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強弩來襲胸膛頂,彎刀砍下肩頭擔,赳赳老秦,一寸不讓!” 潺潺涌動的人群中漸漸的也響起歌聲,老人們憶起了曾經的崢嶸歲月,歌聲中帶著永不磨滅的錚錚鐵骨。 一直唱到最是激昂的:“赳赳老秦,慷慨赴死!”江秋意已經淚流滿面。 她走到人群中,牽起了那位嚎嚎大哭的大姐,將她粗糙的雙手捂在手里頭,泣不成聲,可她說的每一個字,卻全都烙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底里。 “我叫江秋意,謝家村謝六郎新過門的妻子。我們家六郎今年才十三歲,半大的少年郎,征兵的名額本來不用落在他頭上了,可是他說他阿爹謝木匠在魏人的彎刀下丟了一條胳膊,回來以后命都沒有保住?!?/br> “六郎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是豁出去命了他也要給他爹報這個仇!砍下一個魏人的頭顱算他報仇了,砍下兩個他就賺了!很傻是不是?” “我不知道什么朝廷不朝廷的,這些時日里我想的最多的全都是六郎走到哪兒了?六郎好不好?六郎每天能不能吃飽飯?六郎受傷生病了有沒有人照顧他?” “朝廷要征糧,我滿心歡喜,因為我知道終于有一一件事情是我可以為我男人做的了!我們家只有三畝地,按照人頭算我至少還要再買三百斤糧食才夠交朝廷的征糧,我買了,即使朝廷給的補貼還不夠我買五十斤糧食的,可我還是足足買夠了三百斤,很傻是不是?” “其實六郎不傻,他只是孝順,我也不傻,我只是一心想著這些糧食多少我家六郎能吃上一口,那么他就不會餓著肚子去擋魏人的彎刀,他就不會因為沒吃飽沒力氣而受傷,或者丟了性命?!?/br> 她泣不成聲,拉著那位大姐的手,哭的全身發抖:“大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我們交的糧食咱家男人肯定能吃上的是不是?然后他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回來了,對不對?咱不會再守寡,咱的孩子不會沒有爹了對不對?” 她沒有勸,甚至沒有半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意思,她只是哭著將自己心中最卑微的念想展現在人前,只一瞬間,在場的女子全都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江秋意的話,戳中了她們心中的軟肋,要是這些糧食能換上了前線的男人們一個平安,那家里頭就是喝清水啃樹皮,怎么樣也是愿意的! 漸漸的人群開始以她為中心靠攏,人們開始出聲安慰這個哭的不能自已的柔弱女子,江秋意的事跡在十里八鄉還是很出名的,大伙都知道她是個二婚頭的改嫁寡婦,原本就守過一次寡,好容易嫁了謝六郎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六郎就從軍了。 見過謝六郎的人都知道,那不過是個瘦弱的半大小子,上了戰場去面對那彪悍兇殘的魏人,叫他的小娘子如何能不日夜提心吊膽,如何能不擔驚受怕? 淳樸善良的莊稼人沒有其他什么好安慰的,左右不過是寬慰她不要太過擔心了,男人們肯定能吃上糧,也肯定能平安回家的。 一場眼瞅著就要發生的暴動,就那樣消弭在一個女人的眼淚里了。太子站在不遠處看著,眼睛里有一道精光閃過。 上繳了糧食之后換回來微薄的銀錢,人們已經打算回去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可江秋意卻站在縣衙門口當眾宣布了一件事。 “大伙先別慌走,我知道這軍糧交完之后大伙手里頭頂多就剩下些明年播種用的種糧了,這些種糧是千萬不能動的?!彼f的這個,誰又不知道呢,但是當真到了迫不得以的時候難不成還能看著家里人活活餓死??! “我和廣慈主持商議了在姑子廟開始粥場,大伙家里頭實在揭不開鍋的,可以上那吃口飯,如今糧食緊張,實在拿不出什么好東西招呼大家,但是我保證,只要我江秋意手里頭還有一分錢,就絕對不會餓著咱的老人和孩子!” 老百姓們面面相窺,她這話說的是不拘哪一村哪一莊的人都能去姑子廟咯?十里八鄉的,整個石屏縣??!那得是多少人,就算她謝家如今在集市上有檔口,家里頭又有陶廠,雞舍和小作坊,可也經不起這么折騰??! “你說的可是真的?不是你們謝家村的人也能去吃不?” 有人將大伙心底里的疑問都問了出來,江秋意微笑。 “再不是我們謝家村的不也是咱一個石屏縣的人么!不拘著哪個村子的,只要家里頭揭不開鍋了,盡管過來,粥場會一直開到大伙家里頭能揭開鍋,我會努力維持到那個時候的,只是吃的不好大伙可別嫌棄!” “這說的哪兒的話!俺們感激還來不及呢!石屏縣那么些大戶那么些有錢人,也沒有哪個有你這份菩薩心腸的,俺們會不會餓死他們才不會管呢!活菩薩??!謝家村出了個活菩薩??!” 離江秋意最近的那位大姐眼瞅著就要給她跪下了,江秋意忙扶著她,不敢受她這么大的禮,一個勁的說沒什么的。 接著她又被老百姓圍在中間親親熱熱的說了好大一會話,如今江秋意這三個字,注定要成為石屏老百姓長生牌位上供奉的最多的了! 好容易才在人群中脫了身,江秋意就被司徒律津抓住了:“你,你……你可知道如今糧食有多貴嗎?你,你哪來的銀子買糧食開粥場?熬到下一季的糧食能吃上,那就得到秋天了!好幾個月你怎么扛得下來?” 第240章她怎么來了(三更) 江秋意甩開了司徒律津情急這下的禁錮,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當場吐槽:“要不怎么說你這個縣太爺當的不稱職呢!石屏縣的老百姓都種植些什么你都不清楚!還好意思說什么愛民如子,呸!” 羞臊完他就接著好心好意的解釋給他聽:“每年春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會種幾畝紅薯的,現在還有點早可最多也就不過二十來天應該就可以挖了。今年下了好幾場雨陽光又這么充沛,紅薯肯定會豐收的,到時候家家戶戶就有糧下鍋了?!?/br> 頓了頓,她又說:“而且那些個大戶囤積的全都是去年前年的舊糧,本來是打算趁機賣高價發一筆國難財的,我這邊開了粥場,吃得就算是再差也勉強能填飽肚子,這樣一來誰舍得花那個高價去買陳糧?” 她分析起來頭頭是道:“而且夏天干燥糧食雖不容易發霉可也耐不住蚊蟲多啊,到時候糧食生了蛀蟲,你看那些jian商還能不能扛得住高價!屆時糧價恢復正常這日子也就不會那么艱難了!只要家里頭能揭得開鍋誰愿意被施舍?” 可就算如此,在一切如常之前,以她一家之力要扛下整個石屏縣的口糧,也不是容易事!司徒律津還是忍不住的擔憂,臉色凝重。 江秋意眨了眨眼睛,說:“當然這里面也少不得要大人您鼎立相助的,您種的那幾十畝水稻不也可以收割了嗎?難不成我這傾家蕩產出人出力的力挽狂瀾,您不打算有所表示???” “那,那是自然,本官從未打算藏私,那些水稻收上來本來就是打算接濟百姓的,如今你既然開了粥場,回頭本官讓不問全部給你送過去!” “大人啊,聽說您嚴辦了王員外一家,他捐出了所有家產免去了他跟他老娘的死罪,如今他的良田千傾歸了朝廷,這收上來的糧食自然是充當了軍糧,可是他的家產呢?您不會打算中飽私囊吧?” “怎么可能!王府查抄出來的所有金銀細軟,本官早就登記在冊,只等著上繳國庫了!” “別,上繳什么國庫??!事急從權,如今這石屏的老百姓都快吃不上飯了,您還墨守成規眼巴巴的上繳什么國庫??!直接拿出來賑災??!” 王家幾代人的家底累積在那,可不少??!尤其是他們家糧倉里囤積的陳糧,怎么樣夠大伙頂上好幾天的了! 要不是有這些老底在,江秋意也不敢大包大攬的說要開粥場,她不過是將事情先斬后奏的做出去了,司徒律津沒得選,只能跟著她灘這趟渾水! 司徒律津還是猶豫不決,按道理說他堂堂縣太爺處理一批抄沒的家產,也不是沒有那個權力的,只是朝廷的規章制度擺在那可不是留看的,沒事的時候還好,萬一將來發生點什么,這可能就是敵人拿來攻擊太子的由頭了。 畢竟如今太子殿下親臨石屏,這樣的大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早晚是要被人知道的。而他這個同樣復姓司徒的旁支,就再也走不脫太子黨的嫌疑,但凡是他犯下的任何一點點過錯,都會成為太子殿下致命的污點。 正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太子殿下走了過來,詢問了幾句,面上不見幾分為難,當場就下達了命令:“既然是為富不仁被查抄的家產,那金銀沒入國庫,糧食拿出來送去粥場吧!取之于民用之于民?!?/br> 他這么安排倒是沒有任何毛病,即使將來他的政敵打算用這件事情來對付他,不到一千擔的糧食夠個什么罪?頂多被皇帝訓斥幾句罷了!根本無傷大雅。 江秋意也沒動王家那些金銀的心思,給她她還嫌不干凈呢!如今有了司徒律津的水稻,王家的屯糧,她該去粥場好生準備一番,明日就可以開始施粥了! 剛剛悄悄的往后撤了撤想趁機開溜,眼尖的太子殿下就將她喊住了。 “謝夫人請留步,本宮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請謝夫人幫忙出出主意?!?/br> 江秋意一腦門的黑線,這位太子殿下不知道是不是跟她八字相克,她越是想躲,他就越是找事! 太子殿下不恥下問:“此番押糧定是萬分兇險,夫人可有良策?” 其實太子殿下不一定是沒有主意的,堂堂一國儲君,千里迢迢的從南秦而來不就是為了護住這十萬擔糧食么!他怎么可能沒有周全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