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賀華出聲，倚在車門上的談近雪硬撐著先開了口，“藥在后面的盒子里?！?/br>
    這么簡短的一句話，已經耗了他大半力氣。

    方艾看不見前面賀華的表情，只覺得車內的溫度一下就冷了下來。

    她抿抿唇，飛快地從后面拿過一只塑料儲物盒，從里面的雜物中翻出一只白色的藥瓶。沒有標簽和說明，方艾只能再去問談近雪，“談總，吃幾粒??？”

    她話音未落，男人已經伸過手拿了藥瓶，到處幾粒藥片，幾乎看也沒看，便吞進口中。

    他的手指是冰涼的，甚至還帶著一絲顫抖。

    方艾眼圈都紅了。

    “偏頭痛，過一會就好了?！闭劷┑?。

    方艾分明地聽到前面傳來一聲冷嗤。

    如果不是實在擔心談近雪，她現在都想跳車逃跑。

    轎車在誠澤大廈前停下。賀華率先下了車，徑直為方艾拉開車門。

    女生一臉擔憂，下了車，還想說些什么，卻聽賀華搶先道：“好好上班，今天有一批文件要校對，你不用去宗設計師那里了?！?/br>
    方艾還沒說話，便見這位第一秘書動作飛快地坐進了她原來的位置。

    談近雪也沒來得及反應，身旁突然換了人，他皺眉，瞇起眼去看。

    賀華已經語氣冷靜地吩咐魏曉陽：“去醫院?！?/br>
    談近雪撐著坐直了身體，話還沒說出口，車子的門窗鎖便已齊齊關閉，前面的魏曉陽也不敢去看后頭兩人的臉色，方向盤一打，黑色轎車便駛向醫院方向。

    談近雪怒極反笑，“你們這是打算綁|架我？”

    賀華繃著臉，看不出情緒，“醫院是非去不可，看完你的偏頭疼，我隨你處置?！?/br>
    他咬重“偏疼頭”，語氣有些嘲諷，緊接著又將魏曉陽摘了出去。

    談近雪哼笑一聲，“賀秘書費心了?！?/br>
    瞌睡來了遞枕頭，第一秘書果然符合她的心意。

    她剛巧想讓宗梓從別人那兒知道自己的病情呢。

    面上怒容未消，談近雪按著眉心，沉默不語。

    賀華停了許久，終于又慢慢道：“你這樣……我們很擔心?！?/br>
    他說話向來很有技巧。而他所說的“我們”，談近雪自然也知道，其實是賀華自己。

    醫院到了。

    賀華的擔心，也終于變成了超乎他想象的巨大陰霾，將他，以及整個誠澤，籠罩其中。

    腦癌晚期。保守估計，生存期不超半年。

    作者有話要說：　　粽子終于出來打醬油啦~

    第103章

    chapter 103

    談近雪被連番檢查折騰得去了半條命，眼眶都有點發紅了, 倚在椅子上喘息。他瞥見賀華攥得緊緊的拳, 指節泛白。

    “我之前不想讓你知道的?！彼拇⑵綇土艘恍? 然后道, “現在，既然你知道了，我還有一些工作需要你去做?！?/br>
    賀華站在旁邊, 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談近雪強打著精神, 交代了他許多公司上的事務，甚至包括和光匯銀行合作的重要細節。賀華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憤怒, 仔細聽著，記下。

    ……或許那不僅僅是憤怒。這種洶涌的情緒沖擊著他的胸膛, 賀華的眼睛里仿佛燃燒著火光。

    談近雪卻沒力氣注意那么多, 他闔上眼, 眉心仍然皺起。

    賀華默默將他交代的事情都消化掉，又注視了他良久。

    閉著眼睛的男人對他的目光毫無所覺。

    賀華覺得他的心臟正在被一只無形的手緩慢地□□，并且絞碎。

    這讓他終于忍不住出聲。

    “還有治療的希望, 你剛剛說得我記下了，不會有任何閃失, 所以，也請你堅持一下?！?/br>
    他仿佛被自己說服, 甚至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希望。

    “可以么？”

    他可以列舉許多抗癌病人的事跡，可以向這人力證生命之美好，可以用長篇大論的公司數據和前景, 說服他他對于誠澤，對于許多人有多么重要。但是他沒有。剛剛的句子，已經是賀華所能說出的，最長最理智的表達了。

    如果可以，他更想拎起談近雪的領子，兇狠地哀求他——

    “你不要死?！?/br>
    但他不能這么做。

    談近雪撐著身體站起來，“我會盡力的?！彼敢獾貙R華笑笑，“這段時間，要麻煩你帶著他們加班了?！?/br>
    賀華繃著臉，點頭。

    “住院手續今天辦好，我晚上回去收拾東西?！闭劷╊D了一下，道：“宗梓不需要知道這些，我會告訴他我明早的飛機，去法國出差?！?/br>
    這原本也是要盡快提上日程的事，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只等談近雪這個主事人過去。

    只不過現在，去往歐洲的人將換成他的第一秘書。但這也足夠騙過那位首席設計師了。

    賀華皺眉，“你確定？”

    談近雪彎了彎唇角，“嗯?！?/br>
    男主的好感度只剩最后十個點，而她這具身體還有將近六個月的壽命，足夠了。

    魏曉陽送談近雪回了印刷廠的舊宿舍，賀華在醫院便與他們分開了，趕回公司去處理代辦的事務。

    車在樓下停住。魏曉陽轉過頭去問談近雪，“我送您上去吧？”

    男人擺手，“不用了，你回去吧?！?/br>
    他又道：“我這段時間會休長假，不需要你接送了，賀華會另外安排事情給你?！?/br>
    魏曉陽連忙應下。

    他看著男人慢慢下了車，然后朝著那老舊的公寓樓走去。初秋的天氣云淡風輕，魏曉陽卻長長地嘆了口氣。

    談近雪慢吞吞地爬上五樓，打開防盜門。

    門一打開，便能嗅到一股飯菜的味道。談近雪挑了挑眉。

    宗梓正在廚房里，探出頭來，“你剛好趕上了晚飯?！彼匀皇且桓逼饺绽锔哔F冷艷的神情，只除了身上系著談近雪之前掛在廚房里的棕色圍裙。圍裙一角上還十分違和地印著一只小熊。

    談近雪抬手看了看表，皺眉，“現在才下午五點，是不是早了一點?！?/br>
    宗梓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單純，“早點吃對胃好。再說，晚上還有其他事情呢?！?/br>
    談近雪沒有再問，進客廳去了。桌上擺開四菜一湯，都是色香味俱全，很明顯，并不是宗梓的作品。

    他坐下吃了兩筷子清炒蝦仁，宗梓便從廚房出來了。

    他把手里端著的瓷盆往桌上一放，“好了，吃吧?！?/br>
    是一盆黃澄澄的蛋炒飯，雖然除了幾粒蔥花也沒什么別的佐料，但看起來也不算難以入口。

    談近雪先給宗梓盛了一碗，然后才慢條斯理地將剩下的蛋炒飯放進自己碗里。

    “怎么，喜歡上廚藝了？”

    宗梓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提前習慣而已?！彼曇舻?，“既然你遲早都要去國外?！?/br>
    談近雪眉梢一挑。

    這人提到他要出差的事情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樣暴跳，今天怎么突然轉性了？他挑了茄汁魚的魚肚放進宗梓碗里，“說到這個，我的確要出差了?！?/br>
    他瞥見宗梓的手頓了一下。談近雪繼續道：“明早的飛機。我今天可能有些公司收尾的事情要處理，會很晚。我睡書房吧?！?/br>
    這幾天他們……都是睡在臥室的。

    對，同一房間，同一張床。

    宗梓嚼著嘴里的蛋炒飯，“不行?！?/br>
    “你的身體不能熬夜。出差可以，但是不能這樣折騰。機票取消，我打電話給賀華，讓他重新訂?！?/br>
    談近雪把筷子擱下了。

    貓沒炸毛兒，反而搖身一變，成了說一不二的豹子。宗梓不再暴躁易怒，時刻透露出瘋狂的占有欲和不知情愛的自私偏執，反而比平日溫和許多，言辭也沉淀許多，竟很有些成熟的模樣。

    宗梓仿佛覺得這句話理所當然，平平淡淡地說完，動作如常地夾菜吃飯。

    “書房的行軍床我今天送給收廢品的了?！?/br>
    睡書房，想都不要想。

    談近雪吃完蛋炒飯，想了想，還是贊揚了一句：“味道不錯。這樣我也能放心了，至少你不會把自己餓死?！?/br>
    宗梓似笑非笑地看他：“怎么會？不是還有談總給我找的生活助理么？”

    談近雪皺眉，“她只是實習生。就算以后留任，也不一定會在這個職位上繼續?！?/br>
    宗梓笑容更盛，“你如果不喜歡我讓她照顧，那以后就不用她來了?！?/br>
    談近雪按了按額角，頗有些頭痛。今天晚上的宗梓怎么看怎么透著一種古怪，偏還談笑自若，違和卻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點滴積累的愛意和瘋狂能催生出量變么？

    談近雪心中一突，覺得有些不對。

    “你不要胡鬧?！?/br>
    他語氣嚴肅，帶著警告的意味。

    但宗梓卻只是放下筷子，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沒說話。談近雪感覺到一陣無可抵抗的暈眩，眼前昏花，整個人幾乎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幸好沙發松軟，將他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