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他就照實說了,史無前例地把話說的顛三倒四的。不能怪他,這事情就得顛三倒四地想。 蔣徽一面聽,一面強忍著笑意起身穿衣,到末了,終究是撐不住,摟著衣服倒在床上,笑不可支。 董飛卿先是訝然,隨即也被她笑聲感染,跟著笑起來。 蔣徽頭一回笑得氣喘吁吁,好半晌才能說話:“添孩子真是累人的事兒。你比我累?!彼鄣氖巧眢w,這廝累的卻是腦子,而且是很樂于在這方面給自己制造煩惱的樣子。 董飛卿把她攬回到散發著清香的錦被里,“我這些顧慮,合情合理,至于么?都要笑得岔氣兒了?!?/br> 蔣徽故作認真地點了點頭,“的確是合情合理,你想出對策沒有?” “要什么對策?”董飛卿手掌落到她腹部,笑道,“順其自然,順勢而為。胡思亂想是個挺有意思的事兒,打一開始我就知道,這種事我說了不算。越是這樣,我越要沒完沒了地琢磨?!?/br> 懷胎生子是特別辛苦的事情,她脈象沉穩有力,身體底子也很好,年歲也正適合懷胎,但這些并不代表生產時受的苦能少一分。 到時若是太受煎熬,不論是兒是女,要一個就剛剛好。 歸根結底,她的安危最重要。 蔣徽剛要說話,小丫鬟到了門外通稟:“葉山長有件關乎學子的事,要找您二位商量?!?/br> 二人俱是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 小丫鬟略一沉吟,補充道:“傳話的jiejie提到了林小姐、申小姐和馮小姐,說是她們三個的事情?!?/br> “知道了?!笔Y徽坐起來,“去回話吧,我們盡快前去?!贝眯⊙诀叻Q是而去,對董飛卿道,“女孩子們鬧別扭而已。我留心了,沒別的事?!?/br> 第87章 夫妻二人落座后, 葉先生道出原由:“這幾日,申雅嵐、馮蓉與林芳好生了嫌隙,我還不清楚原由。只是知道,林芳好有家中長輩撐腰, 似是打定主意讓申、馮二人在人前失了顏面?!闭Z畢, 取出兩個信封, 遞給董飛卿和蔣徽。 這兩封信的內容一模一樣, 講的是馮、申二人祖輩父輩一些不光彩的事情,例如馮蓉之父年輕時曾與青樓女子糾纏不清, 如今屢有質疑程閣老舉措的言行;例如申雅嵐的祖父曾收受數額不大的賄賂, 被朝廷問罪,連降三級。 信件昨日、今日都是一大早由林家小廝送到兔園門房。門房的人抄錄的時候, 見內容實在不妥,便送來讓葉先生過目。 提及的申雅嵐祖父一事, 已經違反了葉先生與董飛卿制定的規矩, 該追究、處罰, 但一定要拿捏好分寸, 有必要與董飛卿、蔣徽商量。 昨日董飛卿還沒回來, 便是和蔣徽商量出了章程, 也需要知會并得到他的同意。 董飛卿弄清楚原由之后,咕噥一句:“這些女孩子可真麻煩?!?/br> 葉先生對蔣徽道:“我上午有課,騰不出時間, 要不然, 你出面問問林芳好吧?總要弄清楚來龍去脈, 再追究她明知故犯的錯。更何況,女學生都跟你更親近些?!?/br> 董飛卿則道:“不論因何而起,這個學生都留不得。在我這兒,誰都別說‘念在初犯’之類的話。明知故犯的人,第一個和第一百個沒有區別?!?/br> 葉先生道:“早就料到了?!?/br> 蔣徽則在回想近日關乎林芳好的事情。 蔣翰剽竊的事情在書院成為熱議的話題之后,林芳好請教她問題的情形便越來越少了,不似以往,幾乎每天都去藏書閣一趟。 知曉林芳好與申雅嵐、馮蓉二人不合,是一個女孩子跟她閑談時提了一嘴,說原本有說有笑的三個人,最近卻是一副陌路人的樣子。 蔣徽便讓當差的人留心些。不管怎樣,不能讓哪個學生在書院受欺負,見苗頭不對,便及時詢問、開導一番。 而三個女孩子在書院的時間里,一直形同陌路但相安無事,至多是迎面遇到時相互甩個冷臉、冷眼。她總不能為此就把人喚到面前追究。 林芳好站在蔣徽面前,問道:“先生有何吩咐?” 蔣徽指了指案頭的信封,“找你說說此事。你看看?!?/br> 林芳好依言照做,隨后道:“原來在先生這里?!?/br> “不然呢?”蔣徽問,“讓你的同窗都看到?” 林芳好低聲道:“我以為,言辭不論妥當與否,都該擺在人前?!?/br> “你以為的,在你的一畝三分地才能作數?!?/br> 林芳好抿了抿唇,抬眼望著蔣徽,發現對方神色平靜,目光清冷,態度沒了往昔的溫和。 蔣徽則在此時留意到,林芳好目光閃爍不定,透著焦躁,面頰、雙唇干燥得起皮,說形容憔悴也行,說不修邊幅也行。平時言談不過腦子、沒心沒肺的人,有一些遇到事情是這樣,行事顯得急躁。她放緩了語調:“相同的內容,你派人送了兩次,在這之前,應該已打定主意離開這里——不論如何,明知故犯的學生,書院不會縱容。因何而起?若是愿意,便告知于我;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強?!?/br> “我不想離開書院,”林芳好慌亂起來,“而且,我也沒說什么啊?!?/br> 沒說什么?在她以為,要說什么才算是觸犯規矩?規定明明白白的寫著,不得議論帝王官員在政務上的舉措、作為,作為二字難道不涵蓋功績過錯么? 蔣徽懶得跟她掰開揉碎啰嗦這些,只是道:“之前的話,我不會說第二遍。你如果沒什么可說的,我就聽聽申雅嵐、馮蓉怎么說——畢竟,你目的太明顯,要她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這是葉先生交代給我的事?!?/br> 林芳好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是她們先得理不饒人的……” 蔣徽不接話,靜待下文。 林芳好思索片刻,訥訥地道:“原本都是同窗,相處得好好兒的。蔣翰剽竊的事情出了之后,我因為以前說過一些不妥當的話——跟您也說過,您應該記得,她們就抓住不放,說我不定何時就要步蔣翰的后塵。 “我說我只是有口無心,她們不相信,說看我平時都不參與剽竊的話題就看得出,是心虛了。她們那樣說,我就是怎么做都不妥當了。 “近來,她們兩個的話本子被葉先生和您選中,別的學生都艷羨不已,每日圍著她們兩個轉,她們兩個總跟別人說我的壞話,我已經被同窗孤立起來了…… “我特別委屈、生氣,也承認,有些妒忌她們,就想著以牙還牙,她們能往我身上潑臟水,我為何就不能讓她們顏面盡失?” 這一番話,不知道有幾分屬實。申雅嵐、馮蓉說林芳好壞話的事,書院的仆人和學生都不曾提過,總不可能齊齊忽略這個矛盾的源頭。 蔣徽也不戳穿,只是道:“既然那樣委屈、生氣,為何不找葉先生、我或是別的先生細說原委?在書院遇到的事,理應讓我們為你做主。你若真的受了委屈,我們卻偏袒別人,你該做的才是讓家人幫你討個說法?!?/br> 林芳好弱弱地辯解道:“她們兩個針對我一個,我不管說什么,結果都會變成撒謊?!?/br> “這話說的,”蔣徽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凝視著林芳好,“誰是否撒謊,我還是看得出的,更何況,驗證起來并非難事?!?/br> 林芳好架不住她的審視,低頭回避,“先生是不是懷疑我沒說實話?” “我不是來找你扯閑篇兒的?!笔Y徽道,“你到現在都沒把我的話聽到心里去,總是主次不分。若已經說完了,你就去前面找管三爺,書院將你除名的文書,他會交給你?!?/br> 林芳好立時抬起頭來,眼中有了些許怨懟,急切地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不是被氣急了,我怎么會出此下策?可書院卻是自一開始就決定把我打發走,憑什么?” 蔣徽微笑,“別人打了你一拳,你就能跑去別處放火不成?學生之間鬧別扭,是常事;觸犯書院明文規定的條例,則是你與書院之間的事。我也希望你情有可原,可你始終言辭閃爍,說了這大半晌,我到底該信幾句,你很清楚?!?/br> “……”林芳好張口結舌,片刻后,竟是一跺腳,“既然如此,我走便是!”語畢匆匆轉身,快步出門。 一直底氣不足,脾氣卻是不小。蔣徽挑了挑眉,笑了笑。 林芳好匆匆回到學堂,在講課的先生、同窗的矚目之中,胡亂收拾起書箱,神色氣惱地出門。 學生們一陣竊竊私語。 林芳好想快些回家,找親人為自己撐腰,卻沒能如愿:書院上課之后、下學之前,不準人隨意出入,學生要離開,需要當時授課的先生準許的字據。 “我不是你們書院的人了,做什么還攔著我?!”她暴躁地質問攔路的小廝。 小廝卻是好脾氣地笑著,“小的要照規矩行事,您稍安勿躁,容我去通稟一聲?!彪S后轉身喚來兩名女仆,讓她們看好林芳好。 董飛卿聽說之后,道:“讓她到門房里等著?!彪S后找蔣徽問明原委,便讓葉先生、所有授課的先生、職位較為重要的人到議事廳聚齊。 要把觸犯規定的事情忽略不計,在形式上先一步舍棄書院?太天真了。 眾人到了議事廳,董飛卿與葉先生低語幾句,繼而正色對眾人道:“等會兒看到的東西,走出這道門的時候就忘掉?!?/br> 眾人一聽就明白了,事情定是關乎哪個學生的私事、家丑之類的,當然是頷首稱是。 葉先生取出那封信,讓眾人傳閱。 眾人看完,臉色都不大好看了。寫信之人用的這種手段,根本是門地之間勾心斗角常用的,出現在書院這種清凈干凈的地方,著實讓人膈應。 董飛卿對葉先生微一頷首,做了個請的手勢。他負責唱白臉,宣布一些決定舉措的人,應該是葉先生。 葉先生微微一笑,隨即和聲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此事,必須照規矩辦。眼下,那女學生又生枝節,要先一步離開書院,我與董山長不打算縱著她。諸位都同意的話,稍后便出具將之除名的告示、文書,隨后將其長輩請來,把人領回去。若是有人不贊同,只管直言道出原由?!?/br> “這有什么不贊同的?”主講四書五經的孔先生道,“一事歸一事,涉及此事的學生若真的受了委屈,就算打定主意離開,也會在針對申家、馮家之余,言明原由。她是不是到此時都說不出個子丑寅卯?若如此,留著她做什么?她家里人也分明是不識數,居然把宅門內外的手段用到此處,真是可笑?!?/br> 其余的人紛紛點頭附和,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陣子。 沒有人反對,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等到林芳好的兄長前來,蔣徽又把林芳好喚到面前,把書院的決定說了,道:“書院不可能朝令夕改,你要離開是必然,將你除名的告示已經張貼出去。但是,你到底受沒受委屈,我們會著手查證。你走之前,想不想說點兒有用的?” 林芳好先是驚愕,隨即眼眶一紅,哭了起來,哽咽著道:“怎么會這樣?家里的人都說沒事……說你們不敢把我逐出去……” “……”蔣徽皺了皺眉,“到這會兒,我真有些不明白了——你那些話本子是怎么寫出來的?就憑你這個到何時都主次不分的腦子?” 語聲剛落,兩名小廝相形進門,一個說林家大公子不想與葉山長、董山長理論,點名要見她,另一個則說申雅嵐、馮蓉求見,此刻在門外等著。 蔣徽想了想,吩咐小廝把申雅嵐、馮蓉請進來。 林芳好卻語帶哀求地道:“先見見我兄長吧?他說過,與您早就相識?!?/br> 什么勞什子的林大公子,蔣徽根本不記得,眼前人這個從頭到尾避重就輕的做派,她也忍夠了。她徑自吩咐另一名小廝:“我沒工夫見閑雜人等?!?/br> 林芳好騰一下漲紅了臉,望著蔣徽的眼神,盡是惱火、不滿,“你從一開始就偏向申雅嵐、馮蓉。自蔣翰剽竊事發,你就對我有成見了!” “是么?”蔣徽心念一轉,凝眸審視著對方的神色,不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你兩次提及蔣翰、剽竊,為何?是與這個人名有關,還是與剽竊二字有關?” 林芳好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你胡說!” 蔣徽就笑,“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到時候,你可別后悔?!?/br> 第88章 結局(上) 申雅嵐與馮蓉相形走進門來, 恭敬行禮后, 前者瞥一眼林芳好, 對蔣徽道:“先生,我們兩個看到了處置林芳好的告示,思來想去, 覺得有必要告訴您一些事?!?/br> 林芳好眼中閃過慌亂之色,想再次轉身走人,但不知考慮到了什么, 終究是忍著沒動。 蔣徽留意到林芳好的反應, 一笑,對申雅嵐、馮蓉頷首道:“說來聽聽?!?/br> 申雅嵐稱是, 道:“最近,我們兩個與林芳好生過嫌隙, 起因是在蔣公子那件事情上,她有好幾次都跟我們兩個說,書院做的太過分了, 沒必要追著蔣公子窮追猛打。 “我們聽了很是不快, 說蔣公子要是乖乖認錯,誰會耗費時間理會他。 “林芳好就說,這種事情,就算打官司,官府也不見得理會, 你們不外乎是逮住機會在蔣先生、董先生面前表現自己。 “我們兩個聽了氣得不輕,便不再理會她了。 “她呢, 居然為了跟我們賭氣,變著法子尋找蔣公子并沒有剽竊的憑據,找到一點,便到我們跟前質問,被我們駁斥的無話可說了,便甩手走人,繼續做這種功夫。 “我們兩個和她的矛盾,就是這樣逐日加深的。 “此事,男學堂那邊的朱公子、顧公子也都知道,我們都不想讓董先生和您知曉這種添堵的事,便一直沒提及?!?/br> 停一停,申雅嵐轉頭凝著林芳好,“你拍著良心說,我說的這些是否屬實?可有一字半句冤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