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耳邊的林老師,語氣無奈且疲倦:“我這邊信號很不好……” “你在哪?” 這句話下意識沖出來。 可林老師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愿回答,只說:“聽你講話斷斷續續,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說,好嗎?” 好。 心再次跌到谷底,這個字如鯁在喉。 周菡萏張張嘴,接連試了好幾次,才把它強作輕松卡出去: “好啊?!?/br> 出聲的同一刻,對面斷了通話,再無動靜。 窗外的世界暗下來,灰沉地繃著臉,像暴雨的前奏。 —— 八月,林淵回了市里。 他在山里待得太久,再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竟有了幾分隔世之感。 突如其來的第二次中風,徹底奪去了父親的生命。 悲慟之至,林淵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歷來家規要求長子必須去山中守七七,料理好后事,林淵便把父親的骨灰帶去了城外深山,那里有一塊林家墓地,流水環繞,林木蓊郁。 林淵暫宿的老宅山莊,信號奇差,別提沒有網絡,就連發短信打電話都要靠運氣。 小山莊平常由一對年邁夫婦打理,粗茶淡飯,抱樸含真,如隱居世外的高人,講的方言他也聽不大明白,幸好他帶了十來本書和顏料畫本,每天勉強能靠閱讀寫生打發時間。 山莊雖然地處陰翳,清涼如水,奈何蚊蟲繚繞,不勝其擾,來這住下后,林淵幾乎沒睡過一次好覺。 搬回市區公寓后,林淵沒忙著補眠,沖完涼就回了房間,取出抽屜里那張紀念冊。 因為父親的突然離世,他錯過了當日的謝師宴,也因此沒有把這張早已寫好的東西交給那個學生。 這陣子,他凡事纏身,也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 這些事,他也不想同周菡萏講,高考完了就該全身心的快樂自在,他絕不會把這些本就不需要她承擔的負面情緒帶過去。 等一切處理妥當,他的肩頭和她一樣輕了,才好平等地向她傾訴,他的那些心里話。 林淵垂眼看那張同學錄內頁,藍色紙皮,老師寄語下方,是勁挺俊逸的鋼筆字,書寫著一個不同旁人的特殊話語: “致我的學生周菡萏 顯然可證,我喜歡你。 一個不大合格的數學老師” 林淵默念幾遍這段話,撐著額頭,自嘲一笑,人年紀越長,似乎越不懂得如何恰如其分表達心中所想。 思來想去,還是選了最符合自己身份,也最為直接干脆的法子。能把教師寄語寫成情書,他也是奇怪。 只愿不會驚到她。 不過,得約個時間把這張紙先送出去先。林淵拿起手機,找到通訊簿里的“小荷花”,撥打出去。 可林淵并沒有等來小姑娘的聲音。 他試了好幾次,都是關機。 心一緊,林淵上q.q找她,周菡萏的號是下線狀態。緊接著,他留意到她的簽名欄,那是一段亂七八糟的廣告文字和網址字符。 林淵點進她空間,狀態欄被虛假兼職信息充溢著。 最后一條屬于原號主的狀態,停留在謝師宴前一晚: “祈禱今天可以睡著,做個香香甜甜的美夢?!?/br> —— 不多久,開學了。 那個學習小組再無動靜,像蓬勃盛夏終會走向冬日清寂。 得知周菡萏去了復旦,林淵雖有悵然,但仍理解祝福她的選擇。 他想向齊嘉佳打探周菡萏近況,可又怕給她徒增困擾,她初入高級學府,忙著融入,忙著適應,還無暇顧及兒女私情。 九月中旬,林淵忍耐未果,只能去群里故作隨意道:很久不見你們在群里說話了。 齊嘉佳回得很快:因為我們都上大學了啊。 一句話,似鈍擊。林淵怔然失語,胸中微澀,但還是往下問道:你們去了不同學校,還有聯系嗎? 齊嘉佳:周菡萏? 林淵:嗯。 齊嘉佳回了個jian笑表情:她忙著跟社團學長眉來眼去,哪有空理我啊。 林淵了然勾唇,附和了她玩笑話兩句,不再多言。也是,是他失約在先,他怎可生怨。 —— 周菡萏的確被盜號了。 申訴問題她幾乎忘光了,她心急如焚地嘗試著各種有可能的答案、有希望的辦法,只因為林老師還在上面,等來的結果,也是一次次的審核失敗、密碼錯誤。 她突然絕望到極點,她甚至自暴自棄地想,這或許是上天旨意,想趁此機會,割斷他們師生間的所有交集。 八月初,周菡萏跟著母親去了上海。 成績出來后,失去林老師回音的她,心灰意冷,在長輩的建議攛掇下,鬼使神差填報了復旦大學。 提前過來也無他由,打算先在上海親戚家住一陣,熟悉周邊環境。 出發前,周菡萏把跟著通知書寄來的sim卡插/進新手機,老卡被她丟在了家里抽屜。 月底,周菡萏去復旦報道。 新生如螞蟻,密密麻麻擠在同一片晃眼的白光下,學長學姐比頭頂的艷陽天還熱情。 她的室友來自五湖四海,有著不同的個性。 剛入學,大家帶著揮霍不完的新鮮勁,除了軍訓回來會抱怨兩句,其余時間都在好奇而愉快地張望探索這間神秘龐大的“新基地”。 晚上她們就開臥談會,聊著高中往事。 偶爾也會談及老師,能進這間院校的學生,多是曾經班里的佼佼者,深得老師賞識和器重。 周菡萏緘默不語,聽著她們談論老師的那些好,似乎和林老師待她的那些“好”,并無多大差別。 也許林老師只是欣賞學生,善待學生,而她卻浮想聯翩,逾矩越界,對他產生了過多期待,超出倫理道德的非分之想。 說到底,還是她的錯。 他把線畫在那了,她卻躍躍欲試要跨過去,難怪逼得林老師掉頭就走,漸行漸遠。 原來如此。 大一上學期,周菡萏也進了學生會,參加各種社團,她結識了不少新朋友,也有男生同她搭訕表白,可不知怎的,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把他們和林老師比較。 她也絕望發現,再沒人如林老師那般好。 她再也遇不到比林老師更好的男人了。 一學期,周菡萏看似享受和融入,實際心底郁郁寡歡,如果還有林老師聯系方式就好了,她還能像朋友一樣和他分享自己在大學的趣聞軼事,也許他聽了之后還能笑一下,再和她說幾句他學生時代的事情,那樣該多好。 其實也不是忘了林老師的手機和q.q,相反,她記得滾瓜爛熟。 可她不敢再存,也不敢再加。 她不敢再打擾他。 未畢業的時候,她曾無比渴望不再是他學生的那一天; 現如今,她卻做夢都想著時空倒轉,回到過去。 這樣的話,她還可以像蝸牛那般躲在身份的偽裝殼下,再順理成章小心翼翼地探頭,接觸到他。 林老師一定還在教書吧, 一定還有很多女生仰慕他, 也許他已經有了漂亮登對,和他一樣優秀從容的女友, 他打算組建家庭,生兒育女, 最后過上平安幸福的生活…… 真是這樣就好了,他應當一生順遂,周菡萏卻越想象越難過,躲在被子里悄無聲息地淌眼淚。 她可真想他啊。 她還是那么喜歡她的老師,哪怕人事已非,歲月變幻。 —— 大一上學期的寒假,周菡萏拖著行李回了寧市。 大年初八,齊嘉佳打電話約她聚餐,說還有十來個高中同學,有男有女。 大家并無多少變化,再見面仍是熟練的融洽,周菡萏一向話少,多數時候都在聽他們眉飛色舞地描述大學瑣事。 席間,齊嘉佳和吳恙旁若無人地秀恩愛,惹得幾匹“孤狼”作嘔連連。 吃過飯,班長提議去唱歌,于是找了家附近的ktv,坐到包廂里,幾個同學迅速搶占點歌屏。 服務生送來了繽紛的果盤和各色茶飲。 周菡萏坐在沙發上,叉了塊草莓,慢慢嚼著,聽他們唱。 到第三首歌時,班長突然打著電話走出去。 再回來時,他一臉神秘,半掩著門板,高聲說:“你們猜猜我把誰請來了!” 大家疑惑望向門口。 下一秒,班長如拆封驚喜大禮般哐一下拉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