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
正廳外頭是一方入戶小天井,因著這里是整個侯府平時迎接圣旨招待貴賓的地方,是以建造的格外莊嚴肅穆。江秋意盛裝端坐,手里頭拿著勺子,院子里站滿了人,可她也不訓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拿勺子撩撥碗里頭的燕窩粥。 晨起的這一頓要吃的精細吃的好,卻不能太過油膩。這侯府的廚房卻不知道是怎么辦事的,一碗燉的明顯火候不夠白白糟蹋了上等血燕的燕窩粥,配了一碟炸春卷,富貴焦丸子,油烹大蝦,油炸公魚,可能還念著她是北秦來的,還弄了幾塊炸糖糕。 七七八八擺了一桌子,全是過油炸的吃食,又油膩又上火。這是欺負她一個鄉下來的不知道一品公候府早膳是什么樣的規格嗎? 江秋意冷冷的勾了勾唇角,東子立在一旁擦眼觀色,不用她開口,便沖外頭喊了句:“來人,把夫人的早膳全都撤下去,桂花嬸兒,麻煩您老了,去廚房給夫人重做一份吧!” 桂花嬸兒聞言高興的不得了,她本來就是將軍特意帶過來給夫人做飯的,誰知道進了這侯府,初來咋到的人家壓根就不讓她進廚房,還說什么她是夫人帶過來的人怎么能讓她動手干活呢?不知道打哪兒給她弄了身賊氣派的綾羅綢緞穿著,袖子寬的一上灶臺估計都得掉一半到鍋里頭去,弄得她壓根就干不了活兒。 桂花嬸最快活的時候便是在廚房做菜了,這不讓她掌廚了,弄的她渾身的不自在,本想來找夫人說道說道的,卻被李東按下了,李東與她說夫人自有安排,桂花嬸這才按耐下來等著夫人安排。這一聽夫人要吃她做的飯,桂花嬸高興的簡直合不攏嘴,擼了袖管“哎”了一句就要走,卻被江秋意攔住了。 “慢著,這都是些好東西,是廚房掌勺師傅的一片心意,撤下去豈不是浪費了?東子,叫人拿食盒裝上了,我進宮看看殷貴嬪,她有孕在身起的晚,應該還沒吃早飯,裝上了我拿過去和貴嬪一塊吃!” “指不定皇上下了早朝也會去殷貴嬪處用膳,到時候也好當面答謝一番陛下的隆恩厚賞,撥給忠勇侯府的下人,一個個可全都是人才??!” 她微笑著站在廳門前,說出來的話聲音涼涼的,連一絲一毫的怒氣都沒有,偏偏后面有人已經汗濕衣襟。南秦再暖和,也沒暖和到冬日里能讓人滿頭大汗的地步。 李東聽了信兒就準備去拿食盒,腳還沒邁開呢,后面一排廚房的人噼里啪啦的全都跪下了,為首的掌勺大師傅是御膳房的一等廚子,那在宮里也是有點地位的,此時此刻已經面如菜色,一腦門的汗。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都是小人該死,小人不該吃了熊心豹子膽拿這點東西糊弄夫人,夫人饒命??!” 江秋意睨著眸子,也不叫他起來,只冷冷的問了句:“哦?那你倒是說說你是怎么糊弄本夫人了?要是不說清楚,旁人還以為是本夫人有負圣恩,陛下體恤侯爺,本夫人卻在這里無端刁難宮里頭的人?!?/br> 這次被指派來侯府的御廚叫張炳,忠勇侯府剛剛落成的時候他便被調派過來了,一開始還老大不情愿呢,只當是御膳房那幫龜孫背后暗算他,在宮里頭當差多好,到處都是油水,一旦有哪道菜得了貴人們的歡心了,那賞賜是大大的有!外放到侯府有什么好的?每個月就拿那點個定死了的月奉啥子油水都沒有了! 這忠勇候還是個平民出身,說白了就是泥腿子一個!張炳一直以門閥世家自詡,其實他也就是孟魏崔張里面小張氏遠到不能再遠的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旁支,祖上還是入贅了小張氏這才得了張姓,也是靠著這個張姓在御膳房混了個一等御廚的職位。 只是小張氏雖然身居四大世家,卻是近十幾年崛起的,章后的大章氏沒落之后,小張氏逐漸崛起取而代之,可在朝堂上卻沒有幾個身居高位的自家人,勢力完全無法與其他三家相比。 饒是如此,張炳依然自我感覺良好,忠勇候府是昨天才迎來了男女主人,可早在一年前就落成了,這府里頭的人手也早就配備了。 俗話說的好,山中猛虎不在猴子稱王。張炳憑借自己的出身,在侯府沒有主子的這一年里,儼然就將自己當成了忠勇候府的主子了。一個人如果任由自己膨脹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想收回來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從昨晚到今早,江秋意在侯府吃的這兩頓飯,全都不是出自這位一等御廚之手,人家可是氏族出身,怎么屈尊給平民出身的人做飯呢? 張炳不屑給侯府的主人做飯,便支使了手底下的幫廚去干,可昨晚上那一頓卻沒有出現任何異樣,送回廚房的碗筷干凈的跟恨不得把碗底子都舔干凈咯似的,張炳心下越發的不屑了,果然是泥腿子出身,壓根就吃過什么好東西!陳米熬的粥都吃不出來,那還有什么怕頭呢? 今天早上,張炳可是起的比江秋意還晚,哪里能給她做早膳,這頓飯是他手底下的學徒做的。這次御膳房給他派了三個小學徒,全是還在蘿卜雕花階段壓根沒掂過勺的雜工,他原來帶的那幾個徒弟,人家一看他老人家被發配出去了,水往高處流,誰也不愿意跟來。 張炳淌了一會子汗,到底忽然就清醒了,自己個霍地站起來猛地朝那三個小學徒一人踹了一腳,大罵一句:“你們這幾個偷jian?;乃榔ぷ?,怎么給夫人做的早飯?早膳要精細要清淡你們不知道嗎?誰給你們的狗膽敢拿那樣粗鄙的吃食糊弄夫人?都不想活了是吧?” 喲,還蹬鼻子上臉了,看來是真不想活了。 第475章立威(三更) 那邊挨了踹的小學徒也知道厲害了,這侯爺夫人不吃他們做的東西,還要拿進宮去請皇上貴嬪一塊吃,這不擺明了就是要去告他們的狀嗎?那三個小學徒嚇的連滾帶爬的一路磕頭磕到江秋意面前,連聲求饒。 “夫人恕罪,夫人饒命??!我等從未掌勺,在御膳房里也只是配配菜,和和面,從來沒有正式上過灶臺,給夫人做的飯菜不合夫人的口味,請夫人恕罪,求夫人饒命??!” 三個學徒里,其中一個稍微淡定些的,已經哆哆嗦嗦的辯解起來,其他兩個全都嚇的不敢抬頭。 張炳一看著苗頭不太好,忙跑過來跪著賠罪:“夫人夫人,是小人管教不力,請夫人念在我等是初次犯錯的份上,再給小人們一次機會,小人抱保證,往后廚房里絕不會再出現任何錯漏了?!?/br> “第一次犯錯?” 張炳雖然是跪在那里回話,可一臉的油腔滑調的笑容,你要說他有多惶恐多敬畏那是不可能的,眼珠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分明就是在想怎么把這個鄉下來的主家夫人糊弄過去。 可江秋意又豈是那沒見識好糊弄的,桃枝妙菡給她搬了張墊著軟塌子的八仙椅,她舒舒服服的坐好,壟了壟輕薄的寶藍色云錦紋羽絨對襟褂子,這才慢悠悠的開口:“東子,把東西拿上來吧?!?/br> 李東拍拍手,侯府親兵一身鎧甲,端了個托盤,上頭有兩個寬口青花瓷大碗,一碗壯著稻香米,一碗裝著珍珠米。 “末將參見夫人?!?/br> “起來吧!將軍辛苦了?!?/br> “謝夫人!” 只是進來送個東西而已,可秦羽營的親兵還是照足規矩給江秋意這個大將軍夫人行了禮,放下東西后,人又畢恭畢敬的退下了。親兵如此恪守禮法,倒是叫這些號稱宮里頭出來的人汗顏了。 一看見那兩碗大米,張炳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忠勇候府是一等公候之家,府里吃的是和宮里頭一樣的貢米,張炳啊,你是想欺負我這個鄉下來的侯夫人無知短識嗎?新米顆粒均勻有光澤,腹白呈乳白色或者淡黃色,水分多粘性強,你用去年的陳舊貢米代替金秋新收的貢米熬粥給侯爺吃,敢問這是宮里頭的意思還是你們張家的意思?” 這話一出張炳便知道自己的底細是被人摸清楚了,別看這位夫人昨天下午才入府,來了以后又一直在睡大覺,除了吃昨晚上那一晚rou糜粥,其他什么事兒都沒干??扇思覅s從那一碗粥里頭吃出了問題,甚至連他的底細都摸清楚了。 張炳當下不敢再怠慢,忙說:“夫人恕罪??!這個這個,府中的一應吃穿用度全都是由宮里頭統一配備的,小人,小人不知??!” “你不知?那誰知道呢?” 江秋意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張炳,像是在對他說卻又不不像只是在說他一個人。 “侯府落成一年,相比本夫人和侯爺的姍姍來遲,你可以說是這侯府的老人兒了,這一年來你撈了多少侯府的油水,本夫人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過你一馬的,可是你啊,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本夫人和侯爺當猴子耍!” 說著,她加重了語氣:“不但是侯府的采買吃穿用度你從中下了黑手,連這府里頭其他下人的月例銀子你也是貪墨了的,要不你能在外頭養得起三房外室,還能成了千金一曲的綠袖姑娘的入幕之賓?”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張炳黑心是眾所周知的,被調撥來侯府的其他人在宮中時地位就沒張炳高,他又出身張氏門閥,自然沒人敢跟他對著干,月例銀子被他黑走了一些也就黑走了,誰也不敢把他咋滴。 尤其是他在侯府的采買里下手黑錢是下人們心照不宣的,可誰也沒想到他居然能黑成這樣樣子,一個廚子,在外頭養了三房外室,還成了達官貴人才賞臉的名妓綠袖的入幕之賓? 那簡直!得是黑了侯府多少錢才能如此一擲千金??! 當眾揭露了張炳的貪墨,江秋意也就沒有興趣再跟這種蝦兵蟹將過招了,揮了揮手吩咐李東:“押到長安令那里去,還有他這一年來貪污的明細,所有物證全都呈堂,告訴長安令,苦主還等著他主持公道呢!” 說罷擺擺手,李東便要上來押,心知鐵證如山的張炳卻狗急跳墻的大嚎起來:“夫人,夫人,你不能將我送官,我是宮里頭派來的人,犯了錯自有宮里頭的規矩懲戒,你不能將我送官,你這是蔑視天威,枉顧陛下對侯府的恩寵!小人縱是犯了錯也該由宮里的貴人處置!你得把小人送回宮中交由慎刑司審問!” 這張炳的膽子不可謂不大呀!看來這些年仗著張氏門閥的旁支出身已經養成了他目中無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