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他走過來,看看列車時刻表說:“今天下午3點,有一趟短途列車從南州到曲江市?!彼纯词直?,說:“還有半個小時,應該還趕得上。小若,你叫上老畢,跟我一起去火車站,咱們乘火車去曲江?!?/br> 歐陽若說聲“是”,轉身跑出辦公室。龍毅叫住她,又補充了一句:“記得帶上槍?!?/br> 歐陽若愣了一下:這是要正式拘捕犯罪嫌疑人的節奏嗎? 她顯得有些興奮,卻又有些緊張,既然隊長叫她佩槍,那就說明此行是有危險了。 十多分鐘后,三人趕到了南州火車站。 歐陽若買了三張火車票。龍毅看看表,離發車時間還有十來分鐘,他并不急于進站,而是走到了售票大廳行李寄存處。 寄存處的柜臺后邊,只有一名中年女服務員在值班。她身后的貨架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前來寄存行李或領取行李的人都挺多。 龍毅觀察了一下,發現旅客前來寄存行李并不需要登記,你把行李從柜臺一側的缺口處推進去,服務員就會給你一個號碼牌。來取行李的時候,只要出示這個號碼牌就可以了。 偌大的行李寄存處,只有一名工作人員,確實夠她忙的,一會兒把行李拖進來,一會兒把行李搬出去,一直埋頭工作,仿佛她眼里只有行李箱和號碼牌,連抬眼看一下柜臺對面旅客的時間也沒有。 如果問她是否記得兩三天前某位前來寄存行李的旅客,估計她也答不上來。 龍毅又站在售票大廳門口的臺階上,向外看了一下,天空灰蒙蒙的,正是風雨欲來的前兆,站前廣場上人不多,街道對面就是南州長途汽車站,一些私人營運的客車正在站外上下客。 汽車站兩邊沿街開著一溜旅店和小餐館,鄭一劍光顧過的那家榮興飯店生意挺紅火,不斷有顧客進進出出。 歐陽若有點鬧不明白,隊長急匆匆地來趕火車,這時卻還有閑心站在這里看街景。 車站廣播很快就響了起來,通知他們乘坐的那趟火車馬上就要開車,提醒沒有上車的乘客趕快檢票上車。 龍毅這才扭頭往站臺里邊走。 從南州市到曲江,乘坐k字頭的火車,正好是兩個小時車程。 下午5點,龍毅帶著歐陽若和老畢在曲江站下了火車。 此時天上飄起了細雨,冷風凜冽,吹得人瑟瑟發抖?;疖囌緝群蜍嚨某丝?,都穿著厚厚的棉衣,有的用圍巾裹頭,有的戴著套頭護耳的冬帽,情形竟與案發當晚出奇地相似。 冬天日子短,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 龍毅下車后,直接去了車站派出所,亮明身份、道明來意后,派出所的老所長接待了他們。 龍毅喝杯熱茶,驅驅身上的寒意后說:“老所長,我想請你把這個月21日下午5點至晚上8點之間在站臺內值勤的保安集合一下,我想向他們打聽點情況?!?/br> 老所長說:“行,沒問題?!蹦弥鴮χv機交代了幾句,然后說,“行了,當時值班的一共有十名保安員,現在都在站臺上排隊集合,等候您的指示?!?/br> 龍毅笑笑說:“言重了,我不是領導,我只是來核實一點情況?!?/br> 他來到站臺內,果然看見一隊保安員整整齊齊地立正在站臺上。 龍毅忙擺擺手說:“不用這么緊張,我又不是來視察工作的領導,我正在查一個案子,叫大家集合主要是想向大家核實一個情況?!?/br> 他拿出手機,把瘦猴的照片給十個保安員看了,然后問:“21號,也就是前天下午,大概是天黑的這段時間,你們有沒有看見過這個人?” 保安員們認真看了照片后,都搖頭說沒有。 龍毅說:“這個人交代了,當時他在這里翻墻進站,結果被一名保安員發現,保安員吹著哨子追了他一段路,最后他跳上火車逃走了?!?/br> 保安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名保安員站出來說:“咱們這里雖然不是什么大站,但每天遇上翻墻逃票的也不少,多的時候有十幾個。這些人都很狡猾,就算被咱們發現,也是跟咱們距離較遠,要說看清他們的相貌,還是挺困難的?!?/br> 龍毅“哦”了一聲,想了一下,打開一張瘦猴的全身照,說:“這家伙跟別的逃票者應該有點不同,他個子很矮,估計也就一米五多一點,而且很瘦,像個猴子,所以有個外號叫瘦猴……” “哦,原來是他,我想起來了,是我發現他翻墻進來的,一開始我以為是個小孩在搗亂,后來才發現是一個成年人,于是朝他吹了一聲口哨,叫他站住,他沒有站住,反而撒腿就跑,我就追了上去。后來這小個子擠上了火車,我報告給了隊長,隊長說叫車上的列車員注意查一下他的車票,不知道最后到底抓到他沒有?!币幻贻p保安員搔搔后腦勺兒說,“我沒有看清楚他的相貌,所以你給個大頭照我不認得,不過你一說身材,又看了他的全身照,我就想起來了,就是他,錯不了?!?/br> 歐陽若站在一邊,用手肘捅了一下旁邊的老畢。 老畢夸張地用手捂住肚子,問:“小姑娘,你干什么?” 歐陽若說:“看到沒,龍隊在調查瘦猴?!?/br> 老畢說:“那又怎么樣?” 歐陽若說:“這說明他懷疑瘦猴是兇手?!?/br> 老畢說:“那又如何?” 歐陽若說:“你不知道嗎?這個案子剛一開始,我就推斷出了兇手是侯小乙。你看看,轉了一大圈,最后龍隊還是回到我最初的思路上來了?!?/br> 老畢擠眉弄眼地忍住笑,說道:“你這是夸你自己進步了,還是暗示咱們龍隊退步了?” 歐陽若得意地笑道:“都不是,這叫英雄所見略同?!?/br> 老畢終于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聲來。 兩人正說著話,龍毅已經解散了保安集合的隊伍,只留下了那名發現瘦猴翻墻逃票的保安員。 龍毅走到他的面前,問了他幾個問題,保安員都很認真地回答了。 歐陽若急忙跑過去,想聽聽隊長向保安員提了什么問題,結果等到她靠近時,龍毅已經結束了跟保安員的對話,一邊點頭道謝,一邊跟他握手告別。 歐陽若忍不住問:“龍隊,你都問了他什么問題???” 龍毅淡淡地說:“也沒什么,就是問了一些侯小乙逃票進站的細節?!?/br> 歐陽若知道他是故意賣關子,就嘟起嘴巴說:“龍隊,你不是說兇手不是瘦猴嗎?” 龍毅怔了一下,回頭看著她說道:“我好像沒有說過兇手是他吧?” 歐陽若不相信,問:“那你為什么一直在調查他?” 龍毅不由得笑了,說:“我調查他,是在印證兇手的作案手法?!?/br> 歐陽若問:“那到底誰是兇手???” “誰是兇手,你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了?!饼堃阍谡九_上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問她,“哎,小若,你知不知道,一般情況下,城市的路燈是幾點鐘開始亮起來?” 歐陽若好像沒有料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怔了一下說:“我平時也沒有留意過啊,只知道夏天開得晚,冬天開得早,但路燈具體在什么時間打開,我還真不知道?!?/br> 龍毅說:“那好吧,我換一個問題,你說城市路燈的開與關,一般由哪個部門負責?” 歐陽若笑了起來,說道:“您還真問對人了,我知道這個工作,一般由市政局路燈管理所負責。剛好我有個親戚在路燈管理所上班,所以我知道這個情況?!?/br> 龍毅說:“那行,我打個電話到路燈管理所問一下?!?/br> 他掏出手機,先打114查詢曲江市路燈管理所的值班電話,再按照號碼打過去一問,對方說:“我們冬季開路燈的時間,全市統一為傍晚6點半?!?/br> “好了,我的調查取證工作已經完成?!睊炝穗娫捄?,龍毅說,“小若,你給曲江市公安局的馬副局長打個電話,就說我找他借兩個人,就是上次跟我們一起辦案的小孫和大劉,并請小孫開車到火車站接咱們?!?/br> 歐陽若問:“等他們到了,咱們要去哪里?” 龍毅說:“他們一到,咱們就去抓捕兇手!” 第十一章 分身之術 小孫開著警車,載著龍毅等人,拐進了環城北路三巷,在鄭一劍家門口停下來。 這時已是晚上7點多,天早已經黑了,雨也停了,只有北風仍然一陣緊似一陣地刮著,地上濕漉漉的,星星點點地反射著路燈的光線,像撒了一地的碎銀。 龍毅跳下車,看到的景象與上次一樣,鄭一劍一家三口租住的平房大門關著,屋里隱隱有燈光透出,電視機的聲音放得有點大,可以想象屋里是怎樣一幅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景象。 想到那個躲在小房間里做作業的小女孩,龍毅的心里有些沉重,他在門口站了許久,才伸手敲門。 這次出來開門的是鄭一劍本人。 鄭一劍看見門外站著幾名警察,不由得吃了一驚,待看清是上次找過他的龍毅等人,又松了口氣。 他把門打開一條縫,從門縫里探出半個身子,疑惑地瞪著龍毅:“請問你們有什么事?” 龍毅透過門縫朝屋里看了一眼,鄭一劍的老婆正帶著女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說:“我們找你有點事,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可以到外面說話?!?/br> 鄭一劍皺皺眉頭,回頭朝屋里說了兩句什么,然后打開門走出來,又回身將門帶上。 小巷里,路燈昏暗,照得幾個人臉上明一塊暗一塊,氣氛就顯得有些詭異。 鄭一劍隨龍毅走到警車邊,問:“你們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龍毅說:“我們還是為了苗秋嵐的案子來的?!?/br> 鄭一劍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我跟這個案子沒有關系?!?/br> “你跟這個案子有沒有關系,不是你說了算,由我們說了算?!饼堃愕哪槼亮讼聛?,鄭重地說道,“我們懷疑你就是殺害苗秋嵐的兇手,現在要正式拘捕你?!?/br> “警官,你開什么玩笑?你們早就調查過我了,苗秋嵐的尸體被拋下火車的時候,我正在榮興飯店吃飯。難道我會分身術,能夠一邊在餐館里吃飯,一邊跑到百里之外的火車上殺人拋尸嗎?” 龍毅點著頭說:“案發當晚8點30分,你在榮興飯店吃飯,這個是沒有錯的。但苗秋嵐的尸體被拋下火車的時間并不是晚上8點半,兇手給我們玩了一個小小的障眼法,把時間推遲了一個小時,實際上兇手拋尸的時間是當晚7點半?!?/br> 鄭一劍冷笑道:“你們警方辦案,也太兒戲了,前次說,根據k7x8次列車上列車員的推斷,火車經過苗秋嵐陳尸地點,是晚上8點半,現在又說是7點半。晚上7點半的時候,k7x8應該剛剛駛出曲江站不久,火車還在曲江市內行駛,如果兇手此時拋尸,尸體的落點應該是在曲江市,難道尸體會自己走路,一個小時之后,走到南州市去了?” 龍毅說道:“警方辦案,以事實為依據,靠證據說話,在辦案過程中根據新的線索及時修正各種推斷,這是很正常的,也正是警方的靠譜之處。 “首先,警方最初為什么認定兇手拋尸的時間是在案發當晚8點30分呢? “主要有兩個依據:一個是根據k7x8次列車的運行路線和時間,通過查看列車運行控制系統信息,確定該趟列車行經拋尸地點時,是晚上8點30分。 “第二是依據目擊證人侯小乙的證詞,他說他在晚上8點半左右看見兇手把苗秋嵐的尸體從車窗里扔了下去。 “而第一個依據,其實也是以第二個依據為基礎。正是因為侯小乙說看到有人在這輛列車上拋尸,所以警方才會去查k7x8的運行時刻表,因此侯小乙的證詞,是最關鍵之所在。 “而現在,我對侯小乙證詞中的時間和地點,都產生了懷疑?!?/br> “警官,你該不會懷疑是我跟那個什么侯小乙合伙殺人吧?” “不,你們當然不是合伙殺人。在這件事之前,他不認識你,你也沒有見過他,你只不過是因為某種特定的條件,而在火車上選擇他做你案發時不在現場的目擊證人。說到底,他只是你棋盤上的一個棋子?!?/br> 鄭一劍抬起一只腳,把地上的一顆石子踢得老遠,帶著一絲怒意說道:“警官,你到底想說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br> 歐陽若等人也默默地望著龍毅,臉上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龍毅并不著急,微微一笑,在寒風中搓搓手,稍微暖和了一下之后,才說:“那好吧,要把這個案子徹底說清楚,還得從瘦猴——也就是侯小乙逃票說起。瘦猴身上沒有手機,也沒有戴表,他是被車站保安追趕時逃票上車的,行事匆忙,既沒有看清自己上的是哪一趟車,也不知道當時是幾點鐘。他之所以知道8點半這個時間節點,是因為后來的那個紅發老頭兒——也就是殺害苗秋嵐的兇手邀請他進軟臥包廂喝酒時,曾主動告訴他,當時是晚上8點。瘦猴記住了這個時間,覺得自己跟老頭兒喝酒的過程,大概有半個小時,所以他覺得老頭兒酒后拋尸的時間,應該是8點半左右。那么兇手告訴他的這個時間,是不是準確呢?這是第一個疑點。瘦猴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坐的哪一趟列車,直到他從昏迷中醒來之后,才從列車員處得知,自己乘坐的是k7x8次列車。但實際上,k7x8也許只是他昏迷之后乘坐的列車,他昏迷之前到底乘坐的是不是k7x8呢?這是第二個疑點?!?/br> “難道他昏迷前和昏迷后,乘坐的是兩趟不同的列車?”歐陽若覺得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龍毅看她一眼,說:“其實瘦猴乘坐的是不是k7x8次列車,從他的證詞中早就說明了,是你自己沒有留心而已。他說他上車之后,列車駛出站臺,外面天色早已經黑了,他看著車窗外,到處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這有什么問題嗎?”歐陽若不服氣地問。 “當然有問題?!饼堃阏f,“我知道在我們南州市,一般冬天路燈亮起的時間是傍晚6點半。曲江市的情況我不太了解,但猜想情況也應該大致相同,后來我打電話問了路燈管理所,曲江市冬季路燈亮起的時間,也是傍晚6點半?!薄皩Π?,”歐陽若忽然明白過來,“k7x8是晚上7點駛出曲江站,這時候路燈應該亮起來了,列車在城市里行駛,侯小乙怎么可能看到車窗外是黑乎乎的一片?他看到的應該是被路燈照亮的街道??!” 龍毅看看她,眼含贊許之意,接著說:“侯小乙之所以看到車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是因為外面的路燈沒有亮起來。也就是說,他乘坐的那趟列車并不是7點發車的k7x8,而應該是6點半之前發車的另一趟列車?!?/br> 歐陽若說:“我們通過在列車時刻表上搜索相關信息時發現,能同時經過曲江、南州和南昌三地的,只有兩趟列車,且都是k字頭的列車,一趟是k7x2,另一趟是案發的k7x8。而k7x2剛好比k7x8提前一個小時,駛出曲江站的時間是傍晚6點。侯小乙乘坐的,只能是k7x2次列車。冬天白晝比較短,傍晚6點,又下著雨,天早就黑了,但這時路燈又還沒有亮起來,所以他站在k7x2次列車上只能看到車窗外黑乎乎的一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