新一輪的尷尬了。 朵棉沒有帶刷小區大門的門卡,時間太晚,門衛室的保安大叔又半天叫不醒,她無奈,只好選擇從另一道不用刷卡的側門進小區。 其實側門這條路離朵棉家的單元樓更近,但是這條路的路燈壞了,黑漆漆一片,所以她晚上的時候幾乎不會往這兒走。 好在這會兒不是她一個人。 思索著,朵棉不露痕跡地往旁邊看了眼。 今天晚上是多云,沒有月亮,也沒有月光,視野里彌漫著大片黑暗。靳川俊朗的側顏隱匿于暗處,唇微抿,咬著一根沒點著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