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娘聞言,開始啜泣。 “你爹爹跟哥哥,在戰場上雖屢立戰功,在朝廷也是位高權重,深受皇上賞識。然而,卻不能在皇上面前提你一格子。前些年,你爹為你求情,剛提到你的名字,皇上當即就臉色鐵青,大發雷霆,嚇的滿朝文武百官都跪地,縱然是你爹一生馳騁沙場,什么樣的陣仗沒見過?但也被皇上的樣子嚇得回來后,便生了一場大病。這兩年,皇上的性情大變,朝中已無人敢跟他說話,凡有人逆著他心意的覲言,輕者被降職,重者被罷官。他治理天下是奇才,卻也**,倨傲得狠。通朝的老百姓無不對他豎拇指的,天下太平,百姓的日子比前朝好過百倍。但只是咱們這些大臣,伴君如伴虎” 她娘還想繼續說,但是被她爹制止 “婦道人家,莫要多言?!?/br> 她娘看了看她爹,低著頭,看六兮,卻忍不住,還是說 “你爹爹跟哥哥再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提你,宮里頭的人,更是忌六池宮為洪蛇猛獸,誰聽到都要避諱。我們只能干著急,一點法子都沒有!” “兮兒,你當年到底犯了什么事,遭到如此的待遇?你從前雖是任性了些,但也是知輕重的,定然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br> 他們的一番話,讓六兮徹底清醒,看來甄府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必須盡快離開,她不知道寅肅會這樣的恨她。 她的到來,不敢讓底下的傭人知道,所以爹娘早早安排她去睡。還是她從前的閨房,在閣樓之上,開了窗,外面是個花園,花草蟲鳴,漫天繁星,她坐在窗前,吹著微微的涼風。直到此刻,都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現在到底是在做夢,還是說她現代那二十多年的生活才是一場夢?虛虛實實間,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人真的有前世,而她回到前世。 坐在這間閣樓上,太多記憶洶涌著朝她襲來。這個位置,寅肅曾經也坐過。是她偷偷帶著他來的,也是這樣的夜色,他承諾給她一生。 那時,他還是三皇子,從小聰穎好學,驍勇善戰。跟著前皇走南闖北,攻城略池,小小年紀,即有勇又有謀。但是,因為他的出生與其他皇子比便不好,跟大皇子更加無法比擬,因他的娘親只是一名宮女,臨死了也沒沒名沒分,前皇未曾重視過他。 六兮記得有一年,中元節,寅肅騎馬帶著她去城郊,把大把大把紙錢扔向河流,指著萬里山河,對她說 “總有一天,我要為她建皇陵,讓全天下人都來朝拜她?!?/br> 當時他的母親是個宮女,死后連個葬身之地也沒有。那時候,寅肅說這番話時,六兮并不懂在他的眼里,一生已經奠定,仇恨,野心,都已牢牢在他心中。 或者六兮是懂的,但不肯接受。 所以,后來,他要娶北厥國公主倉若鈺為妃時,她不吃不喝,以死要挾。 “你可還記得,你帶我進宮時,如何承諾我的,給我一生妥帖的生活?!?/br> 他說 “阿兮,這只是權宜之計,我想給你一輩子妥帖的生活,但我必須要去爭要去搶。朝中雖有很多大臣在暗中擁護我,但父皇不可能把皇位傳給我,其他皇兄也對我虎視眈眈,多少雙眼睛盯著我,盼著我出錯,好讓我萬劫不復。我需要與北厥國和親,我需要有他們的兵力支持。阿兮,你給我時間?!?/br> 那一刻,六兮懂了,明白了,他的野心與抱負,更加知道,在他心中,江山與美人,江山才是最重要的,何苦倉若鈺亦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他說 “阿兮,我生在帝王家,從出生起,人生永遠的課題就是爭與奪,如何使自己能夠權傾朝野?!?/br> 他的決定,她無能為力。 他最終還是娶了倉若鈺,權宜之計也不過是個理由,倉若鈺懷孕了! 那時候的六兮,性格剛烈又任性。她怎么能容得下倉若鈺?她對倉若鈺處處刁難,這是眾所周知。 最初時,寅肅很縱容她,無論她對倉若鈺做出多過分的事情,他從來不聞不問,直到倉若鈺意外流產,直到,那根白玉牡丹發簪插進了倉若鈺的胸口,他才發了狠,發了瘋,不分青紅皂白,甚至不問任何原由,把她關進了六池宮。 她大哭大鬧 “我沒有害她。是她自己摔的,那個玉簪也是她自己插進胸口的。她是個狠毒的女人?!?/br> 可沒有用,寅肅那一刻看她的眼神沒有任何溫情,只是冰涼看著她,無論她如何哭鬧,都沒有絲毫的松動。 比起她潑婦似的哭鬧,倉若鈺楚楚可憐的樣子更加能得到男人的珍惜,況且,她的背后,有北厥國的王子要替她討回公道。 沒人管六兮死活,在六池宮,孤燈相伴,最后流掉了她與寅肅的骨rou,她跳崖身亡。 那時的日子現在想來還是不寒而栗的,更何況現在,她比以前冷靜自持,也更有豐富的人生閱歷,不再以男人為中心,不愿依附于任何人而活。 她要活出她自己。 甄府她也是不能久待的,不能連累家里。就讓寅肅繼續以為她已死,而家人繼續以為她在六池宮便好。 之后的兩天,她粘著爹娘哥哥聊天,聊從前的種種事情,但都閉口不再替寅肅的事情。 她忽然想起一個人,問道 “爹,你這幾年征戰玄國,可有見過玄國太子也烈?” 六兮想的是,若是她真的無處可去,或許可以去投奔也烈。如同以往的每次一次,只要她有危險,便會出現的也烈。 也烈,也烈,似乎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呼之欲出,但是忘記了,想不起來。只是隱隱約約,竟然把也烈與無玄大師的臉重疊而來。 玄國自來是一個有著神秘色彩的國家,精通醫術,毒術,巫術,而他們的國人對自己的君主都是推崇至極,能生能死。 甄將軍聽完六兮的問話,想了想之后才開口說 “前兩年去玄國時,遠遠的見過幾次。初時,只以為他不過是個謙謙書生,根本未把他放眼里。然而幾場戰打下來,著實把我們震攝了。他的隊伍紀律嚴明,士氣極高,無論士卒小兵,還是將領,無不聽他的號令。若不是我們通朝人多,以我的才干,是要輸給他的。幾次交鋒下來,我對他這個人是十足的敬佩。將來玄國若是能有他帶領,對我們天朝將是更大的威脅!” 甄將軍毫不避諱夸獎敵手,心胸坦蕩。而六兮聽著也高興。無論她與也烈是如何的身份,但內心里,卻把他當成至交。 “只可惜也烈對權力地位并無興趣。他向往自由,云游四海!” 甄將軍沉默的看了六兮一眼,接著說 “兮兒,我知你與有著深交。你小時候隨我征戰到玄國,被俘虜當了人質,因此認識了他,又受他的保護沒遭一點罪,爹也深為感激他,然而,我們兩國向來是敵對的,特別是你在宮里,要時刻小心才是啊?!?/br> “我知道的!” 當年,還在宮中,六兮對此一直守口如瓶,寅肅并不知道他與也烈的交情。后來進了六池宮,也烈倒是在夜深人靜時,避過重重宮苑來瞧過她幾次。那時,窗外下著大雪,她在屋內點著暖爐,溫著米酒,與他把酒言歡,很是快活。 如今想來,心里都是脈脈溫情。那時的六兮,那時的也烈,那么好。 但是,現在經她爹的提醒,玄國她也是去不了了,否則定然會背上賣國的罪名,這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想不到,從現代回到這一世,竟然已無歸處。 為了寬家人的心,只好撒個謊說 “我明日就回宮里去,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能見!” “你回去,等爹想辦法讓你出來。哪怕皇上要我項上人頭,我也定然會拼力救你!” “千萬別!我在六池宮雖然清冷了些,但是日子也過得太平,不用在與任何人去爭去搶,肆意快活比以前任何時候甚。只是我們見面時機少些,那也無妨。我知你們過的好就知足了!” 六兮連聲制止爹跟哥哥要救她的想法,否則他們一去寅肅那求情,就露餡了。 娘聞言,眼淚凄然流落 “兮兒,苦了你了!” 只是這一句話,六兮好不容易控制好的眼淚差點絕提。當年他們就曾勸過她,六宮后院,是非最多,怕她這樣的性情早晚要出事,而她當年占著寅肅對她那一點點的愛,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情世故,自信滿滿的進了紅墻深院,卻終究還是落了如此下場。 哥哥喝了一杯酒,滿面愁容 “若當年是太子繼位,或許meimei你也不用吃這些苦,太子向來十分溫和謙順,以德服眾” 甄將軍嚴厲制止了他 “莫要胡說八道,!” 六兮心下了然,朝中定然是有很多忠臣還在支持著大皇子,看來寅肅如今的地位依然不穩固。 六兮告辭了家人,謊稱自己回宮,她娘淚眼婆娑的送她離開。 街上繁花似錦,游人如織,六兮身處這繁華之中,卻不知該何去何從。她在這一世,養尊處優慣了,從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甄府,有寅肅做后盾,不愁吃穿,所以沒有任何養活自己的能力。好在在現代學的一些修復文物的技術或許還稍稍派上用場。她當務之急便是找一份工作,解決食宿問題。 “讓開!” “讓開!” 街頭出現一隊精兵,每個人都身穿鎧甲,手拿矛槍推開路人,列隊形成一股人墻,開辟出一條街。人墻外頓時亂成一團,所有人往左右兩邊站,原先熙熙攘攘的街面被這陣仗嚇的安靜下來,秩序井然站在人墻外,說話聲音也壓得低低的。過了一會兒,不遠處有幾輛馬車過來,看那上頭舉著的旗,還有這隆重的架勢,好像是什么皇親國戚。 六兮被人群擁擠著,被迫站在街邊看這熱鬧,只聽旁邊的人悄聲議論 “今日據說是莘妃去姻雀寺求神的日子!” “難怪這么大排場,據說這位莘妃長的傾國傾城,顛倒眾生,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妃子!” “是啊,這幾年在后宮那是呼風喚雨,厲害得緊,大家都對她避讓三分?;噬鲜前阉龑櫟臒o法無天!” “可不是嗎,年初,她豪擲萬兩給顧家蓋豪宅,朝廷里議論頗多,但皇上卻拿出自己的私銀替她補了這個缺,絲毫沒有半分責怪!” “她要是能懷上龍嗣,將來指不定能替代皇后掌管后宮!” “誰說不是呢!只是一直沒有動靜!” 寅肅的妃?原來他也會如此愛一個女子,把她捧上天的寵著,如果這莘妃當真有孩子,他會怎么疼呢? 想到孩子,六兮的心劇烈的疼痛了一下,為她那個在六池宮未曾出世就離她而去的孩子感到疼痛。曾記得,梨花滿地,寅肅擁著她,溫情脈脈 “阿兮,將來我希望你能給我生一個小公主,長的與你一樣,烏黑的發鬢,靈動的眼,還有活潑的性子。我定會把她捧在手心疼愛!” “為什么不要皇子呢?” “我不愿我們的孩子將來要面對帝王家的殘酷爭奪,面對那些身不由己。我只愿我與你的孩子能夠快快樂樂的,自由活著!” 那時的她曾多么的快活,然而當她躺在冰冷的六池宮,當鮮血染紅了床單,當她撕心裂肺的感受著那個小小的生命在她的體內一點一點的離開時,迎來的還是一室的清冷,與狠絕的,不曾來望一眼的寅肅。 想起這些往事,心里難受的跟刀剮似的。再沒有絲毫興致去看那所謂的傾國傾城的莘妃了。 鼎沸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 五彩綢云般的錦面轎子從六兮的眼前掠過,轎子上的窗是層薄薄的幾乎透明的紗,能看見里邊坐著的莘妃,果然是美人,唇角含情微揚,即俏又媚。 眼眸亦是烏黑漆亮,光潔的額頭上,一滴如淚的血紅玉石,輕輕垂掛著,跟那頭上的絢麗配飾遙相呼應,把這妖嬈與柔美展示的恰到好處。 如此的女子,誰不憐誰不愛?大家看的如癡如醉,雙目圓瞪。六兮也不例外,在現代,哪曾見過這樣天仙似的美女?所以也望著出神。 又一輛馬車經過,不期然,一雙沉沉的,如鷹如冰的眼眸與六兮的雙眸撞上。那雙眼在見到劉玥時,驀地,冰涼的眼神像把尖刀看向了她,仿佛是看到怪物般不可思議。 而六兮同樣是震驚的瞪大了眼睛,電光火石間,猶如一個大錘重重的敲在她心里最深,最脆弱的地方,是寅肅?他看到她了? 她已沒有多余的思維容自己想問題,拔腿就往后跑。她萬萬沒有想到,身為通朝帝王的他會陪著妃子去寺廟,而那么的巧,人潮中,竟然一眼就看到了她。 只聽見后面有個急切而慌亂的聲音,尖銳的喊道: “停!” 然后是馬車的馬被忽然猛烈拉住韁繩而仰天長嘯的嘶吼,陪護的官員立即下馬車,惶恐的問 “皇上,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