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王熙鳳但覺老太太這是越來越偏執了,道理也是說不通的,她心底不禁嘆氣。不禁靈機一動,她們這邊口頭應著去問問承恩公夫人,但是怎么做又是看她們的了。對著承恩公夫人不這么提,只當閑話說老太太搗鼓出這件事來,承恩公夫人便是生氣,也不會氣到她們頭上來,對著老太太也能交差。到時承恩公夫人拒了,老太太還能說她們的不是嗎? 于是,王熙鳳使了一個眼色給邢夫人,說:“老太太既然發話,我們便問問承恩公夫人吧?!?/br> 邢夫人收到王熙鳳的眼神,雖不知她有何打算,現在也不問出口,也只囫圇著答應了會問邢李氏。 沒有想到老太太就防著她們敷衍,提議明日就帶了探春上門去給承恩公夫人看看,另一個要跟去的是賈元春,只怕是去監督她們的。 邢夫人和王熙鳳不禁目瞪口呆,心中惴惴不安。 想要傳個話去承恩公府,但是這話卻是別人說不清楚的,也不好聲張。 到了第二天,賈母已經令人備好的馬車和禮品,探春穿上一件粉色的襖裙,而最近一直教導探春禮信的元春穿著一銀青色褙子,具都打扮得端莊得體。探春花樣年紀,瓜子臉,俊眼修眉,自然是極出色的,經過“賈元春嬤嬤”的宮廷禮儀教導,又更多了一份貴族嫡女的氣度。 賈元春是不想出門的,但是她身負著賈母給的監督助力任務,不完成這件事,她在府里更加沒臉。況且,相對于嫉妒探春,她更恨邢岫煙一點,若是萬一此事真能成,多一個女人去分邢岫煙的寵,她也樂見。 王熙鳳此時萬分后悔當時面上應下賈母,現在下不來臺。 邢夫人和她同乘一輛車,想來想去,說:“這事還是你來說吧,我是開不了口的?!?/br> 王熙鳳為難,說:“我便能開口不成?此事一個不好,便要惹了娘娘不快?!?/br> 邢夫人一聽這個,心想萬一靠山飛走,她可完蛋,說:“這事我們不能攬。別說娘娘未必會要探丫頭,便是探丫頭真有造化,她也是二房女兒。當年大姑娘在宮里花了多少銀子,這探丫頭若是進宮,老太太定然是要我們分攤銀子花銷的?!?/br> 王熙鳳細思極恐,不論花多少銀子,最多還是她們的財產在縮水,將來探春若有造化卻是二房得利。 王熙鳳道:“這事不能這么辦?!?/br> …… 邢李氏原正在看鋪子的一些賬冊,聽說邢夫人和王熙鳳過來,自然請到自己的屋子來。 她倒是沒有想到還有二春跟進來,賈探春她有幾分印象,卻是不識賈元春。 直到她拜見時自報姓名才有些訝異,說:“倒是一直無緣見賈家大姑娘,稀客呀?!?/br> 賈元春道:“今日得見國公夫人金面,元春不勝榮幸?!?/br> 令坐看茶,邢夫人問起邢李氏皇后娘娘的近況,邢李氏笑道:“難得你們有心了。娘娘她身子很好?!?/br> 王熙鳳巧嘴笑道:“再過幾個月舅母可就當外祖母了!” 邢李氏也甚是高興,賈元春微不可見地冷勾著嘴角。邢岫煙自己占盡好處,卻害得她這樣的境地,這后宮虎狼之地,她便不信她能猖狂笑一輩子。 賈元春也曾天真浪漫,但她的境遇和心氣落差太大,以至于留給她心里的只有恨,不能恨教養她長大、為她掏空家底的家人,不恨同樣不幸的楊氏,誰得意誰幸福就恨誰。 賈元春忽道:“三meimei,你且去給幽蘭縣君請個安吧?!?nbsp;蘇馥兒還尚在府中,不過,過兩天也要回譚府了,畢竟譚謙回來了,他是正經進士,不是入贅,總住邢府,于他也不好。 賈探春知道要談那事,羞澀不已,起來朝幾人盈盈行了禮出了屋。 探春出屋就是信號,但是邢夫人和王熙鳳均不開口,賈元春向二人使眼色,二人便是當作不知。賈元春不禁暗惱,心想回府后定要和老太太說說她們果然是打算敷衍。 賈元春一是想討賈母歡心,二是真想探春進宮,不論是邢岫煙不得不被分寵,還是探春進去不得好,她心中的怨毒也能稍解。 于是賈元春開口說:“皇后娘娘如今身子不便服侍圣人,這后宮之中,可得小心,別讓人趁機得了意去。我從宮里出來,也知宮里那些具是有心的?!?/br> 邢李氏雖覺奇怪,但沒有因這話生氣,她沒猜到她的目的。 邢李氏因道:“多謝賈大姑娘了,娘娘行事自有分寸?!?/br> 賈元春道:“賈邢兩家是姻親,一榮具榮,一損具損,我們可是真正希望娘娘好的,是以才有這擔心?!?/br> 邢李氏道:“這我自是知道?!?/br> 賈元春接著又暗示娘娘身子不便,安排何人侍候圣人的事上有門道。說若是有那外人服侍了圣人而得意了,于皇后沒有好處,這事要安排知根知底的。 邢李氏正詫異,賈元春又引出庶妹探春,若是她進宮幫皇后,定是和皇后一條心。 邢李氏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邢夫人和王熙鳳也覺赫然,對上邢李氏詢問的眼神,她們無地自容。 忽然聽到一陣呵呵笑,門外丫鬟打簾,走進一個三十來歲的自梳嬤嬤,正是邢李氏倚重的云嬤嬤。 賈元春見到她不禁嚇了一大跳,原來云嬤嬤是宮里出來的,而且是資歷很高的女官,賈元春都是后輩。 “云……云姑姑?!辟Z元春站了起來。 云嬤嬤笑道:“不敢當呀,賈大小姐?!痹茓邒咛匾廨^重“小姐”兩個字,自然她不是有現代的特殊意思,而是指賈元春是未出閣的姑娘,剛才的話題卻不是未婚女子好提的。 賈元春并不知道出宮多年的云嬤嬤一直留在邢家,并且還過得相當體面滋潤,除了沒有丈夫兒子之外,她倒什么都不缺。 邢李氏道:“云嬤嬤來了?!?/br> 云嬤嬤朝邢李氏行了一禮,卻笑著和賈元春說:“賈大小姐這是越發的氣派了,從前被楊皇后,呃,不,是庶人楊氏所倚重,如今是出了宮還想替我們娘娘分憂呀?” 賈元春在邢李氏面還能裝,她無數次聽過邢家出身的不體面,所以邢李氏貴為國公夫人,她仍有兩分瞧不起。 但是云嬤嬤知道她的事太多了,甚至當年她告密上奏可卿的事,云嬤嬤是負責封賞一百兩銀子的嬤嬤。更早的時候她巴結甄貴妃,盼著給九王爺當側妃,最終卻一直沒有被賜下,云嬤嬤也能用看穿人的眼神看人。而皇上恩典宮女出宮,也是云嬤嬤將消息告訴她,而她去傍上楊氏強留了下來。這樁樁件件都歷歷在目,便是賈元春現在沒有臉面,也不想見對她的事知道得這么清楚的人,好似底褲都被扒了。 賈元春尷尬地說:“也是兩家的親戚情份,自然……同氣連枝?!?/br> 云嬤嬤點頭笑道:“好一個同氣連枝啊。賈大小姐,我瞧你比貴府三姑娘還要出眾一分,只不過年紀大些。但這女人也不是越年輕越好,賈大小姐深通宮廷禮儀,也通后宮生存之道,更會服侍人,比貴府三小姐合適。賈大小姐再進宮去,圣人若是有恩典,賈大小姐自然榮寵。便是無恩典,呵呵,娘娘身邊定也缺個好嬤嬤。我又是早出宮了,國公夫人離不開我呢,不然我得給娘娘當嬤嬤。我自個兒不能去,別人我還覺得不夠體貼周到,賈嬤嬤就最好了?!?/br> 邢夫人肚子突然感覺有點抽,但她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扭了一下,才鎮定下來。 賈元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王熙鳳要是還不把握方向就不是王熙鳳了。原本以為承恩公府許會有一絲老太太那種考量,現在云嬤嬤這樣說了,顯然是沒有的。 王熙鳳道:“這事兒,老太太要我們問,可我們哪里問得出口,大姑娘才跟了過來,若是有冒犯舅母的地方,舅母大人有大量,勿怪?!?/br> 賈元春冷笑,說:“鳳丫頭,你這是在指責老太太嗎?” 王熙鳳道:“我可不敢,我只是說個清楚,我真做不來這事,太太也和我一般?!?/br> 邢李氏現在是深刻明白是什么事了,不禁冷冷道:“皇后娘娘可做不出以親戚家的女兒為婢的事,我們就多謝老太太關心了?!?/br> 邢夫人仍然解釋和她無關,邢李氏卻下逐客令了。 第198章 皇后之怒 送走邢夫人、王熙鳳和二春,邢夫人對著賈母的謀算好一陣郁悶。 于是就告訴了身邊的貼心義女蘇馥兒。蘇馥兒從前雖一直在寺院清修, 但也不是不通世情, 有家底的人納妾都是常事,何況是圣人。 但是她自還俗后就在邢家,邢忠就只有邢李氏為妻, 他畏懼妻女之威, 也是不敢納妾的;而譚謙性情堅毅, 之前守母孝可是實實在在的在壯年時未近女色, 現在蘇馥兒正是年華美麗之際, 倒未生納妾之心。 一直幸福的蘇馥兒這時聽到這種事,也心底一陣嫌棄, 說:“真當我們是好欺辱的, 皇后娘娘是何等人, 能為她人做嫁衣裳?早就聽說過賈家老太太偏心二房, 曾弄得府里毫無規矩, 先是送了賈大姑娘進去, 已然廢了一個姑娘,現在又要用另一個?!?/br> 一旁云嬤嬤道:“那賈元春不是什么好東西, 以前是個心比天高的, 卻有那些境遇, 我見她眉眼中充滿著戾氣,對娘娘也是不懷好意?!?/br> 蘇馥兒不禁想起見過的探春, 那種姿態像是她做定了貴人似的, 去年她跟著王熙鳳來府上還不似這樣, 也不禁一陣子反胃。但她實不想對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太過刻薄,她也學了邢岫煙的處世為人,好改掉從前目無下塵的毛病。 邢李氏道:“我原也不管賈家如何,但見那賈家大姑娘的態度,我實在是難受的緊。只怕賈老太太等著看娘娘不著好,才有這樣謀算。但我也確實擔心娘娘,她如今性子甚是要強?!?/br> 蘇馥兒安慰道:“圣人待娘娘是極好的,母親也寬心些?!?/br> 邢李氏抹淚道:“我得去問問娘娘如今可是有這艱難,便是真的不得已,也不用賈老夫人送來的姑娘?!?/br> 邢岫煙也是沒有想到這么快又見著邢李氏,她初六才進了宮,這才初十。按說今天也不是進宮探親的日子,只不過她以國公夫人的身份來向皇后請安。 今天進宮有正經事,也沒有帶上馬屁精羽奴,邢岫煙現在倒挺喜歡孩子,羽奴不來,她反而有些想他。 邢李氏坐定后說:“今日本不該來擾娘娘清靜,只是我也實在擔心娘娘?!?/br> 邢岫煙因問道:“母親何故擔心?我一切安好?!?/br> 邢李氏想了想說:“圣人待娘娘好嗎?” 邢岫煙雖然在徒元義跟前各種矯情無理取鬧,但情緒過后還是有判斷力的。 邢岫煙笑道:“好著呢,我給他生娃娃,他能不好嗎?” 邢李氏看看身邊的宮女,邢岫煙向紫玥使了一個眼色,她便帶人下去了。 邢李氏又問:“近來……便沒有別的妃嬪氣焰上來?” 邢岫煙問道:“母親何故有此一問?” 邢李氏道:“眼看娘娘身子愈重,我如何能不擔心呢?如今連宮外都人心浮動,更別說宮內了?!?/br> 邢岫煙聽她話中有話,再追問,邢李氏才將賈家如何行事說了,邢岫煙一聽便是惱了,說:“簡直欺人太甚!當本宮是烏龜王八不成!” 邢李氏忙道:“我來看娘娘可不是惹娘娘生氣,只是想告訴娘娘,便真有不得已時,也不用這般人。真有不如意時,娘娘也請一切以小皇子為重?!?/br> 邢岫煙道:“簡直是不自量力!那賈氏本宮瞧在二妹份上讓她幾分,便是她為老不尊,無視禮法,多年欺壓姑母一房,本宮也不曾讓圣人降罪。那賈元春更是曾經想毀了本宮一生,但念她未得逞且是初犯,本宮饒她一命,放她出宮,但她也太不知好歹!” 邢岫煙自恃是上位者和讀書人,也取儒家精神的精華勉勵自己。 《論語子張》有言: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br> 德應配位,也是她所信奉的,人道主義精神這么基本的東西不能丟。 但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能不失良心的,不然,現代的犯罪分子也多是從小一樣受教育,怎么別人都是良善之輩,他就是為禍社會? 賈元春在后宮十幾年確是可憐,后宮出去的可憐人何其多,云嬤嬤她們怎么就沒有這樣歹毒心思? 一味寬容是沒有用的。 邢李氏尚是不知賈元春去年大年初一做的那件事,因問緣由,邢岫煙便簡要說來。 邢李氏氣得臉色漲得通紅,若不是這是深宮,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她都要罵口大罵了。 邢岫煙送走了母親,心中對著形勢斟酌,賈母年老,又是黛玉外祖母,她總要給黛玉三分顏面,但賈元春不算長輩。賈探春是初犯,且她年少無知,小懲大戒為好。 徒元義下午辦完開春政務過來瞧她時,她便告訴了他,說起自己忍過一回,如今忍無可忍,要下懿旨懲戒。 徒元義卻道:“何須如此麻煩,朕且傳個口諭下去?!?/br> 說著,徒元義召來了趙貴,如是如是吩咐,趙貴便要去傳旨。 邢岫煙卻喊住了他,心中一盤算,說:“趙貴,去年賈元春謀算之事,東廠的調查卷宗可還在?” 趙貴躬身回道:“謀害娘娘何等大罪,卷宗豈能丟失?” 邢岫煙瞇了瞇眼睛,說:“你謄抄一份,親送去王子騰府上?!?/br> 徒元義也會意過來,道:“那便免傳令關于賈元春的那條。明日一早,你且去賈、王兩府?!?/br> 趙貴領旨離去,徒元義道:“秀秀這手倒又是比朕高明?!?/br> 邢岫煙淡笑道:“陛下研究的是光明正道,此等手段不必會。只不過,你可別舍不得了她?!?/br> 徒元義不禁好氣又好笑,說:“秀秀這千年陳醋,味道也大了些?!?/br> 邢岫煙道:“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她的苦楚,可她如此不識好人心,一再犯我,豈能再容她!她那言語態度,就是想看我笑話來著。我邢岫煙便是死也是英雄的死法,輪得到她來興災樂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