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徒元義卻又叫了兩個錦衣衛統領過來,讓他們去皇家馬場收來所有賬冊和文書,將來也可說證據。再令李德全召來兩個西廠太監,命令他們帶人回京監視楊懷古。 一連串安排得當后,徒元義坐著沉默許久,突然一掌拍向案幾,桌案馬上成為粉芥,邢岫煙也不禁嚇了一跳。 邢岫煙勸道:“圣……圣人……雖然人命關天,但你什么陣仗沒見過,何必如此動怒,反傷了自己身體?!?/br> 第163章 更進一步? 徒元義即便是皇帝, 前生歷經磨難,為江山嘔心瀝血, 他也覺得除了邢岫煙之外,他對別人已然鐵石心腸??墒? 人非草木,終不能無情,前生楊懷古不算是他最信重的臣子,他只是內務府大臣,卻是他最貼心的幾個臣子之一了, 且還是他原配父親老丈人。 雖然他出身內務府, 卻頗具才干,前生終肅宗朝三十幾年,楊氏父子均掌著內務府,是他堅實的后盾。外臣雖有各種肘制, 但內務府他覺得還是得心應手的。 楊氏父子一生對他恭順有加,便是他再立后他們也決不敢怨懟,當初他在朝政上與權臣相斗不占上風時,楊懷古這個老丈人恰逢其會, 對他頗有委婉安慰鼓勵之語。 徒元義少年登基,當時老圣人爭權, 父子離心, “父親”這個角色已經缺失, 楊懷古前生倒有一絲彌補。 今生雖然楊皇后也是有所觸及他的底線, 他對她也無愛無憐卻也放她一馬。不僅僅是因為楊氏父子得用, 也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絲對長輩的親情,這是他前生為數不多的一絲柔軟——即便今生他強大到再也不需要楊懷古來委婉安慰鼓勵他。 邢岫煙頗為憂心,但徒元義良久不說話,她也只好安靜站在一旁。 過了有近一盞茶功夫,忽聽徒無義開口:“你知道楊懷古是誰嗎?” 邢岫煙道:“內務府總領大臣沐恩公楊懷古,京都官宦人家誰人不知?” 徒元義深深看著她,說:“秀秀,過來?!?/br> 邢岫煙走近,徒元義輕輕擁住她清香的身子,俊顏貼在她的胸脯上,卻并不含一絲輕薄之味。 邢岫煙輕輕摟住他的肩,說:“圣人何必放心里去,人本不是黑白分明的。太極生兩儀,人也是有正有邪、有陰性和陽性,沒有絕對的好人,壞人。楊大人曾皆力為圣人辦差未必不心誠,但拋開這一面總也有私心。便是我,也有私心,不然為何我會開心或者不開心,多要看私心順不順遂?!?/br> 徒元義問道:“你還為楊懷古說話不成?” 邢岫煙淡淡一笑:“我怎么會為他說話?我便是有這么偉大,也不可如此是非不分,我只是不希望圣人不開心。圣人覺得他有負圣人信任,其實換一個角度看,圣人會不會舒服一點?” 徒元義奇道:“換什么角度?” 邢岫煙嘆道道:“人生于世間,本來不是你負我,便是我負你,不相負的緣分不盡,互相負多了,緣分就盡了?;屎髳凼ト?,但圣人不愛她,圣人負了她,而她的父親負了圣人,你們是互相負了。當你心里舍了皇后的愛時,便要有準備楊家也會負你的恩,這是緣分淺了?!?/br> 徒元義鳳目忽發出寒芒,邢岫煙這時瞧不見。 徒元義說:“他一個內務府出身的,朕待之不可謂不厚,便是皇后不得朕心,豈容他負朕?” 貪點錢財徒元義能容忍,比如他都讓邢忠當織造,也是暗中送發財機會給他。但是此事涉及滅門冤案和馬政,將內務府馬場之馬匹通過蒙古馬商轉賣給兵部,這種行為就讓皇帝難以容忍。 邢岫煙道:“也不可聽一面之詞,凡事要講證據,圣人且先寬心?!?/br> 徒元義卻又道:“那么你呢?” “什么?” 他看著她的眼睛:“你會負朕嗎?” 邢岫煙頓了頓說:“我與七郎牽扯太深,卻不知要怎樣的相負才能了緣了?!?/br> 徒元義說:“那便不了了?!?/br> 徒元義到底是帝王,他并不會為些傷心許久,此事也就放開,一切等回京再說。 他暫時不想處理政務了,三天后再宴蒙古各部使臣,此時松快也無妨,他就想帶了邢岫煙出門游覽邊城風光。之前她曾和蕭侯夫人出門去玩,他可沒有去過,且只那半天也玩不了多大地方。 邢岫煙卻現代人的主意涌上心頭,撫掌笑道:“不如找蘇jiejie夫妻和黛玉他們出來吧,四人約會、六人約會在現代很流行的。姐妹們一起壓馬路是現代女子的最愛?!?/br> 徒元義懷疑地看著她:“你不把姐妹都帶壞是不甘心吧?!?/br> 雖然這么說,還是令太監去傳了人來,這時他們都已經換好了月色錦袍情侶裝了,只不過是箭袖胡服版的。 四人過來拜見時,邢岫煙坐有榻上吃著糕點,而徒元義徑自端著茶。 徒元義放下茶盅,淡淡道:“起來吧。朕今日難得有空閑,貴妃吵著要出去逛逛?!?/br> 今天邢岫煙沒有盤發,而是打了兩條蜈蚣大辮子,頭上飾著珠璉,額前是一條華貴的胡女寶石抹額,耳朵上也是配套的大耳環,腰上系著金鈴。 邢岫煙看看兩個女子穿的襖裙,說:“你們這身不方便的,紫玥,帶她們去更衣?!?/br> 紫玥笑問:“娘娘只剩兩身新衣了,可舍得給了縣君們?!?/br> 邢岫煙笑道:“就你眼皮子淺,你的縣君們都是財主,本宮待回京后就打回秋風?!?/br> 一眾丫鬟簇擁著哭笑不得的兩人去屋后更衣,邢岫煙沒怎么接觸過姐夫和妹夫們,這時一看,還真是好相貌。 蕭景云且不說了,除了徒元義,她就沒有見過比他長得更好看的男人了。而譚謙劍眉星目,給人君子端方、文質彬彬之感。 邢岫煙忽微微一笑,說:“譚姐夫本宮倒是一直少見,朔方風物與關內不同,可還習慣?” 邢岫煙倒是知道譚謙已然雙親俱亡,此時可以說是和蘇馥兒倆人將邢忠夫妻當雙親孝敬的。蕭景云和黛玉再出眾,他們都各自有父母,邢忠夫妻怎么也要排后了,而譚謙不同。將來家中的大牌師爺陳彥總要單飛的,弟弟還小,她在深宮,邢忠夫妻身邊最得用的還就是這個姐夫。所以,她怎么會不對蘇馥兒真心好呢? 譚謙起身拱手道:“微臣承蒙圣恩,一切均好,謝娘娘關心?!?/br> 邢岫煙問道:“你老家在湖北哪里呀?”邢岫煙當時倒只知道他是湖北的考生,重點放在他沒有成親沒有通房前途不可限量上頭,未注意湖北哪里。 譚謙恭敬回道:“在荊州府?!笔状芜@么近距離接觸這個了不得的小姨子,他也有些緊張,但見她目光神采滿是親近之意,他心中也不由得感動。他知道她和妻子間故事,一個女子能夠重道義、不忘恩、不避貧寒出身,這人品十分可貴了。 “荊州呀?我去過!”邢岫煙說,徒元義嗯了一聲,她忙笑道:“夢里?!鼻吧钦嫒ミ^。 譚謙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未插話,也不禁莞爾。 徒元義說:“你少胡說八道?!?/br> 邢岫煙笑道:“我少時讀太白詩句‘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我晚上就在做這樣的夢,我舟行長江,彩霞滿天,兩岸青山環繞。姐夫有沒有見過真實的情景?” 每個人在異鄉談起家鄉總是有一份情懷在的,他感覺又近了不少。 譚謙道:“少年游學時與友人同舟,倒是體驗過,只是那回沒有彩霞,景致卻是極好的?!?/br> 邢岫煙又笑著和徒元義說:“我后來看了三國,還做夢我是孫尚香,別說劉備要借荊州了,我才不要嫁給他呢。我就替哥哥駐守荊州西打劉備,北踢曹cao,后來我輔佐我哥哥一統天下,然后我哥哥封我當護國大將軍?!?/br> 徒元義哧一聲笑:“果然是做夢。你能當護國大將軍,然后呢?” 譚謙、蕭景云聽她此夢,也不禁好笑。 邢岫煙道:“夢里,之后朝中所有人都反對我掌兵,我哥哥為了穩定朝堂,要我辭官去嫁人,說是給我挑了個可愛的附馬。結果,拉出來一瞧,肥頭大耳地中海、麻子塌鼻綠豆眼,丑到讓人崩潰的,然后我就嚇醒了?!?/br> 徒元義呵呵笑起來,聽她插科打混,倒是很容易忘卻煩擾。 徒元義不由得揶揄:“以貌取人是不對的?!?/br> 邢岫煙說:“我不以貌取人的,但我做不到不以貌相駙馬呀,要是夢里的駙馬長得像圣人,那我可能沒那么快醒來了?!?/br> 不多時,二女更衣梳妝了出來,黛玉穿著紫衣、蘇馥兒穿了紅衣,也打了兩條辮子,只不過飾品抹額不同。 邢岫煙拍手笑道:“回京后開發胡服市場,咱們的鋪子生意應該會不錯的。以后你們出去應籌偶爾這么穿,肯定京都貴女爭相效仿?!?/br> 蘇馥兒說:“在京都誰敢這么穿呀?” 邢岫煙說:“在中原男子也常穿箭袖胡服,趙武靈王都胡服騎射呢。以后等咱們的小馬兒長大了,舉辦一個賽馬會,邀請京中女眷來看,要求就是穿胡服,咱們的生意一定好?!?/br> 邢岫煙想到了“賽馬會”,然后定期舉辦比賽,仿香港馬會,門票,賭錢,附加產品,是一個旁大的產業鏈,心頭也不由得一熱。 夢想是遠大的,可以有。 換好衣服可以出發了,徒元義站起身來,說:“朕缺你錢花了?要來賺這個錢?!?/br> 邢岫煙說:“圣人,你思想僵化落后了,我之后再跟你說這個中好處?!?/br> 徒元義暗暗搖頭,邢岫煙卻挽了他的手出門去,他自也沒有去掙開,兩人就這么牽著走了。 這讓在外一直很守禮儀的譚謙和蘇馥兒夫妻目瞪口呆,黛玉是見怪不怪了,拉手算什么,圣人還披風將大姐一裹擄了人就走呢。 然后,她見自己未婚夫來走過來,她好像逃去大姐身邊,但是大姐拋棄她了。幸好,蘇馥兒也做不出邢岫煙那種沒規矩的事,沒有和丈夫牽著走,而是與黛玉一道。 …… 日頭正高,繁鬧的集市里,人流熙熙攘攘,小商小販此起彼伏地吆喝,食肆酒家的旌旗招展。外地客商奇裝異服、口音各異,便是白膚金發碧眼的也有。在京都,這種西域客商或者西夷來的紅毛傳教士也有,早在明末就有東學西漸,有傳教士活躍于明末歷史上。 只不過深處閨中的女子都沒有見過,黛玉前兩回出來也都未見過,不由十分好奇。 邢岫煙和徒元義手牽著手走馬觀花,后頭的另外兩女從未約會逛街,覺得有些不自在。蕭景云覺得將來婚后可以學習,而譚謙在想這到底不符合君主禮儀規范,可此時卻也說不出來。 街頭游玩過約兩盞茶功夫,到了一家皮草鋪子。 他們到底是知道,北邊的皮草可比京都要便宜多了。 邢岫煙是那種愛護動物不穿皮草的衛道士要反對的人,她十分喜歡好皮料,冬季是少不了的。 老板看著幾位穿著氣度忙拿出了好料子來,邢岫煙摸著幾條黑狐皮,那毛油光水滑,確實是好皮子。 邢岫煙拿著在徒元義身上比劃,圍在脖子上,徒元義扶了她的腰,微笑:“別鬧了?!?/br> 邢岫煙說:“七郎沒有這黑狐皮子的衣服,我給你做一件?!?/br> 徒元義說:“庫房應該還有,不必用這外面的。你看這皮子,畜牲傷在背部,皮子也落了下乘?!?/br> 邢岫煙一看皮草的毛雖好,果然是背部有個傷,有了瑕疵,那掌柜的忙說:“客人真是行家呀,原也不敢欺了客人,但是本店頂級的皮子那可是都是被趙家訂下了?!?/br> 邢岫煙奇道:“那趙家是何等了不得的人家?” 掌柜的說:“邊城的一家皇商,正是給宮里采賣各種東西的,這北邊的皮子也是占了大頭。那些頂好的皮是要給皇上娘娘們用的?!?/br> 譚謙不由得看了徒元義和邢岫煙一眼,給皇上娘娘用,這正主兒可不就在你眼前? 邢岫煙卻好奇道:“你家皮子賣給皇商是什么價?” 掌柜的卻不愿回答,應該是商業密秘。 邢岫煙心中算盤一打,面上笑道:“不瞞掌柜的,其實我們也是皇商,只不過從南邊來的,今年內務府廣儲司許多官員都換了,原來供應銀、皮、瓷、緞、衣、茶的皇商們都是應地限定的。這時卻是不限南北,物美價廉者得。像我們金陵薛家長期供應南方緞、茶、宮花之物,與內府官員關系頗好,是以才想來北邊做做生意?!?/br> 黛玉不禁瞠目結舌,大姐這是冒充寶jiejie或者她meimei?但想寶琴姑娘曾經隨父母兄長行商走遍天下,連蕃國都去過,許還真和大姐此時這樣。 邢岫煙曾是姑蘇繡娘,因此早在進京前對布匹及相關的東西價格和成本都了如指掌,這很大程度幫助了邢忠。雖然內府官吏和原來的皇商們因為邢忠不識相也少發許多財,但是奈何邢忠背后的人太強,大家不敢發作。但是邢忠此時也僅管江南一帶的布匹采買、儲存。 掌柜的說:“你們與內府官員關系再好,那也是及不上趙家的?!?/br> 邢岫煙面不改色,說:“我倒不信了,我們薛家和內務府織造邢大人是親戚,他在采賣上還是說得上話,不然我們敢大老遠地跑這么一趟,生意沒做成,盤纏要墊出多少了?” 那掌柜的說:“到底是南邊風物的人,神仙般的人物卻只是一個織造的親戚。這北邊的皮草是趙家固有的生意,你們搶不了?!?/br> 這掌柜雖然有些見識,卻是不知邢織造的真背景,只知織造品級不高,而邢忠的副總管是虛銜,邢岫煙也沒提。 徒元義眼睛一瞇,問道:“為什么?” 那掌柜的嘿嘿一聲笑,說:“你們以為這趙家是什么人?那可是皇親國戚?!?/br> 邢岫煙眼波一閃,說:“其實我們也是皇親國戚來著。我們薛家是貴妃娘娘的義妹的堂兄的夫人的娘家兄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