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語文老師是個三十幾歲的女老師, 每周都會抽出一節課的時間來給學生們分享課外的好文章, 今天的這篇正是《陽陽》。 “我們先來請一位同學為我們朗讀一下…” 好在老師生怕溫朝陽面皮薄, 并沒有叫他這個當事人起來。課代表是個女孩子, 捧著書一字一句念的認真, 語調也很是深情了一番,聽的語文老師連連點頭。 “這篇札記雖然用字僅有一百出頭,然而……” 黑板上是語文老師課間就摘抄好的《陽陽》, 因著這篇文章并未被摘錄到課本中, 只能出此法子, 此時直接拿著教鞭指著黑板便講解了起來。 雖然溫朝陽身為溫知秋之子的事情沒有被公開出來,然而一個班級里總有那么幾個認出來溫知秋就是平時來接溫朝陽放學的那個男人。一節課都時不時瞄一眼坐在座位上故作淡定的溫朝陽,還是語文老師將學生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眼見著課堂紀律不太好,連忙“咳咳”了幾下, 這才召回分了神的同學們。 溫朝陽感受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總算移開, 這才悄悄的長舒一口氣。 下課鈴一響, 同桌就立馬神秘的湊過來, 痞痞笑道, “哎, 朝陽,加上語文老師,咱們年級的老師可都齊全了,只怕心里都猜測你這模樣怎么才能和你爸的文章里頭對上呢!” 同桌自顧自說完,不等溫朝陽開口又說道, “對了,朝陽,你爸那文章里頭寫的是真的假的?你真的不會解九連環???我教你啊,明個兒就拿來嘛!” 溫朝陽無奈笑笑,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現在我早就能解開了?!?/br> 同桌又湊上來,故作嚴肅道, “溫朝陽同學你好,我是沽市二臺的記者,請問你對于你爸爸在文章中寫你這件事情會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呢?” 看著耍寶的同桌,溫朝陽不由得失笑,但還是認真回答道, “不會,因為我也有寫札記,還有我meimei也在寫啊,無非是沒發表給別人看而已?!?/br> 同桌目瞪口呆,他還以為只有溫知秋這個大文人才有這rou麻兮兮的習慣,沒想到溫朝陽也有,聽這話,他們全家都有???! 溫朝陽同情看了同桌一眼, “哪里rou麻,這都是我和家人共處的點點滴滴,記錄下來等到哪天翻看的時候,感覺很棒的,不然一輩子都沒點記憶的東西,每天哭也好笑也罷,什么都是轉頭就忘,人生多可憐?!?/br> 被同情了的同桌奇怪的撓了撓頭,他本來是同情溫朝陽要接收這么多的目光洗禮,怎么到最后反倒成了他被同情了呢。 正如溫知秋跟羅家和說的一般,札記也能叫成隨筆,什么時候有了什么時候發。何況溫向平又不是個傻的,真涉及到隱私和私密的一些內容才舍不得發出來給別人看。 每天這樣有一寫沒一寫的,等到隆冬時節,進入數九天,溫知秋也不過才發表了三篇札記而已,大兒子陽陽,大女兒甜甜和小女兒蜜蜜,正好一人一篇。 陽陽這名字也就不說什么了,關鍵是看兩個姑娘名字合起來在一起就成了甜甜蜜蜜,只看起來就覺著甜。一時間,不少該給孩子取小名的人也效仿起來,拋卻“建設“、“愛國”等一類隨處可見的字眼,什么“守守”、“候候”倒是開始流行起來。 有一日,溫向平陪著蘇玉秀在院子里頭散步時,還看見一對年輕夫婦抱著他家的小不點一口一個“想想”的叫著,甚至還借著叫兒子的借口對近在咫尺的年輕妻子叫了好幾聲。更是聽說人家娃娃大名叫方慕廉,因為妻子名字里帶個“蓮”。 溫向平頓時自形慚穢,他給姐妹倆起甜甜蜜蜜只考慮到孩子們要甜甜蜜蜜的生活,又是自己的甜蜜寶貝兒,竟是沒想到名字還能這么來。當下又把自己想好的幾個名字挑挑揀揀嫌棄了一番,準備也追一回潮流。 雖然這個潮流大概也是他掀起來的。 今年過年本來是說好要回晉省大河村的,結果因著蘇玉秀檢查出來身孕,溫向平就打算把這個安排再往后挪兩年。然而蘇玉秀卻并不同意。 “今年不回去,明年孩子出生了就能回去了?到時候才更是放心不下還要往后拖,什么時候才能回去?!?/br> 蘇承祖和李紅枝平時雖然不說,她這個做女兒的卻能看得出來。趁著現在月份小回去一遭才是,不然再拖幾年老人心底得多煎熬。 溫向平不得不承認妻子說得對,到時候孩子連一歲都不滿,溫向平定然是不放心帶著孩子長途跋涉,可將孩子放在沽市請人照看就更不可能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孩子再大點,可等那時必然又是三四年過去了。 李紅枝也是站在溫向平這邊的,她雖然想大河村,可這些跟玉秀和沒出世的孩子相比并不重要,聞言便道, “我和你爸到時候自己回去一趟就成,哪兒就用得著你們都跟上跑,到時候等孩子大了,你們若還想回去便自己回去就是,不差這兩年?!?/br> 蘇承祖動了動嘴皮子,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沒說。老人就講究個葉落歸根,雖然女兒女婿孝順,沽市的生活條件也比在大河村好,可蘇承祖到底是大河村土生土長的人,這一出來就是五六年,怎么能不想家。當初要不是接到蘇玉秀懷孕還得cao持店里的消息,只怕他們現在還在大河村里頭住著。 但就像李紅枝所說,他們老倆回自個兒的,沒必要帶上孩子們跟著一起跑。 蘇玉秀想了想,也就跟著妥協。 然而沒想到,第二天,李芝齡就上了門來。 “昨天家里寄的信到了,說是河清爸跌了一跤去了,我和河清這就要趕緊回去陪著,后天下午的車票,這一來一回,只怕要等開了年才能再回來?!?/br> 李芝齡喝了口熱水緩緩身子上的寒氣,對蘇玉秀道, “聽說這個冬天才來,村里就有好幾個老人沒挺過去。趙隊長前兩天也去了,我倆這回回去一起再吊唁一下人趙隊長,畢竟人這一輩子凈給咱們第五大隊的人奉獻了,如今去了,也該讓我們都盡盡心意?!?/br> 頓了頓又道, “你家今年是不是不回去了,用不用我給你們捎點東西回去給趙隊長家?!?/br> 趙建國對蘇家的照顧幫襯不少,蘇家一家也都是個記恩的,只看逢年過節寄回大河村的那么多東西就清楚,蘇家在大河村算是絕戶,處的好的也沒幾家,除了趙家還能有誰去接這些東西。 不然李芝齡也不會特意來問這么一句。 蘇玉秀聽到趙隊長去了的消息大吃一驚, “趙隊長身體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說去就去了?我們、我們咋沒接到信呢?!” 李芝齡嘆了口氣, “誰能知道,信里面也沒講太多,只是得知這么個消息。趙隊長他家可能也是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信也許過幾天才到?!?/br> 蘇玉秀心緒起伏,一時也說不出什么話來,只能跟李芝齡說, “你等我一天消息,我明天給你個答復?!?/br> 至于是什么答復,當然是要不要回晉省的消息。 李芝齡心里清楚,點點頭,也沒多留便起身離開了。 等到蘇承祖老倆從溫蘇記里回來,蘇玉秀便將這個消息告知了他們。 蘇承祖面色灰暗,聲音低沉卻堅定, “我們回晉省?!?/br> 不僅回,還要一家七口人都回去。 李紅枝張口想說些什么,到底還是都咽回去了。 趙隊長在世時對他們家恩重,這一趟是非回去不可。 溫向平聽聞消息后也跟著道, “那我們就回去,我明早就去把東西都買下?!?/br> 于是溫向平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門,先到新周刊跟羅家和知會了一聲,再跑到火車站買了一家七口的車票。 之后,溫向平又跑到商場買了幾個軟墊專門給蘇玉秀火車上墊著用,圍巾大衣之類防寒的也都準備齊全,畢竟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還有一個孕婦,準備充足些總是沒錯。 好在孩子們都放了寒假,不然還得去學校挨個請假也是麻煩。 因著江溫兩家都要回晉省,索性溫向平就買了和江家一班的車。上車跟別人換個位子,兩家人也就又坐到了一處。 這會兒的火車不比后來的溫暖快速,坐在車廂里凍的腳趾頭都能掉了,蘇玉秀身子不方便,自然坐的靠里,可溫向平又擔心窗邊冷氣把人給凍著了,便坐在窗邊,肩頭讓蘇玉秀靠著小憩,懷里抱著裹得嚴實的蜜果兒。 蜜果兒趴在溫向平懷里,渾身上下裹得只露張臉,脖子里還系了條圍巾。朝陽和甜寶也是類似模樣。也不怪溫向平把孩子裹得這么嚴實。要不是車上人多,圍巾擋住臉呼吸不暢,溫向平都想讓孩子們只露個眼睛算了。 許是知道蘇承祖心情不好,一路上孩子們都沒怎么說笑。 蜜果兒小聲的摟著溫向平的脖子道, “爸爸,我餓了?!?/br> 溫向平肩頭靠著入眠的妻子,并不敢稍加動彈,便單手從隨身的包裹中拆出一包餅干,讓蜜果兒就著從火車上的熱水將就一下。 蜜果兒咽著冷冰冰干巴巴的餅干委屈的很,她從小長到大,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哪怕之前旅游的時候也坐了火車,至少還能說說笑笑,有熱騰騰的飯菜吃呢。 原來這就是回晉省過年,跟姥姥說的一點都不一樣,跟她想象的也不像。蜜果兒戴著厚手套的小手扯了扯溫向平衣袖,嚶嚶道, “爸爸,我想回家?!?/br> 溫向平安撫的摸了摸小女兒的發頂,輕聲道, “我們這次不是出來玩的,蜜果兒。是一個對爸爸mama、姥姥姥爺、乃至哥哥jiejie都很重要的一個長輩去世了,我們一定要回去送他一程才行。你看mama這么累都跟著來了,我們蜜果兒一定也能做到的對不對?” 蜜果兒聞言也就不再撅著嘴巴,輕聲問道, “他為什么對我們這么重要???” 怕將好不容易入眠的妻子吵醒,溫向平輕聲道, “按輩分蜜果兒還叫人家趙爺爺。趙爺爺曾經在家里沒東西吃的時候給我們家送過糧食,在你姥爺受傷的時候也幫忙著給他找工作,好讓我們家里頭有錢吃飯。后來爸爸腳受傷,拿不出錢來治病,也是這位趙爺爺掏出家里積蓄幫助我們,所以他對我們家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如今他年紀大了,去世了,我們受過他的恩惠,當然應該回來送他一程?!?/br> 蜜果兒聽的眼淚汪汪,重重的點頭,然后再也沒抱怨過路上條件艱苦,還會爬上蘇承祖和李紅枝的腿安慰老倆,蘇承祖和李紅枝的面色也就漸漸好看了些。 因著溫江兩家人多,足足將兩排面對面的椅子坐滿。蘇承祖老倆和溫向平夫妻坐在過道一邊,江河清夫婦帶著孩子坐在另一邊。 孩子們好動是天性,坐在過道兩邊沒一會兒就自發的聚集在一處,因著蘇承祖和江河清面色都不好,孩子們都沒有說笑,但有小伙伴的陪伴,一路上倒也沒那么難過。 等到了晉省并城還不算,兩家人還得坐幾個小時的車才能到大河村。 但因著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還有蘇玉秀這個孕婦在。雖然時間才下午三四點,但冬日天黑的早,回去的土路坑坑洼洼也不方便,一行人便就近找了家干凈的酒店入住。 有江河清這個大力士在,溫向平都不用cao心行李的事情,只管把蘇玉秀照看好就是。 北方的酒店不僅有暖氣,暖氣還開的很足,一進酒店大門就感覺到身上一股熱意,汗珠很快就從額頭析出滾落。等進了房間,把身上的厚棉襖子卸下來,只留毛衣便行。 酒店同時還提供飯食,溫江兩家也都沒心情再出去覓食,點上飯菜在這里吃了也是方便。一行人長途跋涉都十分疲憊,哪怕精神十足的孩子們此時也跟一苗苗蔫兒了的小白菜似的,大家填飽了肚子也就紛紛回屋睡覺。 修整一夜后,一行人便坐上了前往大河村的汽車??粗匦聼òl精神的三個孩子,溫向平這才安心下來,哪怕江慎之就坐在甜寶身邊跟著說說笑笑,溫向平也沒再說什么,只是時不時問一問蘇玉秀難不難受,整理一下圍巾,別讓妻子著涼罷了。 等終于踏在闊別已久、熟悉不已的坎坷土路上,溫向平終于長長的出了口氣,這段長長的奔波,總算是到了個頭。 江河清因著是父親去世,跟溫向平打了聲招呼便帶著一家人便急匆匆往自個兒家奔赴而去。 蘇承祖到底心疼自家閨女兒,對溫向平道, “你帶著玉秀回家歇歇去吧,跟鄰居借點柴先把炕燒起來,讓玉秀和孩子們好好歇一歇,我和你媽先去趙隊長家?!?/br> 因著蘇承祖二老的衣服都是暗沉的棕褐色,這樣去趙家也不失禮,兩人干脆就連衣裳也不換了。 對于溫向平而言,蘇玉秀的分量比起趙隊長還是要重上不少,自然沒得推諉,扶著蘇玉秀就回了家。 蘇玉秀其實沒有溫向平想象的那么虛弱。雖然這幾天一直在趕路,但大多時間都是在車上坐著,不廢什么功夫,何況溫向平還給她身下塞了好幾個軟墊就怕她坐的身子僵。頂多是坐車太久有些精神不濟罷了。 一路走來,村子里的格局并沒有什么改變,看起來和五年前沒有什么差別。只是某些地方多了房子少了田地,看起來帶了些眼生。 行李江河清已經順路放到家門口了,溫向平讓妻兒先進,自己跟著溫朝陽一起搬進家去。 家里許久沒回來,自然是落了一層灰。溫向平跟鄰居借了熱水柴火先把他和蘇玉秀那屋的炕收拾出來,讓蘇玉秀和幾個孩子睡一會兒。 溫朝陽身為三個孩子中的大哥,安排著兩個meimei陪mama一塊睡覺,便跟溫向平一起收拾起家來,雖然這兩年沒再燒過柴火,折騰了一把也就又熟悉起來,到最后抹家掃地竟然比溫向平還利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