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最后,我只得反握上他的手,搖頭平緩道:“不涼?!?/br> 張代又抓著我的手搓了十幾秒,他才慢騰騰松開:“那咱們回家,洗澡睡覺去?!?/br> 在一路寂靜中,我有好幾次想開口說話的,可我在心里面羅織了特久的詞措,卻都覺得不合適,我只能讓這樣的沉默徹底主宰掉整個車廂里的空氣。 還好,車行半路,張代總算打破了這沉默的僵持:“我幾歲那陣,奶奶執意將我送回去與張大有一起生活。他第一天就勒令陳姨不得給我飯吃。那天我餓得輾轉難眠,后來夏萊偷偷溜進我的房間里,她給了我很多條巧克力棒和一杯牛奶,她不斷地催促我快點吃快點吃,可我在奶奶家早養成了細嚼慢咽的習慣,不管夏萊怎么催我,我都快不起來。于是夏萊偷偷給我拿吃的這事,被張源發現了。張源跑去告訴張大有,夏萊就被張大有罰站到天亮。我以為夏萊到底要怕了張大有,后面不會再管我,可她依然如故,還是經常偷偷把吃的藏著拿給我,為此她沒少被張大有換著法子責罰。那是我在那個家里生活了十幾年,唯一能讓我想起來不會覺得被抽筋剝骨般難受的回憶?!?/br> 我覺得張代他說出來,大抵能好受一些,而我也生怕自己多說一句,會打破他傾訴的氛圍,于是我輕聲的:“嗯?!?/br> 張代的語速變得更慢:“我以前是有些羨慕夏萊和張源的,我覺得他們至少比我擁有多那么一點點東西??晌以浇咏?,我才發現我的想法有多可笑。張大有他恨我,對我冷漠挺正常,可他也并沒有像一個真正的父親那般去給張源夏萊哪怕一絲的疼愛,除了沒有被張大有毒打過,其實他們的境況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可能張源夏萊,他們更向往安穩,他們害怕改變,不敢跳出張大有劃分給他們的地牢禁錮?!?/br> 心像是卷了一層guntang的沙石,灼得生痛,我抿了抿唇,淺聲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br> 單手扶著方向盤,張代另外一只手蓋在我的手背上:“唐小二,張源他要選擇什么樣的生活方式,我懶得看也不想管,但夏萊她不一樣,她和奶奶一樣是我的親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張大有逼她跟曹景陽那個人渣好,我一定不會?!?/br> 我用力將張代的手重重握住,忙不迭地點頭:“我明白?!?/br> 可能是覺得自己的情緒跌宕起伏太大,張代長長吁了一口氣,他很快將自己克制一些,語氣也稍顯平穩:“為了你,也為夏萊,我要加快進程了?!?/br> 到底已經徹底過了那種毛毛躁躁的年紀,等我們回到家里,張代已經將跌宕的情緒全然消化深埋,再無一絲起伏的波瀾,他似乎特別的疲憊,我洗完澡出來,他已經睡得迷迷糊糊,只憑著意識伸手摸索抓住我的手,我主動傾了傾身體,將放在他那邊的床頭燈關掉了。 陷入了黑暗中,張代的呼吸聲很快均勻傳來,我也很累,但不管我如何努力醞釀,都無法一下子進入安眠,思維就像奔馬般活躍,任由我如何努力追趕,都無法將它抓回來束縛住,只得由著它天馬行空到處飄移。 腦海中反復浮現著夏萊滿臉淚痕的樣子,再輾轉出現汪曉東一副不屑朝著張代抹脖子的模樣,而張源那張炫酷拽炸天的樣子也來湊熱鬧,張大有駭人的黑板臉壓軸鋪排著,我覺得生活就像是一場最黑色的幽默,而我眼睜睜看著張代在漩渦中打轉,我能為他做的卻少而又少。 我不知道自己失眠到幾點才睡著,總之我七點出頭就醒過來,再也睡不著,我小心翼翼掰開張代的手,輕手輕腳洗漱之后,跑到廚房熬粥。 把小米洗凈落鍋后,我的目光胡亂游弋,最終落在那些葉醫生開來給我調養身體的藥包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煩躁生生不息將我覆蓋住,我越來越覺得生活真踏馬的煎熬。 粥剛剛好,張代就醒了過來,他坐在餐桌前,既有被我照顧的甜蜜,又帶著些他睡過頭讓我照顧他的愧疚,喝了三碗粥。 把碗放下,張代抓著我的手揉了揉,說:“唐小二,未來的幾天,我都要加班。下午你下班,我讓我同事李達過來兜你回家。我加班不知道得到幾點,反正你晚上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br> 我正要問李達是誰,張代像是看透我心思般,他繼續說:“李達就是我們在深圳第一次見面那晚,幫我開車的那個?!?/br> 我倒是記得李達長什么樣子,而且當時下雨他還挺客氣拿雨傘給我,他所有的語氣神態什么的都分外得體,我對他印象不錯。但我總覺得自己有手有腳能開車,犯不著那么麻煩,于是我說:“不用那么大陣仗,你沒空,我自己開車上下班不就得了,沒必要那么麻煩的?!?/br> 張代卻執拗:“不行。你自己一個人我不放心,這事沒得商量,就這么著?!?/br> 幾番拉鋸下來,他固執己見,我口干舌燥下也懶得爭辯。 而我再想想,張代昨晚說什么要加快進程,今天就告訴我他要忙碌起來,這其中應該是有所牽連,于是我說:“張代,有時候欲速則不達,凡事不要太沖動。你得知道,你現在不是一個人?!?/br> 嘴角揚起來,張代滿不在乎地笑:“我不是一個人,那我是阿貓阿狗?” 我不得不嚴肅地瞪著他:“沒跟你開玩笑!你正經一點!” 張代嘴角的笑意漸漸放淡:“別傻乎乎的瞎擔心,我從來不打沒有勝算的仗?!?/br> 手頓了頓,張代繼續說:“雖然有話叫欲速則不達,但也有話叫速戰速決。有些王國,它看起來確實繁華昌盛,似乎能鼎盛千秋萬代,但表面再好看,也抵不過已經潰敗腐化的里子。我倒不是盲目自信,我只是清清楚楚知道有些人的弱點在那里,而我的鎧甲在何處??傊也粫プ鱦ian犯科,也不會殺人放火,我只是一個簡單純粹的生意人,也是一個遵循經濟良性競爭的好公民,你就放心唄?!?/br> 臥槽,平??磸埓@伢子挺裝逼的,在我面前顯得流氓又膚淺,他要拋起書包來,那經典又深奧的話,簡直就一串一串的。 說實話我有時候我挺不爽有些人說話就不能直接點,非要裝深沉啥的,可當張代這丫是這樣,我特么的又特別沒有原則的,認為他帥得要命! 一想到這么個帥氣的男人,居然被我這頭野山豬給拱了,我內心就有止不住的自豪,但表面卻還是跟他杠著:“得得得,就你能。算本大爺多嘴,行了吧。反正你心里面有譜就行?!?/br> 丟下這話,我站起來,將碗筷收拾著去廚房洗了,又催促張代早點出門,省得等會兒塞車。 估計手頭上要做的事還真挺多,把我送到公司大廳后,張代沒像之前磨磨唧唧的不肯走,他叮囑我好好吃飯啥的就走了。 倒是他把李達交代得挺好,我一下班李達就等在了大廳載我。 李達看著年紀不大,但總體來說是一個相對沉穩的人,他話不多,但對我分外客氣,他把車停在水榭花都的停車場后,還主動將我送到門口再走人,總之他給我的印象不錯。 而張代,他真的如他所說,變得越來越忙碌,他每天晚上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往后推。 疲憊寫在臉上,他經常是洗完澡出來躺床上沒聊幾句就會睡著,可不管他回得多晚,我都會等他,等他均勻的呼吸聲鉆進我的耳際,我才得以安心地睡著。 這期間,張代在周末抽了半天時間陪我去醫院復診,葉醫生說像我這種情況急不來,她又往之前的藥包里面添加了兩味中藥,一開就開了一個月的劑量給我。 我看張代這么忙還得陪我奔波走動,我怕我失落的情緒會影響到他,所以我拼命按捺著繁復情緒,裝作挺樂觀的樣子,打著哈哈這事就算過了。 終究是累吧,事情多吧,這一次張代不像以往能一眼窺見我的小心思,他看到我心寬了,他也放下心來,將我送回家之后,又頂著秋天的烈日出門去了。 然而忙碌這事,似乎一開了個頭,就如同箭在弓上一發出去就難以自控,這天晚上,我剛剛將貼心的衣物洗好掛上晾衣桿,張代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說:“唐小二,在做什么呢?” 在張代沒有出差的情況下,他沒有在晚上打過電話給我,現在他打來,我竟然有些心慌:“沒做什么。你干嘛,打電話給我干嘛?” 張代的笑聲里夾雜著疲憊:“今天有新加坡的客戶過來,他們想去佛山高明一個新建的度假區玩幾天,我陪著過來了,所以今晚和明晚,我都沒法回家,你不用等我,早點睡吧?!?/br> 哪個女人愿意當一個翹首以盼卻收獲失望的望夫石??? 內心沒有失落那是假的,可我也不是那種不懂事的人,我知道張代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跟他的勤奮分不開,我也知道這一切來得多不容易。他打下這小小的江山不容易,要守住它不被侵蝕更難,我更應該給予他支持吧。 勉強笑笑,我說:“好。你吧,陪客戶就陪客戶,但別喝太多酒?!?/br> 嘿嘿一笑,張代挺利索:“謹遵老婆的教誨!” 我握著手機靠站在柜子旁:“就知道油腔滑調。得了,你陪客戶去吧,等會客戶覺得你怠慢,就不好了?!?/br> 張代仍然笑:“我給客戶說,我出來給老婆打電話,他們都讓我多陪老婆聊兩句?!?/br> 失落被驅散不少,我嗔怪道:“凈知道瞎說。你快去忙兒!” 掛了電話之后,我望著空空蕩蕩的大廳,忽然覺得再有錢也不能買太大的房子,不然平常一個人呆著實在太空曠。 百無聊賴下,我揣著手機在院子里,坐在鳥巢椅上不斷晃蕩,晃著晃著我居然睡著了,醒來時我看了看手機,已經是半夜,強撐著爬回到床上,那些被打斷的睡意,卻怎么都續不起來了。 輾轉到天亮,我懶洋洋洗漱完,渾渾噩噩拎著包包想自己開車上班,不料一出門就看到李達謙和的笑臉,他一路平穩將我送到了公司大廳。 我客氣與李達道謝,打完卡正要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耳邊卻傳來生生不息的八卦聲。 “大晚上的還能被查封,肯定是被人舉報了唄。得罪人了唄?!?/br> “我聽說啊,現場搜出來的仿三星,仿htc的手機整機,貨值高達三千萬啊,我估計那個組裝廠的老板,得把牢底坐穿啊?!?/br> “切切切,你們知道這些算什么。你們知道昨晚被查封那個組裝廠的老板是誰不?” “快說!別賣關子!” “咱們公司,之前不是跟一個叫中州的大魚公司合作過嗎,我聽說的,那個組裝廠就是中州的老總開的。中州的老總,是組裝廠的法人代表?!?/br> “靠啊,那是謝總監和唐主管一起跟著的客戶,幸虧前陣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中州終止合作了。要不然這次謝總監和唐主管,非栽了不可?!?/br> “對對對,你想想啊,中州的老總要是被以制假售假罪搞進去,這么高的涉案金額,罰金肯定他幾輩子都還不完,那中州肯定立馬倒,到時候幾百萬的貨款,嘖嘖嘖,想想就可怕!” “我的乖乖,中州的老總,那個張代,他是唐主管的老公??!前些日子唐主管請我喝過喜酒的!我一時懵??!” 這些聲音不斷地繚繞在我的腦海里,被查封,組裝廠,中州,張代這些字眼,將我的耳膜震得生痛。 混在電子行業這么四年,我經歷過深圳電子市場最殘酷的打假行動,當時華強北有一大半的檔口被橫掃過去,涉案的人員一串串的觸目驚心,有大部分的人到現在還為自己當初被利益驅使做仿品手機而伏法著。 只覺得大腿像是被塞了棉花,輕飄飄的沒力,又像是被塞了鉛石重如泰山,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著軀體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又是怎么顫抖著將手機摸出來,來去搗鼓了好幾番才將屏幕開鎖。 翻到張代的手機號碼,我屏住呼吸撥打過去,可我得到的回應是,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我六神無主徒勞無功地一次又一次撥打著張代的電話,可那句“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快要將我的耳朵念叨出繭子來。 再也坐不住,我急急出門打了一輛的士,直奔星河世紀大廈。 讓我再次被打入低谷的是,平常這個點早已經喧囂不斷來訪人員絡繹不絕的中州大廳,現在了無生息,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被一堵冷冰冰的玻璃門堵在外面,心力交瘁。 在焦灼快要將我殺死之前,我形同枯槁坐電梯直下,浮游到了一樓大廳。 就在我渾渾噩噩正要離去之際,汪曉東的聲音忽然從側邊響了起來:“喲,那邊那個,不是未來弟妹嘛?” 我了解汪曉東就是那種一時一個樣的人,所以就算他前一時正兒八經說要跟我做朋友,后面又陰陽怪氣的各種揶揄膈應我,我都覺得挺正常的。 拓峰的辦公室就在樓上,像汪曉東這般不著調的人上班時間到處晃蕩也很正常,但這么大的地方,我能碰到他,只能說我運氣太背。 可我現在是真的沒有心情去搭理他。 對他視若無睹,我徑直往前走,不想汪曉東卻箭步過來,張大手,將我暫時攔了下來。 焦慮在心頭環繞,我的語氣不太好:“你干嘛?讓一讓,我趕時間!” 汪曉東吹了個口哨:“趕時間???你趕著去看守所,給你家張代送飯吶?也是,你得早點送過去,說不定餓了一宿,都快餓死了,奄奄一息的正等你這碗飯救命呢!” 他這話就像是一把尖刀,將我已經脆弱到極點的神經戳了又戳,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瞎說什么?” ☆、第94章 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自討沒趣 吊兒郎當正了正自己的手表帶,汪曉東瞥著我:“唐二,你這樣不行啊。你好歹混在電子行業呢,深圳這個圈子能有多大嘛,這一大早的消息都傳遍了,你居然不知道?好吧好吧,就算你反應遲鈍對電子圈那些八卦韻事沒興趣,但這次涉事的可是你家張代啊,你平常不挺上趕著他,你居然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捅破天了?” 盡管我還沒有得到確鑿的消息,可我風聲鶴唳的內心早已經猜測到張代他真的已經出事,我不愿意相信罷了。 現在汪曉東這番話,無異是一記重錘,敲得我腦袋一陣悶響,我只覺天旋地轉,只得用手扶住側邊的柱子。 像是有人拿著個機器將我身上的力氣抽干,我其實一句話都不想再說,可我看汪曉東這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我總覺得他掌握的信息更多,于是我強撐著自己:“你是不是知道張代他現在在哪里?” 汪曉東睥睨著我:“你猜,我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用力地蜷縮著手,聲音輕下去:“如果你知道,請你告訴我好嗎?” 一副發現了新大陸的表情,汪曉東夸張地用手堆在耳邊:“我剛剛好像聽到平時拽得跟二五八似的,自尊心強過宇宙的唐大美女,她似乎在求我呢?我聽著真爽,說不定她讓我再爽多一次,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br> 若然是往常,我哪里受得住汪曉東這種故作夸張的奚落,我早問候他大爺,然后該干嘛干嘛去了。 可此刻,他就像是我浮游在大海上茫然不知所措,所能看到的救命稻草。 沒有絲毫的遲滯,我抬起眼簾直視著汪曉東,語氣放緩:“汪曉東,如果你知道張代他現在在哪里,我求你告訴我。欠你的人情,我總有天會還你?!?/br> 也不急著應我的話茬,汪曉東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他的目光忽然聚焦投在我的眼眸中:“唐二,讓你欠著我這種人的人情,對你來說是一種難堪吧?其實你很不屑與我這種人為伍,是吧?即使我說要與你做朋友,在你看來也像是一場笑話吧?” 被汪曉東這接二連三的問題,個個擊中肋骨,寸寸的痛,我有些無措想要避開汪曉東徒然變得極具侵略性的目光,但汪曉東已經先于我一步將視線移開,他咧開嘴輕笑:“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自討沒趣?!?/br> 我忽然覺得,自己挺渣的。 汪曉東雖說時不時的不著調,他好歹幫過我挺多次,盡管我每次都第一時間對他表示了感激,而那些感激在當時也確實出自于真心實意,可時過境遷之后那些感激就像是一捧海沙,一旦被風干就吹散殆盡。而我對汪曉東的印象并未因此改變,我仍舊對他存在著偏見,對他存在著不認同,這對他實在太不公平。 不管他為人處世,到底有多幼稚多玩世不恭,可那關我什么事? 至少他對我,雖然嘴賤可他沒給我使絆子,還不遺余力地幫我。即使我經常稍有不爽就問候他大爺,也沒能阻止他認同我。我之前曾經想從他那里獲得的尊重,他早已經通過行動給到我。只是我渾然不覺。 想到這里,我真的汗顏加臉紅,就我這樣式的人,還敢大喇喇朝他索要尊重。 我踏馬的都給他足夠的尊重,我憑什么???就憑我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