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因為是兩人說開以后的第一夜,白秋原本以為自己今晚肯定睡不著,誰知道她一沾枕頭就又睡著了,還睡得挺好。 奉玉幾天后果然出發回了天庭一趟。這日文之仙子已經按照慣例去同收留她的僧人主持打招呼了,故而白秋抖抖毛從被子里拱出來時,小廂房里已是空蕩蕩的,她剛打了個哈欠想出去找人,便看到奉玉在桌上給她留了紙條。 他要出門的事,奉玉早先就已經同她交代過,故而白秋這會兒看到他留的信也不算意外,只是隱約有點說不出的寂寞之感。不過好在她很快就振作起來,搖著尾巴去尋文之了。 ……而與此同時,事實上,奉玉已經重新騰云回到了他的天軍營之中。 不同于天地分明的凡間,三十六重天間云霧繚繞,有著不辨歲月的意味。奉玉抵達天軍營時,天兵天將都在校場上練兵,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即便隔著數里也能聽見。他們遠遠地看到奉玉所乘的祥云由遠及近,俱是振奮,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將軍”,不久以長淵為首的天兵天將全都停下了動作,激動地望向奉玉飛來的方向,朝他行禮,不久“將軍!”“將軍!”的呼喊之聲便不絕于耳。 奉玉離開天軍營,奉天帝之命下凡護送文之仙子已有數月,不過這點時光在仙界似是不值一提,奉玉在熟練地回應了他們的吶喊。在天兵們恭敬的招呼和注視下,奉玉將長淵喚了出來。長淵一頓,卻是不會猶豫,見將軍喚他,便隨奉玉一并進了天軍營的辦公處。等與奉玉一起坐下,長淵才好奇地問道:“與天帝會面不是明日,將軍怎么今日就回來了?” 天庭慣例的公事會議其實要不了多久,奉玉是提前了一日從長安回來。他也未否認這一點,想了想,只是倒了杯茶遞給長淵。長淵自然地接過,往口中送。 下一刻,只聽奉玉道:“我想將秋兒帶回仙宮或者軍營里住?!?/br> 長淵一口水噴在地上。 他擦擦嘴抬起頭來,見奉玉滿臉認真之色,沒有開玩笑之意,驚道:“你是準備成婚了……還是準備和白及仙君打一架?!” 奉玉皺了皺眉,道:“何至于如此?!?/br> 他略微停了停,又說:“許是有一日會如此,但不是現在。我不過是想帶她四處看看,秋兒年紀尚小,好像不止是凡間,便是仙界也不是很熟悉。她對許多事好奇得很,我想既然有機會,與其經其他人之手,不如由我自己慢慢教她?!?/br> 長淵微怔,張了張嘴,良久方道:“將軍你……倒是有心?!?/br>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為時尚早?!?/br> 奉玉一頓,也承認自己心急。他抿了下唇,又問道:“即便要將她帶回來,至少也要等到將文之仙子的事處理完了再說。對了,長淵,可否請你替我尋些凡間過年之物來?我從天宮回來后再來取?!?/br> “是?!?/br> 長淵熟練地應聲,見奉玉沒什么再要交代的,便安穩地退了。奉玉因是提早回來,此時倒沒有什么事做,獨自在桌后又靜坐了會兒。 他倒是想快些將文之仙子的事了結,只是文之仙子此行雖不太麻煩,時間卻著實急不得。待春節結束后,離春闈還有一月有余,接下來要如何行事,總還能再考慮考慮。 …… 轉眼過了數日。 奉玉回來這日,正是除夕前夜。盡管之前說好了重新開始,可是白秋再見奉玉還是覺得有點不知所措,而且因她感覺自己已在凡間待了好久,見奉玉從天庭歸來,忽然覺得恍惚隔世。兩人再度碰面無話可說,白秋想問問天庭有沒有事,但還未開口,便感到奉玉揉了揉她的頭,問道:“這幾日,文之仙子這邊可有什么異狀?” 白秋忙回答道:“沒有是沒有,不過因離春闈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她先前投出去的文章又沒有回音,文之她看起來好像有些焦慮……你自己瞧?!?/br> 白秋回答時神情便有些擔憂,此時她將奉玉領到文之仙子暫住的小廂房窗前,往旁邊一讓,就讓他往里看。 奉玉順著她的示意一看,便見蘇文之坐在窗前埋頭苦讀,她的嘴唇跟著書上的內容有意無意地動著,可是沒有發出聲響,眉頭微蹙,看起來很是認真。 此時都已入了夜,又是冬夜里,整個長安城都沉浸在辭舊迎新的喜慶之中,唯有此處只有一盞寒燈,幾卷書本,看著有些蕭條。 奉玉看過文之仙子的命書,掃了幾眼便知大致。他輕嘆一聲,道:“稍安勿躁吧?!?/br> 轉頭,他又回頭面無表情地輕輕掐了下白秋的臉,道:“文之仙子好歹也是個女子,說讓我看就拉來讓我看了,你這狐貍怎么一點醋都不吃的?!?/br> “……誒?” 白秋一懵,有點搞不懂奉玉怎么又不開心了。 奉玉卻是輕嘆了口,心想著以后吃醋也要教她,但此時不提,只轉了話題道:“……罷了,你先隨我上仙宮來,我有東西想給你看?!?/br> 白秋有些好奇,便隨著奉玉上去了,然而等她看到仙宮嶄新的樣貌,還是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眼前,說不出話。 奉玉道:“……如何?之前說好了陪你過年的?!?/br> 第26章 他們原來在凡間住得將軍府已經回不去了,故而若是要過年肯定是在仙宮之中, 白秋或許還會和文之仙子一起吃頓寺廟里的素餃子。所以白秋是想過奉玉是將仙宮換了樣子的, 但即使如此, 在看到仙宮樣貌的一剎那,她還是恍惚了片刻。 黛色的瓦片,暗朱色的石墻,飛起的檐角與一根根整齊的屋柱。 奉玉將整座仙宮都變作了昔日將軍府的模樣, 從門檻臺階到屋檐皆是,甚至連墻上的漆都有一點時光留下的黯淡,大約是為了同原來更像,奉玉甚至驅散了本該縈繞在仙宮四周的縹緲的云霧,此時若非這座府邸還在云上, 白秋幾乎要以為奉玉是將她真正帶到將軍府門前。 此時兩扇大門前已是掛上了金紅色的燈籠, 貼上了福字, 有了點和整個長安相稱的節日的味道。 奉玉看著白秋微訝的神情, 淡笑了下, 道:“凡間節日的氣氛同仙宮不是很合適,我想了想還是覺得該如此。不過因為我這幾日大多還是在天帝的天宮里, 裝飾之物還是麻煩了長淵找來,我自己挑選了一些, 大致擺弄了一下。春聯之類的東西我都給你留著了, 你要是感興趣, 明天可以自己來擺弄?!?/br> 白秋簡直說不出話, 激動地嗷嗷叫。她不好意思用人形興奮, 化成狐貍原地繞著奉玉跑了兩圈,然后撒腿就要往將軍府沖,被奉玉哭笑不得地攔腰把狐貍抓回來,道:“里面還有些地方我沒弄好,現在只是先給你看看的。你今晚還是先去同文之仙子住吧,明日就能完成了?!?/br> 他說完,稍微一頓,又道:“當然,你要是決定今晚就補上我們之前未完的洞房花燭夜,倒也可以留下來?!?/br> 說著,奉玉神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將軍府上懸掛著的紅燈籠,接著鳳眸微垂,輕睨自己懷中的小白狐。 白秋在他話音剛落時,就已從頭到腳紅了個徹底,她察覺到奉玉眼中的戲謔之意,哪里還敢接他的話,恨不得“嗷”地一聲團成一團??伤胂胗钟X得不對,忍不住結結巴巴地辯解道:“當初洞房花燭夜,又不是我不愿意的……算起來也不是我欠你,是你欠我呀?!?/br> 奉玉眸中的笑意此時已經掩不住,白秋也意識到自己一時口快惹了禍,生怕奉玉接下來就接一句“那我今日還你”,急道:“我、我回文之仙子那里去了!明日再來幫你!你也早點休息呀!” 說著,白秋就撲騰著要往地上跳。奉玉倒沒有真為難她,抿唇一笑,道:“好?!?/br> 說完,他將白秋安全地送了回去,等看著自家狐貍蹦蹦跳跳地進了文之仙子的廂房,這才緩緩回歸。 轉眼已是次日。 除夕當日要從早準備,白秋起床后信守承諾得很,一大早便起來去尋奉玉。雖然昨日奉玉還說里面沒有準備好,但今日她已完全看不出來沒準備好的是何處。她熟悉將軍府的結構,只覺得這里處處都同過去是一樣的,不過因為沒有外院中走來走去的侍者隨從,府內顯得分外安靜。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奉玉自己也換了身與他在凡間常穿的衣物相似的服裝。 白秋看著他本就恍惚,當即便覺得想親近但又不太敢動。奉玉卻是行動如常,他向來會哄狐貍,主動掏了點春聯掛飾之類的東西讓她去玩。白秋果然高高興興地拿著去貼了,奉玉在旁邊看她玩,就是白秋貼到門神的時候,他上前多看了兩眼。 良久,奉玉點評道:“畫得的確很是英武,不過還是不及本人?!?/br> 白秋這時都歡歡喜喜地貼了大半,忽然聽奉玉在她背后湊得那么近又說了這么一句,便想起奉玉也是武神,不知會不會有機會,動作便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奉玉見狀一笑,就著她的手幫她把門神貼上了。貼完,他順手將白秋整個抱起來,讓她去貼上面的橫批。白秋本來覺得自己跳一跳也夠得著,再說實在不行她能飛的,于是被抱起來反而驚呼了一聲,她慌慌張張地貼完,這才重新被放下來。 因文之仙子即使是除夕也要苦讀,白秋不便打擾她,這一日大部分時間都在奉玉的仙宮里玩,還將奉玉那里順來的春聯什么的拿回來貼在文之仙子的小廂房門框上。唯有晚上時,蘇文之意思意思去同寺廟中的和尚以及其他寄宿于此的貧家學子一起吃了一頓素餃子,她雖曉得白秋不必吃東西,卻還是帶了兩個回來給她嘗嘗,白秋自是開心地吃了,等蘇文之入睡后,她才又跑上仙宮,同奉玉說話。 奉玉早已在幻化成凡間府邸的仙宮中等她,桌上備了點簡單的酒和小菜,見白秋過來,他便望她杯中斟了一點酒,道:“我記得你不是很能喝酒,就稍微嘗一口充個樣子吧?!?/br> 白秋點點頭,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仙酒的香甜之氣漫入口中,頗為醉人。她聽奉玉問她道:“今日可算是開心了?” 白秋一頓,腦袋又輕輕地點了點,說:“很高興!” 話完,她微頓片刻,又道:“……謝謝你?!?/br> 白秋打量著他們現在正坐著的這個院子,若說心中全無感動,又如何可能。 奉玉道:“那就好。在凡間之時,我的確都未有什么時間好好陪你,若你還有什么想做的,想到了便告訴我就是?!?/br> 白秋“嗯”了一聲,但她想了想,又覺得過意不去。 奉玉專程將天宮弄成如今這般,其實只是因她說當初想同他一起過年。她是很開心,但是什么事都讓奉玉替她考慮了,卻覺得有些愧疚。 白秋忙說:“那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也可以同我講?!?/br> 奉玉微笑了一下,應道:“好?!?/br> 他抬手替白秋理了理掉在臉邊上的碎發,看著她小口小口抿著杯子里的仙酒。仙宮中的風倒是不大吹得傷人,但奉玉怕她喝醉,便還是將她往自己身邊護了護。他思索一瞬,問道:“說來,現在離春闈只剩一個月,頂多再多上幾日了。秋兒,待文之仙子這邊的事結束以后,你可有什么……” 奉玉本想問問她有沒有什么想法計劃,若是順利,再問問她若是有合理的理由,可愿隨他去天軍營住一段時間。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感到小狐貍這邊的動靜不是太對,一低頭,便見她不知何時放下了杯子,已往他懷里自然地埋了埋,呼吸均勻。 奉玉一愣,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感覺不像是完全喝醉酒,更像是玩得太累又喝了點酒,于是昏昏欲睡真的睡著了。 見狀,奉玉便也棄了詢問的念頭。他不禁一笑,將白秋又往自己懷里護了幾分,拂袖熄了燈籠,這才將她抱起,安穩地送回房間里。 …… 這個時候,在除夕無數搖曳的長明燈火光之中,侍郎府邸的書房中亦仍有一盞燈光通達天際。 新年夜,不少人熟睡之時,秦澈卻還在翻閱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學子送來的文卷。雖說都是舉子,水平也參差不齊,但他們的才學終究還是在一個穩定的范圍之內,太好的難得,太差的卻也少見,幾十份不是太好不是太壞的文章就這樣一口氣讀下來,秦澈難免感到有些疲勞。 他覺得眼睛有些發疼,便忍不住閉上休息了片刻,同時閉目凝神地將剛看完的一份放在一邊,又伸手隨意地摸了另一份。在看過這么許多舉子的作品之后,秦澈心里其實早已沒什么期待,正因如此,當他睜開眼看到這份文卷上寫的字時,可謂是猛然在昏昏夜色中精神一震,瞬間坐直了起來。 漂亮至極的書法! 秦澈已許久未看到令人驚艷的佳作,即便他早已閱遍百家字,看到眼前之作仍然眼前一亮,因而不禁拿在手上端詳了好一會兒,只覺得哪怕此人文采不行,光憑這一手字,將來便可聞名于世。 文人少有完人,書法如此之好,用于其他事情上的精力就會變少。秦澈擺弄書法許久,才依依不舍地將注意力放到作品內容上,此時心里預期已自然地減少了些,不過,誰知待他將注意力放到作品之上后,卻仍然越讀越精神,越讀越驚訝。 歷屆舉子中的確不乏有驚才絕艷之人,但這些人大多早已才名遠播,而那些早有才名的學子遞來的作品,秦澈皆已優先看過。另外,他對往屆舉子中才華特別橫溢者的名字或風格亦都有印象,然而卻還不曾見過這么一位。 秦澈微微晃神,良久才反應過來應該先看名字,連忙將視線投到作品的署名之上,以手一點,便在心里順著字將名字讀了出來。 ——蘇文之。 這三個字同文章一樣漂亮,只是……果然從未聽人提起過。 第27章 春節過后,春闈備考便進入了最后關頭, 哪怕長安大部分市民還在期盼即將到來的元宵燈會, 文之仙子所住的寺廟小院之中, 蘇文之與其他寄宿于此復習迎考的寒門學子之間,卻已經籠罩起一種焦慮的氛圍。 “……這樣就可以了嗎?” 蘇文之就地起了香爐,對著端坐在院中的白秋恭敬地拜了三拜,遂將三支清香插入香爐之中, 待一套流程做完,才詢問地看向白秋。 白秋嚴肅地點點頭,回答:“可以,許愿內容也沒錯,這樣我就能幫你了。等到科考那三日, 我會將你完全變作男兒身, 這樣即便他們要脫衣檢查也不會有問題, 待考完之后, 你自然會恢復原狀?!?/br> 蘇文之自然很是感激, 躬身朝白秋鄭重地道了謝。如今到臨考前,即便是對自己的才學極有自信, 蘇文之也不由地感到緊張起來。她過去從未想過自己考前竟也會依賴于求神拜佛,但不可否認, 這種時候有這么一只小狐貍陪在她身邊, 著實令人安心了許多。 道完謝, 蘇文之的視線在白秋身上輕輕一掃。她忽而一笑, 道:“秋兒, 你今日真漂亮?!?/br> “……誒?” 白秋也是第一次行將女子以障目之法變作男子的仙法,本來正惴惴的,沒想到會在這時聽到文之仙子的夸贊,下意識地抬起頭,迎上對方溫和的視線,當即愣了下,臉紅道:“當真?” 蘇文之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仍然溫柔地打量著她。 白秋今日為了幫她成愿,特地換了套富麗華美的正裝。嬌柔的身體被大氣隆重的華服一層一層包裹著,寬大厚重的云袖隨著她端正的坐姿對稱地垂在身子兩邊,金紅色的仙綢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白秋烏黑的長發垂在身后,發間綴了花和金色的鈴鐺,她今日特意化過妝,額間的紅印被有意描的嫣紅,唇上點了朱。她本就是明麗清靈至極的長相,如此一打扮,猶如紅蓮綻放、牡丹開花。蘇文之未曾見過別的仙子,可望著眼前,卻已覺得世間絕色不過如此。 白秋的眼神很是清澈,期待又有些不安地看著她。蘇文之生性敏銳,自是能覺出白秋最近的感覺與之前不同了,故而她一頓,先是肯定地頷首,繼而笑著詢問道:“自然是真的。不過說起來……你頭發上這對鈴鐺,我之前怎么沒見你戴過?” “啊?!?/br> 白秋一愣,迎上蘇文之探究的目光,臉上紅了幾分。她下意識地側頭去摸掛在那里的金鈴,鈴鐺隨著她的動作搖晃了下,發出清脆的“叮?!眱陕?。 這其實是奉玉年后才拿來贈她的禮物,剛收到沒幾日,之前一直不太好意思戴,今天發覺和正服頗為合適,這才偷偷摸摸系在頭發上,文之仙子肯定是沒見過的。 奉玉這段日子贈給她的東西不少,小花、小發簪、小鈴鐺……說是回贈她在凡間給他的護身符。因奉玉挑得都是些精巧可愛的小物件,即使收下一件兩件也不必有太重的人情負擔,白秋原本羞赧于收禮物,但奉玉贈之有名,她又看得很是喜歡,就還是羞澀地收了,誰知奉玉隔一日一件,隔兩日一件,等回過神來,竟是已從奉玉神君那里收了許多。近日她戴上新飾品蹦蹦跳跳時,總能見到奉玉含笑望著自己,倒令白秋害羞得很。 這會兒面對蘇文之的詢問,白秋也不知她是怎么在自己一身新裝中就準確地注意到這個鈴鐺的,只得抬手摸了摸,不太確定地詢問道:“好看嗎?我戴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