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也許江予奪長這么大都沒有寫過這么多字,寫到后面字跡就亂了, 不過每一句話后面,他都認真地寫了一個句號。 程恪不知道江予奪是用什么時間, 又是用什么樣的心情寫下了這么多話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 這些煙殼紙他還沒有看完, 上面的字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他狠狠在眼睛上抹了兩把, 但眼淚很快又重新溢滿了眼眶。 他一向很注意江予奪的情緒,但這次卻把江予奪所有的反常都只歸結到了自殘和……擼管上了。 程恪你腦子是他媽一塊兒被射掉了嗎! “積家!”窗口傳來了陳慶焦急的聲音。 程恪被一嗓子喊醒,趕緊把桌上的煙殼紙都攏好,放進了自己兜里,然后應了一聲:“在!” 飛速進浴室擦了擦臉之后,陳慶拿著鑰匙打開了門進了屋。 “你怎么來了?”程恪問。 “我能不來嗎!”陳慶說,“你沒頭沒尾地說了兩句,我再給你打過來你不接電話了!給三哥打又是關機的!” “他……”程恪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這才發現陳慶連續給他打了三個電話,而他全都沒聽見,“他說他要很久才回來,說別的事兒你知道怎么處理?!?/br> 陳慶愣了半天:“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背蹄≌f。 “你倆吵架了?”陳慶問。 “沒?!背蹄』卮?。 “那他為什么突然走了?”陳慶問,“他從來沒有這樣過?!?/br> 程恪猛地發現陳慶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他趕緊看了陳慶一眼:“慶兒……” “你就說他突然這么走了跟你有沒有關系!”陳慶眼睛紅了,瞪著他追問,“跟你有沒有關系!我他媽總得找個人發火??!” 程恪沒有說話。 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 但他不敢說出來,他可以在心里,在腦子里,一千次一萬次地想,但讓他說出來,就像把想象拉進現實一樣,他有些接受不了。 陳慶盯著他,兩個人就這么僵在屋子中間,最后陳慶拉了張椅子坐下了,低頭抹了抹眼淚:“算了,罵你也沒意義?!?/br> 程恪站著沒動。 “你臉色挺難看的,”陳慶又抹了抹眼淚,“你坐著吧?!?/br> 程恪看了他一眼,坐下了,手放到兜里,緊緊捏著那一摞煙殼紙。 “他是不是給你留話了?”陳慶問,“還說什么了沒?” “……沒了?!背蹄≌f。 “說了還要回來嗎?”陳慶又問。 “說了?!背蹄↑c頭。 “那你覺得……”陳慶看著他,“他還會回來嗎?” 程恪愣了愣,轉過頭,他沒想到陳慶會問出這么一句來,頓時就覺得自己手有些發涼。 “你為什么,”程恪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這么問?” 陳慶皺著眉又在眼睛上蹭了蹭:“我一直覺得三哥早晚會走?!?/br> 程恪看著他。 “有時候我覺得他跟我們就是一樣的人,街面兒上混著,他是老大,帶著我們,出了事兒有他罩著,”陳慶聲音有些抖,“但有時候我也能感覺得到,他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跟你也不一樣,跟誰都不一樣?!?/br> “是么?!背蹄≥p聲說了一句。 “他拿我當兄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陳慶說,“我倆在一塊兒什么都說,但是我知道,我什么都跟他說,他很多事兒沒跟我說,這輩子也不可能跟我說?!?/br> 程恪手指在煙殼紙上輕輕搓著。 陳慶坐在一邊,沒再說話,沉默地哭了一會兒,然后進浴室去洗了洗臉。 “這房子他不住著,茜姐也不會收回去,”陳慶坐回椅子上,抹了抹臉上的水珠,“你要不把那邊房子退了,先住這兒吧?!?/br> 程恪愣了愣,他腦子里根本還沒想到這一塊兒。 “倒不是為了省錢,”陳慶說,“我們還一幫兄弟呢,要知道三哥不知道哪兒去了,肯定得亂,張大齊那邊兒剛壓下去……你跟三哥關系不一般,大家都看得出來,你要是在這兒,就還能穩一陣兒,是聚是散,總得留出時間來?!?/br> “嗯?!背蹄艘宦?。 “他之前幫茜姐做事,那塊兒我接著弄就行,”陳慶停下了,沉默了幾秒鐘之后突然哭出了聲音,聲音很大,邊哭邊說,“三哥還說了什么沒有啊……” “慶兒,慶兒,”程恪被他這突出其來的嚎啕大哭弄得手足無措,“你別哭啊?!?/br> “你不也哭了嗎你當我沒看見??!”陳慶邊哭邊說,“我進門的時候你眼睛還紅的呢!” 程恪頓時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了。 擱平時,他肯定不會再管,最多坐一邊兒看著,等陳慶哭完了的。 但今天不一樣,江予奪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他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就像走了一萬次都不需要看路了的樓梯突然消失,他直接一腳邁出就摔進了茫然里。 現在看著陳慶,就像還能抓住江予奪的一絲絲痕跡似的。 “別哭了,”程恪說,“他要是回來,聽說你哭成這樣,肯定得罵你慫貨?!?/br> “罵唄我都習慣了?!标悜c哭著說。 沒等程恪想好下一句安慰的話,他突然站了起來,抓了兩張紙巾按著眼睛:“算了我回去再哭,你要有什么事兒給我打電話?!?/br> “……好?!背蹄】粗?。 “他要是聯系你,第一時間告訴我?!标悜c說。 “肯定?!背蹄≌f。 “要是他聯系我……”陳慶說到一半停下了,轉身往門口走過去,哭聲變大了,“算了他肯定先聯系你……” 聽到陳慶開著車離開之后,程恪在屋里愣了很長時間。 屋子里安靜得他有些無法忍受,就像是被捂在了果凍里,明明是大白天,窗外就是來來往往的路人和說著話的鄰居,他卻什么都聽不到。 他起身走到窗邊,站在江予奪慣常站的位置,從窗簾縫里往外看出去。 一切如常。 就像他無數次走過這條小街時一樣,午后的陽光,已經沒有那么冷了的北風,看上去臟兮兮的垃圾桶…… 他想哭。 但是哭不出來。 回到桌子旁邊,他想把江予奪寫的那些煙殼紙拿出來放回桌上,但卻沒有勇氣。 他沒有勇氣把江予奪那些有些生硬直白卻又帶滿滿無奈的話再次放到眼前。 最后他進了臥室,把煙殼紙都放到了枕頭下面,然后點了根煙。 在后院里抽完一根煙,他拿出手機,點開了電話本。 羅姐。 這個名字下面的電話號碼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打過一次電話,微信里的聯系也只有之前簡單的幾句話,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給羅姐匯報過江予奪的情況。 江予奪就這么走了。 干脆利落。 不不,不一定干脆利落……昨天江予奪一直在跟他道別,是他沒有聽見。 在給羅姐打電話之前,程恪帶著無望的掙扎又撥了江予奪的號。 您撥號的號碼…… “去你媽的?!背蹄鞌?。 又抽完一根煙,他在羅姐的名字上點了一下,撥了號。 “喂?”那邊傳來羅姐的聲音。 “羅老師您好,”程恪吸了口氣,“我是程恪?!?/br> “你好,小程?!绷_姐說。 “您現在有時間嗎?”程恪問。 “嗯,”羅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你說?!?/br> “是這樣的,”程恪咬了咬嘴唇,“今天早上……不,今天下午,江予奪突然……不見了?!?/br> “不見了?”羅姐愣了愣。 “就是……他給我留了一堆紙條,可能是……怕傷著我,他昨天……昨天給我錄了視頻,”程恪說得有些吃力,這一件件的事每一句說出來都像是在他心里扎刀子,“他的……他的自殘行為,他錄下來了……” “視頻可以發給我看看嗎?”羅姐說,“還有字條?!?/br> “嗯,本來就想給您發的,沒來得及,我今天起來他就……已經走了?!背蹄「杏X自己呼吸有些困難,心跳也完全亂了。 他用了好半天才猛地找到了自己這種慌亂的源頭,聲音都控制不住地有些發顫:“羅老師,他沒有聯系過您嗎?” “沒有,”羅姐說,“我手機號和座機號他都知道,我看看座機有沒有沒接到的來電……沒有?!?/br> 程恪的手撐了一下墻才站穩了,但隨之而來的是右手腕一陣酸痛,他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撐在了墻上。 “那他可能……”程恪轉身靠著墻,“他會去找您嗎?” “這個不確定,”羅姐說,“我們現在不知道他離開的時候是什么精神狀態,如果他覺得緊張,不安全,他是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包括我?!?/br> “如果他,如果他沒有去找您,只是躲起來了,”程恪輕聲說,“他會有危險嗎?” “我要先看看那個視頻和他留下的字條才能大概判斷出來,”羅姐說,“按以前他的狀態來說,不會有危險,他會有意識控制自己受傷的程度,并且我說過,之前他沒有自殺傾向?!?/br> “嗯,”程恪感覺自己嗓子都快出不了聲了,“我馬上把這些都發給您,如果他聯系您……” “我會通知你的,”羅姐說,“你放松一些,他聯系我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br> “好的,謝謝?!背蹄≌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