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時亦南望著它們怔在原地,忽然間就猜到這些畫里畫的是誰。 “我記得你走的那一天也是九月份……那時你的生日快到了,可我還沒想好送你什么禮物?!卑滓粔m放開時亦南的手,緩步走到這些畫的面前,聲音在空曠的畫室里像是有著回音一般空靈,“而在你走后的每一天里,我無時無刻都在想你,我真的很想你,可我見不到你?!?/br> “所以我就開始畫你,不停地畫?!?/br> 白一塵勾起唇角,將白紗全部扯下露出底下的一張張畫像來。隨后轉過身體,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邀功似的拉起時亦南的手,帶他從第一幅畫面前觀賞起:“我怕我忘了你的樣子,所以每個月都會畫一幅,從你離開的第一個月起——” 白一塵一邊說著,一邊指著畫框右下角的時間標識給時亦南看。 而時亦南則是怔怔地望著那些畫,白一塵的畫技高超,所以畫里的他栩栩如生,時亦南看著那些畫,就像是看到另一個自己,他不禁伸出手去輕撫畫中的自己。 畫里的他或肅著臉,或面無表情,或笑得溫柔深情,而畫外的他,卻逐漸落下淚來,最后淚流滿臉。 他忽然就想起白一塵資料中提及的那件事:白一塵很早之前就不再為其他人畫人像了。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么,而知道白一塵病情的他,一開始卻也只是以為白一塵分不清別人了,所以不再作畫,現在他懂了,那是因為白一塵只畫他一個人——白一塵所以為的,他畫的只是他一個人。 正如白一塵所說那樣,那些畫的右下角都標注著時間,每個月都不缺,可是畫到后面,畫里的人卻不再是他了,而是其他人。 這些畫里有夏起,有宋玉珩,有樂棟,有他們的一些老同學,還有他不認識的陌生男人,卻不再有一副是畫他的,算算時間,是在白一塵第三次自殺之后。 最后,時亦南走到最后一副畫面前。 這幅畫他記得,是白一塵從他回來的時候就在畫的,他還見過白一塵畫它,只是沒見過畫里的人,白一塵畫好的時候還問過他要不要看一眼,而他說不用。 時亦南收回觸碰畫的手指,慢慢握緊成拳,修剪整齊的指甲刺進掌rou中,他也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白一塵走過來,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欣賞這幅畫,問他道:“你喜歡嗎?” “……喜歡?!睍r亦南望著畫上的時亦鳴,但還是笑著回答道,“很喜歡?!?/br> “我還有畫了好多你的素描簿和畫紙,我拿來給你看好不好?”白一塵放開他的手臂走遠。 時亦南卻如同再也承受不住一般,雙膝彎下緩緩跪倒在地上,淚如泉涌。原本被他上樓時幫忙捧在手里的玫瑰也散落一地,花瓣墜散開。 他看著這間畫室,覺得這就是一間法庭,他是法庭上因為殺死白一塵而即將被判處死刑的兇手,白紙黑字,證據確鑿,畫里每個不是他的人就是這場審判的陪審團,他們都向他投來厭棄、責備、嫌惡的目光,向他吐口水,指責唾罵他是個血腥殘忍的屠夫,請求法官趕緊將他送上電椅贖罪。 而被他殺死的白一塵臨死之前卻還是笑著說他愛他。 為什么還要愛他啊……為什么不肯恨他…… 時亦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伏在畫架前痛苦地悲聲慟哭。 聽到他慟哭的白一塵連忙轉身,放下手里的素描簿去扶他:“……亦南?你怎么哭了?” 時亦南固執地跪在地上不肯抬頭,只有臉頰畔的淚水折射出冰冷的光線。 白一塵用手去觸碰那些光,卻在下一刻被時亦南緊緊握住,時亦南抬起頭,滿面是淚,哆嗦著嘴唇,哀求一般地顫著聲音喊他:“一塵……一塵……” “……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我準備了戒指……還有其他的求婚禮物……但是我現在只帶了婚戒,你看——”時亦南手指顫抖得厲害,將戒指盒從懷里掏出來時還失手弄掉了它。 他惶惶然然地跪爬幾步,沒有一點以前高傲冷靜的模樣,只有慌忙和無措,拼命將戒盒重新抓回手心,然后打開給白一塵看。 那里面裝著兩個戒指。白金色的,戒指里面刻著一圈荊棘,被荊棘纏繞在中間的是一個字母“y”,兩個戒指都是這樣的,區別只在戒圈的大小。 白一塵拿起較小的一個,就著畫室光線仔細打量。 “這是我找人訂做的……我知道你不喜歡你的名字……所以我只刻了‘y’……我們兩個人名字里都有‘y’……” “我不知道你喜不這個款式的,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再去準備其他的……還有那些禮物……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訴我,我都給你?!?/br> “不管什么,我都給你……” 時亦南抓住白一塵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流淚慟哭的模樣叫白一塵陌生無比,惶惶卑微哀求的語氣也像是從來沒有聽過似的。 白一塵轉動手腕,用手指輕輕摸了摸時亦南下頜,時亦南便抬起頭來望著他。 第62章 說實話, 白一塵沒想到時亦南會在他面前哭成這樣——明明曾經那樣冷漠高傲的一個人, 如今卻愿意將所有的防備和臉面都剝下一次又一次地低頭,沒有一絲尊嚴地跪下近乎卑微地乞求, 就仿佛他真的愛他到了極致。 而他作為這場愛情里愛得最沒有自尊的那個人, 時亦南卻還從來沒有見過他丟臉的模樣。 這樣的事說出去誰會信呢? 畢竟連他自己都不信。 白一塵望著散落在時亦南身旁的殷紅玫瑰花瓣, 自己也身處其中,忽然間就想起了他們大學時過的第一個情人節,時亦南也是送了他一大束玫瑰的。 那些玫瑰隨著他和時亦南放縱的纏綿墜散一地, 恍若慎重鋪就的一襲紅毯,他和時亦南手牽著手走過這條紅毯, 就仿佛他們已經步入了教堂,在神父面前宣誓接吻,約定攜手白頭,相伴一生。 可那是他們除了一腔相愛的熱烈感情以外什么都沒有。 現在呢? 他們什么都有了——婚戒, 承諾,過段時間他們還會真的一起走過紅地毯,在鮮花和笑容中接受神父的祝福, 卻偏偏再也找不回原來的深情了。 “好?!?/br> 白一塵勾了勾唇角,他微微彎下身體, 微涼的手指撥開時亦南額前垂下的碎發, 唇角含笑輕聲答應道。 或許是沒料到他會答應得這樣快,又或是這樣容易的時亦南聽到這個他渴求的回答后反倒愣在了原地, 怔忡地望著白一塵, 而白一塵笑笑地望著他, 隨后把手伸到他的面前。 見時亦南仍是一副呆愣不敢相信的模樣,白一塵不禁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提醒他:“你在發什么呆,給我戴上戒指呀?!?/br> 時亦南沒有說話,他接過白一塵遞還給他的那枚戒指,小心而慎重地戴到白一塵的無名指上??墒倾y白色的戒面在昏黃的光線下折射出一種溫暖的顏色,落在他的眼底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所以時亦南又怔然地問了一句:“……你答應我了嗎?一塵?!?/br> 白一塵盯著手指戒指打量,聞言垂眸望了他一眼,不答反問:“戒指我都戴上了,你說呢?” 時亦南仰著頭,沒有回答,臉頰還掛著狼狽的水跡。 白一塵忍不住彎下腰,用袖口給他擦著臉上的水痕,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說:“今天是你生日啊……你怎么哭成這樣?” “我太高興了?!睍r亦南從地上緩緩站起,握住白一塵的手說,攥在掌心,握得緊緊的,“……你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你答應了我的求婚,我特別高興?!?/br> “只是一些畫而已,我以后還會畫你的?!卑滓粔m從戒盒里取出另一枚婚戒,同樣戴到他的無名指上,然后親了他一口,貼在他耳畔喃喃—— “只畫你一個人?!?/br> 時亦南僵在原地。 戒指的溫度很低,接觸到手指的那一剎那種冰涼感覺似乎能冷到人心里,于是他的手指莫名地顫抖了一下。 他低下頭望著自己和白一塵交握的雙手,兩只手的無名指上都套著個銀白色的小圈——這是他今晚最期待的畫面了,從他想要和白一塵求婚的那天起,他所期待的就是白一塵戴上他求婚戒指的這一天,可是當這一刻真實降臨時,他熱淚盈眶,卻扯不出一個笑容。 不過這個晚上他們zuoai了。 今晚白一塵可能是心情好吧,有點感覺,和時亦南親著親著就滾到了一起,還想要開著燈做,但是時亦南卻抬手把燈拉滅了。 他不想讓白一塵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臉。 他回憶著自己以前和白一塵做時愛說的那些曖昧膩人的葷話,模仿著以前的自己一字一句在白一塵耳畔說著話。果然,白一塵聽著他說話越來越興奮,甚至還主動騎上了他的腰,俯身主動親吻他的唇。 而時亦南只有在白一塵吻他的時候,唇角才會勾出苦澀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不知道為什么昨晚出力多的時亦南反倒成了醒得晚那個,而本該在床上躺著休息的白一塵卻早早起來煮了面條。時亦南人還沒到樓下,就聞到了面條的香味。 “一塵?”他嗅了嗅空氣中的食物香氣,叫了一聲白一塵的名字。 而白一塵很快就揚聲回應他:“我在廚房——” 時亦南順著聲音走下樓梯,一抬頭就看到白一塵眉眼彎彎,唇角含笑地端著面條朝他走來,面色紅潤得就像是得到了什么雨露精華的滋潤一般,時亦南也不禁被他臉上的笑容所感染,也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 “吃早飯了?!卑滓粔m走到時亦南面前親了他的臉一下,“我煮了醬油面?!?/br> “嗯?!睍r亦南由白一塵牽著走到桌前坐下,嘗了口碗里的面條,“怎么今天醒得那么早?” “我開心呀?!卑滓粔m捧著自己的左手看,那上面有昨天時亦南為他戴上的戒指。 時亦南見他笑得這樣開心,唇畔的笑容也加深了一些,長久以來日夜微皺著眉頭也跟著舒展開,就連哪怕是在求婚成功后仍是高高提起的心也鎮定了不少。 他在心里勸自己:白一塵都已經答應他的求婚了,他也一直在好好偽裝,模仿著原來的那個時亦南討白一塵歡心,他不介意這樣一直做下去,所以他和白一塵,應該終于能夠好好生活了吧? 可是過往在他放下心后又出現差錯的前車之鑒太多了,所以時亦南笑了沒多少,唇角的笑容又漸漸淡了下去。 白一塵卻在這時問他:“你打算什么時候舉行我們的婚禮?” 時亦南聽到他這么問一下子就愣住了。 白一塵見他這表情,不禁偏了偏頭,好笑地問他:“你該不會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吧?” 實際上,他們什么時候結婚這個問題時亦南還真的沒有想過。 一般人求婚的時候雖然會忐忑對方到底會不會答應,但是一定會在腦海中設想一下假如成功后他們要什么時候舉辦婚禮,想得再深遠一些的還會想去哪里度蜜月,甚至連結婚多久后要個孩子也會想想。當然,他和白一塵不用考慮最后一個設想,不過前面幾個倒是可以想一想的。 然而時亦南完全沒想過,準確來說,他是不敢去想。 白一塵能夠答應他的求婚這個結果已經足夠叫他高興好幾天了,更別說在求婚成功過了一夜后時亦南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是真的沒想過?!睍r亦南如實說道,有些茫然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話音讓白一塵有些心疼,“你能答應求婚,我就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了?!?/br> 白一塵摸了摸他的側臉,柔聲安撫他:“那你得快點想想了,我想在冬天來臨的時候結婚?!?/br> 現在差不多已經是九月下旬了,距離冬天沒多少時間了,時亦南聞言挺直脊背,沉聲答應白一塵:“好,冬天來臨的時候,我一定會給你一場……你喜歡的婚禮?!?/br> “我等你?!卑滓粔m笑盈盈地望著他說道。 早飯結束,時亦南將那份股權轉讓協議放到了客廳的餐桌上后就先走了,而白一塵直到離開別墅的時候才看到那份協議書。 白一塵看完協議書后半晌沒有動靜,沉默地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不過他在瞥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時就笑了起來,將協議書塞到書房專門放重要文件的盒子之后才離開了別墅,驅車去畫室。 他要給宋玉珩畫的人像還沒畫完,而宋玉珩平時也有工作,不是每天都能過來做模特,所以畫作完成的進度就比較緩慢。 “復查的結果怎么樣?”雖然有幾天沒見到白一塵了,但宋玉珩還是擔心著白一塵的身體,也知道他去夏起那邊復診了,就想知道他的病好點沒有。 “夏醫生給我減藥量了?!卑滓粔m很高興地告訴宋玉珩。 這次夏起不是口頭上說說要減藥量的事,是真的給他減了藥量,雖然只是減了四分之一顆那么多的藥量,但也足以證明他的病情在好轉了。 宋玉珩同樣知道這個道理,所以聽到白一塵這么說他向來冷漠的臉上也露出了些高興的神色,剛要微笑,目光一掃卻發現白一塵的無名指上多了個戒指,笑容頓時僵住,問白一塵道:“時亦南……和你求婚了?” 白一塵伸出手,給宋玉珩看自己的戒指,說:“是啊?!?/br> 嶄新的白金戒指十分耀眼,刺得宋玉珩難受,他不敢置信地問白一塵:“他和你求婚,你就這么答應了?” “嗯?!卑滓粔m笑了笑,反問道,“我總不可能拒絕他吧?” “為什么不可能?”宋玉珩真的不懂白一塵,他現在明明也不是非時亦南不可,甚至連時亦南也認不出來了,卻偏偏要和時亦南在一起,“他根本就不愛你,你忘了他四年前是怎么選的嗎?你甚至都——你們已經這樣了,為什么還是非要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卑滓粔m望著宋玉珩的眼睛,很認真地回答道,“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才行,在一起,只是因為我愛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