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溫向平夫婦拿著個饅頭正在嚼,表面上聽的認真,實際上一連聽了十幾天也沒點消息,心里正懈怠著,蘇玉秀甚至都要以為溫向平當初是在哄她玩的了。 溫朝陽突然問了一句, “爸爸,啥叫對外貿易???” 溫向平放下端著的稀飯,盯著一處沒蒜瓣的土豆絲下了筷子,回答道, “就是和別的國家做生意?!?/br> “哦――” 溫朝陽點點頭,半晌又問, “爸爸,那啥又是計劃經濟,啥是市場經濟啊?!?/br> 溫向平隨口答到, “計劃經濟就是掙工分才能換飯吃,市場經――” 話還沒說完,一道抓不著的光瞬間從溫向平腦中穿過。 溫向平一下坐直了身體,一把抓起半導體,瞪大著眼看它,一點都不嫌棄它黑乎乎胖乎乎的外表。 蘇玉秀被溫向平的動作驚了一跳, “怎么了?” 溫向平“噓”了一聲,把半導體放在兩人中間,調大了音量。 “從東部沿海地區開始……外國經濟貿易……取消集體主義經濟……個體戶的存在合法……鼓勵百姓做個體戶……積極促進國家經濟發展……” 蘇玉秀腦子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快了一拍怔在原地,磕磕巴巴的說, ”這、這、這――” 半晌,蘇玉秀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能賣吃的了?!” 溫向平大力點頭, “當然,你聽,他說鼓勵百姓創業呢!別說賣吃的,就是一邊再賣個喝的也沒事兒?!?/br> 蘇玉秀一把握住溫向平的手, “我可以去租店鋪做生意了?我可以掙錢了?!” 溫向平歡躍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蘇玉秀原來在鄉下的時候,雖然不如漢子下地干得好,卻也能掙自己的一份錢。自從跟著自己背井離鄉來到沽市,每天卻只能被禁錮在這小小的屋子里動彈不得,每天最大的忙碌就是拿著溫向平交給她的稿費買菜做飯。 就像一只被拘在籠子里的鳥。 雖然嘴上從來沒抱怨過這樣的日子,可溫向平一直都知道,蘇玉秀不踏實。 蘇玉秀曾滿懷希望的跑出去找工作,火房幫工也好,工廠后勤也行,最終卻都失望而歸。 而自從從他這兒聽見可以自己干的消息后,蘇玉秀甚至只是猶疑了一下“個體戶名聲不好”,然后就滿懷熱情一頭扎進了開店的準備中。 看著蘇玉秀掰著手指盤算著要賣什么菜色,該擺幾張桌子,店里頭的墻該刷成白色的還是再貼個海報,溫向平笑著道, “總得先把店面看好才行吧?!?/br> 正興奮的蘇玉秀一愣,隨即點著頭不住的念叨, “對,是該先看店面,看店面,咱們明天就去吧?看看哪個地方的好,夠不夠寬敞,人多不多……” 溫朝陽和甜寶面面相覷。 爸媽這是…怎么了? 在溫向平夫婦的設想里,因著想就在家附近開個店,他們用最多五天的時間把店面看好,然后跑一跑進菜的貨源,再找人裝個修,等過年回來正好晾的差不多,清掃一番就能開門大吉了。 然而事情并不想溫向平和蘇玉秀想象的那么順利。 首先,預想著五天能跑出來的店面根本沒影兒。 雖然政府出臺了允許個體戶創業經商,又整改了許多國營企業,可一時半會兒愿意把自家店鋪轉讓或者租出來的根本就沒幾個,就是有,也大多是不好的地段,人少,環境也不好,離家還遠。 蘇玉秀本來還想著將就將就算了,卻讓溫向平給攔了。 “再等等,說不定等過年回來以后,愿意出租的人就多了,好地段的說不得也有?!?/br> 蘇玉秀想了想,也就耐著性子跟著等。 結果這一等,還沒等到好地段的鋪面有人出租,反倒是先把江河清夫婦等來了。 李芝齡拉著蘇玉秀的手嗔她, “怎么不跟我說。我家這口子自打來了這兒,附近沒少轉悠,人脈都摸熟了,想租鋪子,讓我家這口子給你問問就行了?!?/br> 蘇玉秀連忙擺手, “怎么好意思麻煩你們?!?/br> 李芝齡笑道, “哪里就麻煩,咱們又是同鄉,又是鄰居,兩家關系這么好,你怎么還跟我客氣。要不是那天甜寶來家里玩的時候提了一句,我還不知道這事兒?!?/br> 李芝齡學的是金融專業,平時課程排的算滿,經常顧不上大兒子和二兒子吃飯,小兒子在托管所,倒不用cao心。江河清每天忙的不見人影,中午還得跑回來給孩子做飯,要不然就是給孩子們塞上一把錢,讓在外頭吃完了再回來睡午覺。 蘇玉秀見了,干脆就讓江家兩兄弟來自家,每天跟上他家一起吃。 李芝齡和江河清心里感激,幾次要給蘇玉秀伙食費,通通被蘇玉秀佯惱著拒絕了。如今既然江家有能幫上他家的,自然不遺余力。 江河清在那邊端著搪瓷杯子跟溫向平聊, “你覺著沽大旁邊那條街咋樣,我聽著上頭讓自己干了,只怕將來那條街不會差到哪兒去,學生們吃膩食堂了,出來遛一遛吃點新鮮的,或者就近買個衣服啥的,都方便?!?/br> 江河清早就跟自家媳婦兒琢磨過這些,當初在鄉下的時候,他就沒少鼓搗這些投機倒把的事兒,倒也掙了不少錢。如今來了沽市這么個大城市,又有自家媳婦兒大力支持,更是如魚得水,每天見不著人影兒就是跑去“投機倒把”了。這半年來,不但掙了錢,還以沽大為中心呈輻射狀積累了豐富的人脈,不然也不敢就這么上門說要幫忙。 這下好了,上頭政策下來了,他這下也光明正大了。這短短幾天,不僅在沽大旁邊整了件鋪子準備開年賣衣服,還跑到了大老遠的沽東去開店――就因為最近政府在扶持沽東企業積極對外貿易――所以才會每天忙的腳不沾地。 溫向平對江河清的商業眼光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我也覺著挺好,江大哥眼光毒辣哪?!?/br> 江河清撓著頭嘿嘿一笑,手臂上發達的肌rou在毛衣下也可窺一斑。 溫老弟就是干脆。男人嘛,自然不搞女人那一套磨磨唧唧的,覺著好就要,不好再換,一句廢話不說,這功夫不就省下了能干別的嘛。 “那你和弟妹明天?后天?多會兒有空跟我去走一趟,看喜歡哪間,我在那兒有認識的人,盡力給你拿下?!?/br> 溫向平也不再推辭, “那就明天吧,早點弄完也能結余點時間以備不時之需?!?/br> “行嘞?!?/br> 于是第二天一早,溫向平夫婦就和江河清出了門。 李芝齡因著今天有門考試,所以就沒跟著去,考完回來正好給幾個孩子做飯吃。 沽大旁邊的街不長,說是街,不如說是條巷弄,大概只有不到一百米,中間的路大概有個三四米,最里頭正好和另一條街上的居民樓的墻砌在了一處。兩側加起來零零總總一共也就二十幾家店鋪,大多是飯館報亭一類的。 溫向平走進去又走出來,仔細打量了一番。他來沽大上學半年了,還是第一次來這兒。 整條街的環境說不上有多干凈,但也不至于到垃圾隨便丟的地步??傮w來說,還算可以。 “怎么樣,有沒有看中的?!?/br> 江河清問。 蘇玉秀也看向溫向平。 她總是信任自己的丈夫的。 溫向平說可以自己做買賣,果然就能自己做買賣了。溫向平說朝陽和甜寶能上學,孩子們果然就能上學了。 學校又大又干凈,老師都很好,比大隊聯合辦的小學里頭的老師溫柔多了,也沒再見兒子繃著一張臉上下學了。 溫向平會寫出登載在大雜志上,好多人排著隊買的文章,掙好多好多的錢;會寫札記,還會寫歌兒給她和孩子們唱。去年他寫的那首,她現在都還能哼出來呢。 蘇玉秀只覺著,自己的丈夫,什么都會。 什么都會的溫向平最終選了左手邊中間靠前的一家店面。 為什么是中間靠前還真是有科學依據的,黃金分割點的店鋪生意一般都好嘛。而至于為什么是左手邊,那就純粹是因為溫向平習慣先往左手邊看――也不知道和他是個右撇子有沒有關系。 既然選定是這家了,江河清讓溫向平回去等消息,自己提了幾瓶酒就跑去找關系。 不過等到第三天,江河清就叫溫向平和蘇玉秀去簽合同。 合同上寫了,一個月租金八十,第一次要付夠半年的才行。 雖然有點貴,可是地段確實好,就在沽大旁邊,絕對不虧。 溫向平爽快的掏了錢。 事后,溫向平又拉住江河清, “江哥,這次跑人情花了多少,我好給你?!?/br> 江河清一揮手, “別介,這點兒記個啥,完了叫我跟你嫂子去家里吃頓飯就完事兒了?!?/br> 江河清不是假客氣,他是真不計較,而也正是憑著他這份不計較和爽快,才能這么快在沽市立穩腳跟,積累下這一片深厚人脈。 溫向平笑道, “飯當然是要請的,可這錢也不能少了,江哥說要做爽快人,那就別跟我客氣,該多少就多少?!?/br> 江河清和溫向平拉扯了半天也沒拉扯成功,最后只能嘆了口氣報了個數, “回去讓你嫂子知道了肯定要訓我了,這平時我家小子沒少跑你家蹭飯,咋就能收上錢了?!?/br> 溫向平一邊往他手里塞錢,一邊笑, “不怕,到時候讓玉秀給你幫忙,把嫂子的火兒先一步滅了?!?/br> “唉――不頂用不頂用,等弟妹一走,我該咋挨訓咋挨訓?!?/br> 江河清無奈的擺擺手。 蘇玉秀在一邊捂嘴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