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護士把目光轉向那紅裙姑娘,說:“高醫生會給您打麻藥的,局部麻醉,在你完全感覺不到疼痛的情況下,幫您解決病牙問題?!?/br> 男人說:“我也對她說了,可是她不相信,說硬生生地把一顆牙拔下來,然后再硬生生地補一顆牙上去,怎么會不疼呢?要不這樣吧,你先讓她看看高醫生是怎樣給別人換牙的,她看到別人不疼,就會放心的?!?/br> 護士看看紅裙姑娘,抿嘴一笑說:“小姐,你的男朋友對你可真體貼?!?/br> 護士又猶豫了一下,說:“那好吧,我今天就破個例,帶你們到診療室門口看一下高醫生為別的病人服務的過程,到時你們就知道我說的沒錯了?!?/br> 這對青年男女隨護士走上二樓,從取藥窗口前經過,來到診療室門口。 護士回頭朝二人豎起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悄悄地把診療室的門打開一條縫。 紅裙女郎和她的男朋友湊到門縫邊一看,診療室里收拾得倒挺干凈,一個中年女患者正張大嘴巴,仰躺在一張牙科治療椅上,一個戴著口罩和手套,身穿干凈白大褂的男醫生手里拿著一個牙鉆,正在她嘴里忙碌著。 可能是打了麻藥的緣故,女患者好像并沒有感覺到疼痛,閉上眼睛,看上去雖然有點緊張,但臉上并沒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十多分鐘后,醫生忙完了,拍拍女患者的肩膀,示意她坐起來,然后又拿消毒水讓她漱口。而那些用過的一次性鑷子等醫療器具,都被他隨手扔進了角落里一個封閉的垃圾桶內,牙鉆則由一個護士拿去進行高溫高壓消毒。 醫生脫掉手套,扔進垃圾桶,然后洗手消毒,休息了幾分鐘,再接待下一位病人。助診護士拿出一包放在消毒袋內的器具,當著患者的面打開…… 看到這里,年輕男人輕輕將門掩上,退了回來。 護士笑著問:“怎么樣,這下你女朋友應該放心了吧?咱們這里是正規的牙科診所,一向都很受患者歡迎。 年輕男人笑著點頭,說:“嗯,確實是一家正規的牙科診所。咱們就在這里看牙醫好不好?” 最后一句,他是沖自己的女朋友說的。 紅裙女郎捂著臉點了一下頭,然后又用稍顯含糊的聲音問:“你們這里收費怎么樣???” 護士說:“您放心,我們這里絕對是全市收費最便宜的牙科。高醫生拔掉你的壞牙后,會給你換上一顆高仿真的假牙。這種假牙,采用的是仿生材料,形態、色澤、通透度與真牙無異,安裝好之后,它既像真牙一樣美觀舒適,又有真牙一樣的咀嚼功能。這種高仿真假牙,在其他大型牙科醫院,售價少則七八千,多則上萬元,但在咱們這里,一顆只需要兩千元,如果你換兩顆以上,還可以再優惠?!?/br> 紅裙女郎問:“真有像真牙一樣的假牙嗎?” 護士點頭說:“絕對有?!?/br> 年輕男子說:“那好,我們就在這里看牙醫吧。麻煩你先帶咱們去掛個號,然后再……”剛說到這里,他的手機響了,接聽電話后,他一臉抱歉地對護士說:“真不好意思,家里有點急事,我們得先回去處理。要不咱們改天再來,好吧?” 護士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但還是很禮貌地說:“好的,沒關系,歡迎改天再來?!?/br> “歐陽若?” 就在這對年輕男女轉身下樓之時,一名護士忽然從取藥窗口探出頭來,沖著那紅裙女郎驚喜地叫了一聲。 紅裙女郎一怔,回過頭,有點茫然地望著她。 那護士放大嗓門說:“哎喲,我是阿嬌呀,你的高中同學,你記不得了?” 紅裙女郎稍顯尷尬,四下望望,見并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這邊,才略微放心,走近取藥窗口說:“原來是你啊。你怎么在這里上班呀?” 阿嬌說:“我從護士學校畢業后,原來在第二人民醫院上班,后來跳槽到了高醫生這里。對了,你不是在公安局當警察嗎,怎么到這里來了,是來查案子的嗎?” 紅裙女郎說:“不是,我牙疼,想來看看牙醫?!?/br> 她見對方起身從藥房走出來,拉住她擺出一副故友重逢,要握手長談的樣子,趕緊朝她擺手道別,說:“我有事,先走了,改天聊?!?/br> 這一對手挽手的青年男女,走出診所好遠,才長舒口氣。 那個叫阿嬌的護士沒有認錯人,這個紅裙女郎確實就是女警歐陽若,而她的“男朋友”,自然就是她的同事方可奇了。為了不打草驚蛇,龍毅讓他們倆化裝成一對情侶,先到高明牙科探探情況。 從高明牙科出來,回到市局,兩人立即把情況向龍毅做了匯報。 方可奇說:“從這家高明牙科的內部情況來看,我感覺應該是一家比較正規的診所,各項衛生防護和消毒措施都做得比較到位,并沒有像一些網帖中曝光的無良牙醫那樣,主診醫生把血淋淋的手從一個病人嘴里拿出來,又直接伸進另一個病人嘴里的現象。我覺得從他們現在所做的衛生防護措施來看,病人之間交叉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有,也是意外的偶發事件,應該不是醫生主觀所為?!?/br> 歐陽若點頭說:“是的,我也這么認為。一開始,我還以為這是一個街邊黑診所呢,進去看了一下,感覺還是很專業、很正規的,跟我之前的想象完全不一樣?!?/br> 龍毅站起身,在辦公室來回踱了幾步,思索著說:“我在想,咱們對這間高明牙科的調查是不是多余了?” 他當天下午又去找過郭得剛的老婆張小菊,她記起了丈夫去看牙醫的具體時間,是2月15日,當時郭得剛到診所后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因為張小菊一直沒有清理過手機短信,所以當天下午龍毅去找她時,她忽然想了起來,翻看一下手機短信,就把具體時間搞清楚了。 而據歐陽若他們調查,輔警馮海去高明牙科看牙醫是在2月,但具體時間不能確定,而高中生喬建去看牙醫的具體時間,可以確定是2月27日。 那么問題來了,假如說高明牙科那個叫高明的主診牙醫,是2月15日在給某個處于潛伏期的狂犬病人看過牙齒后,因為沒有徹底消毒,而將狂犬病毒傳染給了下一個病人郭得剛,那么又怎么可能在時隔十幾天之后的2月27日,再度傳給高中生喬建? 當然,也有可能是牙醫高明先接待了一個狂犬病潛在病人,感染了郭得剛,然后又看了第二個狂犬病人,感染了輔警馮海,最后在2月27日又因為給第三個狂犬病人看牙齒,而把高中生喬建給感染了?;蛘哒f同一個狂犬病人在不同的時間來診所看了三次,結果把其后面的病人都給感染了。 無論是哪一種說法,都有些勉強,因為一個小時前,城西派出所的老朱打電話告訴龍毅,輔警馮海的母親又想起了一些線索,她記得馮海對她說過,那天早上,他是這家牙科診所的第一個病人。既然如此,那么馮海是被前一個病人傳染的說法,顯然就不能夠成立了。 龍毅看著歐陽若和方可奇說:“現在再加上你們的調查結論,就更讓我對咱們現在的調查方向產生了懷疑?!?/br> 歐陽若問:“您是覺得,這三個人去過這家牙科診所幾個月后,幾乎同時因狂犬病發作而死亡,還真是一個驚人的巧合?” 龍毅點頭說:“目前來說,還真只有這個可能?!?/br> 方可奇問:“那意思是說,對這家高明牙科的懷疑,可以解除了嗎?” 龍毅說:“是的?!?/br> 但歐陽若對此提出了異議:“據我們調查,郭得剛、喬建和馮海三人,生前都沒有被貓狗抓傷或者咬傷過,但他們三人都得了狂犬病,這怎么解釋?” 龍毅說:“我問過醫生,被貓狗抓傷、咬傷,只是狂犬病傳染的主要途徑,但不是唯一途徑,比如說吃了狂犬病動物的rou、接觸攜帶病毒的貓狗及其他動物,都有可能感染狂犬病病毒?!?/br> 歐陽若說:“但那畢竟是小概率事件?!?/br> 龍毅說:“小概率,并不等于絕對不會發生?!?/br> 歐陽若說:“如果只是一個人因為小概率事件而感染狂犬病,這個尚可理解,但是現在,小小一個西城區,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有三個人同時因為小概率事件而感染狂犬病死亡,這個就無論如何也解釋不通了?!?/br> 方可奇看著她說:“所以你覺得這個案子,咱們還得繼續查下去?” 歐陽若點頭說:“是的?!?/br> 方可奇看著龍毅,問:“龍隊,你覺得呢?” 龍毅沉默了一會兒,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經快到晚上7點了,剛才只顧著討論案情,卻在不知不覺間早已過了下班時間。 他揉揉額頭說:“小若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這事得讓我好好想想,有必要的話,我會向魯局長匯報一下。今天已經有點晚了,你們先下班,有什么情況,咱們明天再討論……” 正在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一聽,是法醫芮雪打來的。 芮雪在電話里說:“你在辦公室等著我,我有重要情況向你報告?!?/br> 不大一會兒,芮雪就快步走進辦公室,看見歐陽若和方可奇都在,略略有些意外,說:“你們幾位神探都在啊,正好,我這里有一個情況想跟你們說說?!?/br> 龍毅問:“什么情況?” 芮雪說自己這幾天跟市疾控中心的幾位專家一起,正在調查西城區最近三個狂犬病病例的傳染源及傳播途徑,現在總算有了一點眉目。 龍毅和歐陽若、方可奇一聽,頓時來了精神。 歐陽若搶先問道:“他們三個人,到底是怎么被傳染上的?” 芮雪張開嘴,往自己嘴里指了指,說:“牙齒,他們是通過牙齒被感染的?!?/br> 郭得剛死后,芮雪曾去他的家鄉開棺驗尸,并且在其尸體火化前保留了一些肌體樣本,其中就包括郭得剛的牙齒。后來高中生喬建和輔警馮海因狂犬病發病死亡后,尸檢過程他也參加了。經過他和幾位專家的努力,終于查清楚了,三個病例,都是通過牙齒感染到狂犬病病毒的。 龍毅皺眉說:“你倒是說清楚一點,這無緣無故的,牙齒怎么能傳染狂犬病病毒呢?” 芮雪說:“想必你們已經調查過,這三個人生前都曾到同一家牙科診所換過牙,而給他們傳染致命的狂犬病病毒的,正是牙醫給他們換上的那顆牙齒?!?/br> “哦?”龍毅等三人都吃了一驚,相互看了一眼,心想,這事到底還是跟高明牙科扯上了關系。 芮雪問:“你們知道這家診所給病人換上的是什么牙齒嗎?” 歐陽若說:“聽說是一種高仿真的假牙,這種假牙采用的是某種仿生材料,形態、色澤、功能,都與真牙無異?!?/br> 芮雪說:“什么與真牙無異?他們給病人換上的,就是真牙!” “真牙?” “是的,他們給病人換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高仿真假牙,而是真正的人的牙齒?!?/br> 龍毅說:“我都被你搞糊涂了,這牙醫為什么要給病人換上真牙呢?難道真牙比假牙還容易弄到手嗎?” 芮雪說:“這你就不知道了,這世界上,無論仿真度多高的假牙,都不可能有真牙好使??!而且像他們說的那種用仿生材料做成的高仿真假牙,成本極高,根本不可能以一兩千元的價格賣給患者,所以用真牙替代假牙,就成了這家診所既可以低價吸引患者,又可以保證質量的捷徑。當然,要把真牙變成‘假牙’安裝到患者嘴里,這中間還要經過一系列的技術處理,這個過程好像跟案子沒有多大關系,我就不在這里向你們科普牙科知識了?!?/br> 歐陽若說:“問題是,誰會把自己健康的好牙賣給診所呢?聽說過賣腎的,可我還從沒聽說過賣牙的??!” 芮雪點頭說:“確實是這樣。我估計只要是活著的人,都不會愿意把自己的好牙賣給別人?!?/br> “活著的人?”龍毅驀然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說,高明牙科所使用的真牙,都是從死人嘴里拔出來的?” 芮雪說:“應該是的。我看過南州縣志,里面有資料記載,民國年間,咱們這里曾有牙醫到鄉下收購死人的牙齒,經過消毒和打磨后,重新安裝給有牙病的人使用,所以當時鄉下就有小偷專門去偷那些剛剛埋進棺材的人的牙齒來高價賣給城里醫生。想不到現在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br> “把死人的牙齒裝進嘴里?”歐陽若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樣的事只要想一想,就讓人覺得惡心呀。 芮雪喝了口水,接著說:“我們經過檢測發現,西城區那三個狂犬病病例,牙醫給他們換上的牙齒,應該來自同一個人?!?/br> 她這么一說,龍毅立即就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三個人所換的牙齒,來自同一具尸體,而這具尸體,很可能是死于狂犬病,或者說是一個處于狂犬病潛伏期的人。他的牙齒附帶了狂犬病病毒,而高明牙科的牙醫在使用過程中,沒有消毒或者說消毒不徹底,直接導致三人在換牙時,感染了狂犬病病毒?!?/br> 芮雪說:“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恐怕這是最合理的解釋?!?/br> 方可奇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我長這么大,好像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狂犬病人咬人的事??!” “你沒有聽說過,并不代表沒有這樣的事?!避茄┛戳怂谎壅f,“從傳染病學理論上來說,狂犬病人在發作時咬人,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事。只不過現在有狂犬病疫苗,人被貓狗之類的動物抓傷、咬傷之后,都會及時注射疫苗,所以人得狂犬病的概率非常小。就算得了狂犬病,根據每個人身體情況的不同,其癥狀也不盡相同:有的人恐光怕水,肢體軟癱;有的人則興奮狂躁,亂抓亂咬?,F在醫學昌明,狂犬病人一旦發病,多數情況都會被隔離,所以他們想要咬人也沒有機會?!?/br> 龍毅點點頭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本案中的三名狂犬病患者是在自己及家人并不知情的情況下感染狂犬病毒的,所以并沒有及時注射疫苗,發病之后,又沒有第一時間將他們隔離,所以他們中出現咬人傷人的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br> 芮雪說:“就是這個道理?!?/br> “原來是這樣,芮雪,謝謝你了,你可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也許是看到了破案的曙光,龍毅顯得有些興奮,伸出手來,想跟她握握手表示感謝。 芮雪瞥了他一眼,把兩只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冷淡地說:“工作的事說完了,我得走了?!?/br> 她轉身走出辦公室,留給龍毅的只有一個冷冷的背影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的一串有節奏的橐橐的聲音。 龍毅一臉苦笑,伸出去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竟然忘記收回來。 方可奇吐吐舌頭,對歐陽若說:“小若姐,這位芮法醫什么來頭???竟然這么牛?!?/br> 歐陽若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說:“她沒有什么來頭,只不過以前跟咱們龍隊是兩口子……” “哦……”方可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還想再悄聲問一句,龍毅已經回過頭來,瞪了他倆一眼:“還愣著干什么?走,咱們去會一會這位從死人嘴里拔牙的牙醫?!?/br> 第十章 一了百了 高明牙科共有三名護士和一名牙醫。 今年43歲的高明,既是這里的主治醫生,又是這家私人診所的老板。 他畢業于南方醫科大學,曾經在公立醫院當過10年牙科主治醫師,后來下海開了這家私人牙科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