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有人走過這條路,而且是在晚上點著蠟燭經過。 ——蠟油顏色紅艷不脆硬,滴落了沒兩天。 ——被踩斷的植物折口處也很新鮮。 但這并不能證明就是昨晚的那抹“螢火”。 “嘩啦啦——嘩啦啦——” 草叢被撩得嘩啦作響,有人正往上面走。 南星輕步往樹后一躲,連呼吸聲都放輕了。 過了小半會,嘩啦聲更大了,還有人喘氣的聲音。不是野獸,是人。 三寶山地勢太過陡峭,稍有不慎就要從這山坡上滾下去。那人爬得很慢,這會停了下來。南星稍稍往那邊看,那人背上的大麻袋全是東西,棱角凹凸,都是些鏟子錘子之類的工具吧。 那人也在蹲地看那些折斷的樹枝,看了一會就站起來了。南星看見他的臉,一張并不太白的臉,眉目凝神沉靜,還盯在地上。這張臉她認得,頓時有些意外。 邱辭。 邱辭也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猛地抬頭往大樹那看。那人速度奇快,幾乎就在他抬頭的瞬間,就隱沒在樹后了。他笑了笑,說:“別瞧了,我看見你了?!?/br> 南星微頓,還是從樹后出來。邱辭本來還在笑著,見是她,神情一頓,又笑了起來:“巧啊。世界這么大,你跑這來了?” 南星沒法對他有好感,就算愛帥哥之心人皆有之,她也沒辦法這么庸俗。 “巧?!?/br> “來做淘金客了?” “是?!蹦闲菃?,“你也是?” “是啊?!?/br> ——對方是個騙子,信他(她)還不如信鬼。 兩人左手金人,右手金雞,臉不紅心不跳。 邱辭說:“那我們就各自淘金去吧,我想這么有緣,就不用說再見了?!?/br> 南星忍著沒將眉頭高挑,還是說:“再見?!?/br> 邱辭又笑了,這人真冷淡。 沒有路的陡峭山坡難行,但南星發現邱辭背了一袋的工具走得很穩健,費力,卻還在體力范圍內。 分明也是個練家子。 南星又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爬到山頂,三寶山不是寶珠山四座山中最高的一座,但從這里可以看見其余三座山山頭。 寶珠山的地勢在堪輿家眼中列為“砂”,四山聚,中有xue。那個xue就是如今老賀他們一行人住的那塊大平地,砂就是這四座山。砂形雖好,四座山峰也秀挺,但是有條大路直穿山巒,破壞了峰巒格局,就變成塊壞地了。 這里并不是喪葬的好地方。 自古以來權貴都講究風水,寶珠山傳說中的金王要是選了三寶山做墓地,守衛他的寶藏,就太不可思議了。所以如果說孫媛是在這里碰見了金王,說法很可疑。 南星感覺得出來,寶珠山沒有古墓,沒有一點古物的氣息。 偷命,偷的不是活人的命。世上唯一被閻王遺忘的活物,是那些被深埋在地底千百年的東西。 南星要偷的,是它們的命。 第6章 饕餮酒盞(五) 南星從山頂下來時,發現孫方正往上爬。 孫方這幾天沒吃什么,臉色蒼白,爬了一會的山,臉白得像紙,滿臉的營養不良。孫方看見她,空洞的眼神細細掃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受傷,便沒有問。他動了動干裂得泛起白皮的嘴唇,說:“回去吧,你一個人來這里,很危險?!彼吐曊f,“我不希望你像我meimei一樣?!?/br> 南星看著他瞬間默然的神情,頓了頓,說道:“謝謝?!?/br> 孫方的語氣里的確充滿了擔心,像是把她當成了他死去的meimei來擔心著,讓南星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我會很快找到讓你meimei復活的東西,這幾天你什么都不要說,也不要做?!?/br> “我能不能幫上忙?” 南星搖頭,孫方就沒有多問。他一向不多說廢話,總是老老實實做事,勤勤懇懇做人。他從小就因為被拐的事自責,后來變成了自卑,好不容易在寶珠山里過得開心了些,覺得日子步入了正軌,誰想一朝又回到了從前,這幾日就更加自責、自卑了。 南星問:“你為什么不報警?” “警察來了,肯定會把阿媛帶走,要是不能夠破案怎么辦?世界上的懸案那么多,阿媛死的很蹊蹺,不是嗎?” 南星微微皺眉,問:“你相信這是金王的詛咒?沒有懷疑過任何人?” 孫方答道:“有?!?/br> “誰?” 孫方沒有絲毫遲疑,說:“老賀?!?/br> 南星微愣:“你為什么懷疑老賀,而不是懷疑當晚和你meimei一起出去過夜的蔣正?” “阿正沒有殺阿媛的理由?!睂O方快速反駁著她,不樂意她懷疑自己的好友,“阿正說,那晚蠟燭燒完了,他去找枯樹枝,回來時聽見有人從屋里逃走,阿媛已經死了。蠟燭是我交給他們的,燒剩沒多少了,我本來要再給他們拿一根新的,沒想到等我出來,他們已經走了。是我的錯……如果我一開始就不給他們舊蠟燭,阿正就不會離開那么久。阿正不走,阿媛就不會死了……” “那你為什么懷疑老賀?” “在你眼里,老賀跟我的關系一定很好對吧,可在我meimei死之前,老賀根本就不親近我們。阿媛走了后,他突然就忙前忙后,像個兄長一樣照顧我?!睂O方緊握拳頭,眼睛都紅了,“如果他不是心虛,為什么態度轉變這么大?” 這么分析不是沒有道理,通常犯人離開案發現場后,還會再回去,為了觀察案情動向。老賀突然親近的舉動也令人懷疑,但,她知道不會是老賀。 “是老賀,是老賀……等阿媛醒過來,我一定要殺了他……” 孫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充滿了仇恨。南星明白了老賀說那句話的意思了,再找不到兇手,孫方也別想活了。 現在的孫方,已經變成了行尸走rou。 南星也失去過親人,親眼看著親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但她活了下來,跟孫方一樣,她也要找到兇手。 “帶我去阿媛和蔣正那晚住的地方?!?/br> 孫方硬生生點點頭,本來精神還渙散,等站起來,就恢復了精神氣,只是雙眼還布滿血絲,看著有些可怕。 他帶著南星爬到接近山腳的地方,那里同樣有一塊平地,上面坐落著十幾間小木屋,但全都破舊不堪,已經沒有一個人住在這里了。 孫方駐足的木屋很普通,一扇小門,一扇大窗戶。小門防止野獸襲擊,窗戶是怕野獸襲擊而留給人逃跑用的,這里的木屋基本都是這種架構。 南星俯身進了里面,一眼就看見地上的血跡。 “是阿媛的?!睂O方見她看著那,喉嚨又一次發硬,低聲,“阿媛腦袋的血……” 南星探身從窗戶往外看,最近的木屋離了也有一米多遠。她低頭看著窗戶下的泥地,那里的泥土很松軟平整,但是它旁邊的泥土卻很硬,硬到干裂。 有人故意來把這里抹平整了。 為什么? 南星跳上窗戶,如果從這個角度一躍往下跳,剛好就能落在那片松軟的泥土上。 掩飾腳??? 她回頭問:“阿媛去世后,寶珠山有沒有下雨?” “沒有?!?/br> 南星輕輕點頭,這間木屋,同樣有阿媛的怨氣,比她住的地方,怨氣更濃,更讓人覺得陰冷。 南星和孫方回到山下平地時,已經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 留下的淘金客平時淘不了多少金子,閑得沒事做,反倒準時準點吃三餐了。不然錢沒賺著,身體也垮了,兩頭虧。 老賀吃的是面條配榨菜,阿蛋是南方人,頓頓都少不了米飯,還給自己炒了個雞蛋。錢老板最有錢,日子也過得最瀟灑,用砂鍋做了個臘味煲仔飯,旁邊還有一罐啤酒和半個西瓜,在物質匱乏的寶珠山,簡直壕氣沖天。 蔣正吃饅頭,一旁的大碗里放了三個大饅頭,見孫方回來,指了指碗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他不敢見孫方,沒有勇氣面對他。 孫方其實并不責怪他當晚離開去拾柴火,因為他知道蔣正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一日不抓到兇手,兩人就一日不能再像以前一樣。 老賀朝南星問:“吃午飯了嗎,我去給你下點面條吧?!?/br> “我帶了?!蹦闲潜P腿在石子地上坐下,從包里摸出一大袋壓縮餅干,取了一塊吃。 錢老板笑了一聲,說:“沒想到你侄女還挺吃苦耐勞,這種噎喉嚨的餅干也吞得下,還買了一大包,比你更省啊?!?/br> 他說著就笑了起來,一不留神,被辣椒嗆著,咳了起來??吹美腺R直笑:“先管好自己吧?!?/br> 南星慢慢嚼著餅干,忽然一壺水遞到自己面前。裝在竹筒里的水澄清,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著明亮的光澤。她抬眼順著那只清瘦的手看去,見著一個靦腆少年。 阿蛋放開手,低聲:“那餅干難咽,等噎了再找水,就來不及了?!?/br> “謝謝?!蹦闲强粗谂赃叧燥埖纳倌?,還是問道,“逃學?” 阿蛋頓了頓,沒想到一個陌生人會這么直白地問他這種問題,連連看了她好幾眼,大概是覺得南星長得沒有攻擊性,也不是揣著八卦的心思問他,隱約有點關心的意思。 “戒網癮?!卑⒌罢f,“我爸把我送進網戒所,那里打得太厲害了,想死,可他們不接我回去。我那時候想,要是逃不出去,我就死在那。沒想到逃出來了,但沒地方去,就跑這來了?!?/br> 南星點點頭,看看他脖子上被蚊蟲咬的痘印,光著的腳背也有受過傷的痕跡,正是青春期,但人卻瘦得不行。 但阿蛋的眼里沒有害怕,也沒有迷茫。 “南星姐,昨晚你住的房子是誰的,你知道嗎?那是阿媛姐住的。阿媛姐……幾天前剛剛過世……”阿蛋咬了咬唇,說,“老賀大概是覺得阿媛姐是被金王的詛咒殺死的,所以不避諱。但我覺得,阿媛姐是被人殺的?!?/br>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幾乎被那邊老賀和錢老板互罵的聲音掩蓋了下去。 南星看著他問:“你不相信金王的傳說?” “不相信,我喜歡科學,物理尤其學得好?!卑⒌罢f,“就是太偏科,每回考的總分太低,我爸就老覺得我不努力,不用功,其實我也沒多愛玩游戲,但我爸覺得是,還把我送去網戒所……” 阿蛋說到這,有些煩。 在網戒所的日子,比寶珠山難受一百倍。 他換了一口氣繼續說:“阿媛姐死的那天,錢老板出去了。錢老板對阿媛姐特別殷勤,就連給阿媛姐換的東西,都比我們多?!?/br> 南星突然覺得他話里有話,問:“你在懷疑什么?” 阿蛋盯著她,說:“我懷疑是錢老板殺了阿媛姐。我不相信詛咒,所以只能認定這里有人殺了阿媛姐,既然有,就要找一個最有嫌疑的人,一定是錢老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