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蕭景云只覺心中一跳,再看看原本覺得“相貌堂堂”的譚謙就覺得甚是礙眼了。 但想那般絕世女子就要嫁給譚謙這一介寒門之士了嗎? 林如海是瞎了眼嗎?既要在新科進士中招婿怎么就直接就把他忽略不計了?他爹娘是有幾分不靠譜,只知道游山玩水,但論才華家世相貌他哪里比譚謙差了? 蕭景云一派正經地說:“林小姐是何等人,大家可別瞎猜,我等具是讀書人,不可背后誹議大學士府的小姐,做那輕薄浪子之事?!?/br> 諸人聽他如此說,心想便是林大學士真要招婿,他的女兒可也不是男子好在背后出輕薄之言的。 剛剛說了“招婿”之詞的人也面上告了個罪,說自己輕薄狂浪了,非君子所為,自我檢討了一番。 現在大家是朋友,但也有人多口雜之嫌,誰嘴巴一歪,他可就得罪一品大員了,將來搞不好對仕途不利。 這古代就是這樣現實,如崔鶯鶯之流已然喪父,背后狂浪書生自是輕薄議論,林黛玉卻有當大學士的父親和當貴妃的義姐,誰人敢輕薄。便是失言一說,也要惶恐,自行描補不及。 蕭景云此時沒有了心情吃喝聊人生理想,卻借口有事,先行離開。 他回到京都的定中侯府,心中總是想著黛玉倩影,那身詩書風流,還有那只極美的手,心頭蕩漾,念及林如海怕是要招譚謙為婿又是心中失落。 他一直坐立不安,終于發了狠心:我就不相信我堂堂定中侯世子,今科探花郎就比不過譚謙一寒門之士了。爹什么荒唐的事都做得出來,爹從來就是這么想的,臉面不重要,好處搶到手才是自己的。我是他兒子學他一回也沒什么,為了搶媳婦,不要臉一回也沒有什么。媳婦搶到手了就是自己的。 當下立馬修書一封,飛鴿傳書回洛陽定中侯府。 又令小廝來報侍沐浴更衣,穿了身華貴非凡的錦包,金冠束發,匆匆出門去,在官員下衙前到了戶部衙門堵林如海,以定中侯世子的身份邀他吃飯喝酒。 ………… 卻說林如海因為被堵個正著,因著蕭景云定中侯世子的身份也不好推辭,只得臨時赴宴,是以當晚回府已是酉時了。 回屋后,孫夫人服侍他洗漱,林如海才說起蕭世子邀他喝酒的事。 孫夫人因問道:“昨日且有相助之德,今日又邀老爺吃宴,倒是與我們府里交好的意思嗎?” 林如海想到宴上他敬酒談詩之余,一連好幾回說起他想成家立業,奈何家中都尚未給他相門才貌俱佳的媳婦。最后見林如海裝糊涂反而安慰于他,蕭景云都實在忍不住說起昨天相助孫夫人和黛玉的事了,這意思是說:我知道你有個適婚的女兒。 其實蕭景云的想法是:林如海不是要招婿嗎?人選不要限定譚謙,他也是個好人選呀。原本他應該讓父母做主,但父母還未趕來京都,明天林如海就要見譚謙了,若是林如海明天就定下怎么辦?所以緊急之下,蕭景云臨時出此昏招。 林如海道:“他是想娶玉兒?!?/br> “什么?”孫夫人吃了一驚。 林如海不是很了解定中侯府,只知道他們先人的傳說,雖然那蕭世子姿容絕俗、才華橫溢,在宴上好生顯擺了一番,詩詞文章信手捏來,不愧也是今科探花。 但是往后過日子詩詞只是小道、相貌也未必那樣俊美絕俗就是最好的。 他還是傾向石家,知根知底的,黛玉嫁過去跟自己家一樣,他才放心。況且兩家都有此心,只不過因為石睿未定親才沒有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這是他拋下石家將黛玉另許了侯府,若讓別人知了,不是以為他林如海貪圖定中侯顯貴的爵位嗎? …… 翌日,林如海還是按計劃招待了按時上門來譚謙,談詩論賦,賓主盡歡。 最后在攬碧亭飲茶時,林如海終于步入正題。 “聽聞載厚尚未婚配,老夫為你保個媒如何?”林如海是高官,又大一輪,以譚謙表字稱呼,也是表示親近。 林如海也是人精了,他也知直接點說“保個媒”就是表明不是親女了,以免生出誤會。 譚謙也是深通人情世故之人,當然也知道其中區別。 譚謙因道:“前些年有孝在身,因而未曾娶妻,如今到了京城也是雙親具是不在,才至無人做主。林大人不棄,若愿為學生保媒自是學生難得的福氣。但婚姻之事也要有福緣才能修成,學生斗膽,不知林大人提的是哪家女兒?” 林如海不愿得罪人,才先解釋說:“老夫原是有一幼女,卻與載厚(譚謙表字載厚)歲數相差太大。但是老夫的義女才貌雙全,今年剛巧雙十年華,與載厚倒是郎才女貌。說起來老夫義女原是列侯之家,只因前頭家族到底出了事故才至敗落,然而她品性高潔,又是有一段福緣……” 婚姻之事在于一個誠字,林如海倒也不相隱瞞,將蘇馥兒的經歷說了,也包括了她和貴妃娘娘的十年交情,八年的半師半姐之誼,如今正是被邢府接了府中去。也解釋了貴妃娘娘的幾個結義姐妹,因這層關系,蘇馥兒也算是林如海的義女了。 譚謙到底是明理之人,這蘇小姐出身世家,而他出身寒門,她配他是足夠了。蘇小姐親生父母雙亡,他自己也是親生父母均不在了,兩人誰也別嫌棄誰是孤星。真要算起來,蘇馥兒有邢、林、石三家做靠山,比他還強些。 林如海倒沒有說蘇馥兒嫁妝豐厚的事,若譚謙迂腐不貪財說了反而感覺像是污辱他,若是他貪錢財,他要是為錢財而娶,可也不是什么美事。 譚謙思索一會兒,起身揖手道:“承蒙林大人抬愛,愿為學生保媒,學生明日就好生備聘禮,再挑得黃道吉日請冰人上邢府提親?!?/br> 林如海笑著點了點頭,連聲說好,又帶他到園中賞花,卻不知園中的樓閣上,蘇馥兒正在心腹蔣嬤嬤、秦嬤嬤的陪伴下從窗臺偷偷瞧著園中之人。 早前就是說好,若是林如海帶人到牡丹園中賞花,此事就是成了,又順便給蘇馥兒遠遠偷瞧上一眼未來夫婿的真正模樣。 但見那男子一身書生青衣,身若松竹,雖然距離遠了,但也能瞧出他相貌英挺,氣度朗朗,蘇馥兒不禁滿臉通紅。 她本就有一顆女兒心,原著中那大觀園中只有賈寶玉一個男子,實在是沒有選擇,她一顆女兒心放在他身上,還弄得十分矯情,弄出個“檻內人”的笑話,卻是被十分了解她的邢岫煙一眼看破,提點寶玉回個“檻外人”去,就遂了妙玉的意了。而這身不由己,自卑且自傲自傷的妙玉原來的結局是極慘的,被人擄了去,性命清白都難保,最清高的人偏偏遇上最沒有尊嚴的事。 之后,寶玉也就傷心了一回就算是憐惜女兒了,然后,自然沒有然后了。 黛玉死了,他尚且娶妻生子后才出家,妙玉在寶玉心底算得什么呢? 邢岫煙且是不計較妙玉性子中矯情不討喜的成份,真心為她謀算未來,她卻又沒有想到,將來又一個一代名臣成了她姐夫。 第139章 無賴侯爺 譚謙準備提親的聘禮自然需要幾日,且先不提。 卻說這日上午, 黛玉早收拾自己院子, 準備了許多吃的玩的,又從庫房找了些書畫孤本來, 因為石慧要過來小住了。 紫、雪、青、金幾個忙得不可開交, 到了申時就聽了守院的婆子來報,說石姑娘到了, 黛玉高興地迎到垂花門前去。 就見石慧已下了軟轎,在四大丫鬟的陪伴下腳步輕快地過來了。 姐妹二人樂不可支,石慧小小抱怨了一會兒最近的忙碌, 陪母親參加賞花宴眼睛都看花了。 石張氏就幾乎把京都七品以上官宦人家的女兒一半兒掌握手中,就為了給石睿相媳婦。 石慧嘰嘰喳喳說了一會兒,嘆道:“還是二姐這里清靜?!?/br> 黛玉只微微一笑, 卻忽問:“及笄禮準備得如何了?禮服繡好了沒有?” 石慧笑道:“可不就是來與二姐商量嘛!我把貴妃娘娘賞的料子都帶來了, 便想繡什么樣兒的好??墒且蚕胱尪沅佔永锏睦C娘一起來參詳?!?/br> 原本這種禮服自然是可以請人繡制,但是石慧還是喜歡和黛玉商量, 蓋因從前三個女孩兒商量衣著花樣就都有主意,這是女兒家的意趣。 正進了黛玉屋子,又有紫鵑指揮著粗使婆子將石慧的行禮一樣樣搬進來。 正在黛玉院子忙成一團時,黛玉的四大丫鬟青鸞匆匆跑進屋來。 “小姐,出大事了!” 黛玉秀眉微蹙,說:“慌慌張張干什么?待會兒徐嬤嬤見了又該說你了?!?/br> 青鸞道:“哎喲, 我的好小姐, 我原是去奉小姐之令找太太去領些東西。就聽人來報有人來府里提親了!” 黛玉俏臉羞紅, 說:“你這蹄子,誰讓你在這里說這些胡話了?!” 石慧更是吃了一驚,二姐可是要當她二嫂的,她母親都想了多久了,一心指著快些把大哥的婚事給辦了,就馬上辦二哥的。二哥的年齡和二姐更接近,倒不是石張氏覺得黛玉不能當長媳。 石慧因道:“知道是哪家的嗎?” 青鸞道:“我依稀聽到說是什么侯府?!?/br> 石慧心急,不禁哎呀一聲:“什么侯府要來和我家搶二姐,這也太不要臉了!” 黛玉雖知林石兩家心照不宣都有那個意思,這時石慧心急說出這話來,卻讓黛玉羞惱不已,說:“三妹也來胡說?!?/br> 說著,黛玉拂袖而去,但黛玉心里也有幾分惱,她可不怎么想嫁什么侯門,她自己心底也覺嫁進石家最好。侯門勛貴就讓她想到從前的榮國府,現在黛玉的交際圈子也廣,京中幾個公侯人家,她也認識幾家。侯門里頭人口諸多,又多有膏粱子弟,她是一絲也不喜歡。 …… 卻說孫氏接見了定中侯府派來的三個京都最有名的媒人,又收了定中侯夫婦的拜帖,明日要親自上門拜訪。 傍晚林如海從衙里回家也就知道這事,也暗自心驚,蕭家動作居然這么快!他原本還在想,當時他面對蕭景云時不表態就是最好的表態了,沒有想到那小子臉皮可真夠厚的。 孫夫人道:“其實定中侯世子,才貌雙全,不但有爵位繼承,還是探花郎出身,本是最好不過了……” 林如海皺眉,說:“咱們家也不求這個,玉兒真嫁進蕭家,可讓大家怎么看我們,怎么看玉兒?況且,石家知根知底的有繁盛之像,石家太太疼愛玉兒猶如親女,明捷那孩子小小年紀君子端方、行事沉穩,我也甚是喜歡。蕭家雖有爵位,但淡出朝堂二三十年,我卻不知其底細,蕭世子才貌雖佳,但看這樣沒臉沒皮的,卻是輕浮了些?!?/br> 蕭景云要是知道林如海這樣評價自己,一定要吐一升的血:敢情我求親就是輕浮,但我不求親你就不把女兒嫁給我呀!石聰是守株待兔,你就愿把女兒嫁他了,他當然端方沉穩啦!我要是他我也端方沉穩,哪里會學我爹的厚臉皮?!你怎么能這么雙重標準! 翌日一早,林如海在衙門告了個假,這定中侯親自下了拜帖,他自然要接待一下,這位雖然人常年不在京都,但是一個世襲罔替的一等侯身份,足以讓他必須禮節到位。 沒有想到定中侯說上門拜訪來的是一家子帶著幾車厚禮來的,直讓親自在二門迎接的林如海夫妻目瞪口呆。 蕭侯夫妻,蕭侯一個看著才三十幾歲,尚面白無須,看著比婦人還要美貌三分,而蕭侯夫人卻是眉目如畫,眉宇間有尋常婦人沒有的英姿。還有今日錦袍金冠的蕭景云,面上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更顯容貌昳麗,才貌仙郎。 當下男客跟著林如海招呼,女客由孫夫人接待,兩批人分開了。 林如海迎著蕭侯和蕭景云進了學士府的正堂,蕭侯父子好奇的左顧右看,對于學士府的清雅低調的作風暗暗贊賞。 諸人在正常分賓主坐下后,丫鬟們井然有序端進茶點來。 林如海招呼蕭侯父子飲罷一口茶,就聽蕭侯當先開口說:“昨日本侯已經請了京都三個最有名的媒人上門提親了,從此以后都是一家人。林學士卻還不是很了解我兒,我兒自小讀書習武都還過得去,與令千金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br> 林如海目瞪口呆,看著蕭侯那張罕見的白皙漂亮的臉他氣惱又發不出來。 哪有人是這么講話的?昨日他們也只是讓人來提親,林家只說考慮,并沒有答應呀!林家說的考慮,當然是在想辦法婉拒了,兩家都好下臺呀。這才是上流社會、官宦人家的為人處世之道呀! 卻見蕭侯沖林如海微微一笑,又稍虎了臉沖蕭景云說:“云兒,怎么這么不知禮數?還不拜見岳父大人!” 蕭景云忙從下座起身來,就要向林如海拜倒,林如海一口老血都想噴出來,他有種秀才遇上兵的感覺。 林如海所遇官場中人,要么彬彬有禮,就算是豪爽些的人,那也是講道理的。 林如海連忙起身扶住蕭景云,道:“世子大禮,林某受不起。這兒女婚事不是兒戲,還需從長計議?!?/br> 蕭侯如沐春風一笑,說:“還是林兄考慮得周到,這確實是需從長計議,這下聘、迎娶的日子都要定下來的,聘禮上林兄有什么特殊要求的,也可直說。令千金已經及笄,我兒也已金榜題名,正是時候,選了兩個月內的好日子辦了吧?!?/br> 林如海眼皮子直跳,這時被逼到懸崖,不得不直說:“多謝侯爺抬愛,但小女不過蒲柳之姿,恐難高攀?!?/br> 蕭景云也是個高傲之人,要是以前哪里受得了林如海如此瞧不上他。但這娶妻卻與旁的爭閑氣之事不同,他爹教他的就是要臉皮厚,不能假清高。 蕭侯問道:“怎么會高攀呢?你是一品大學士,我是超品侯爺,高門嫁女,你一品官的女兒嫁高門的,不就是要超品的嗎?我這不剛好嗎?難不成還有哪家超品公侯向你們家提親了?你告訴我是哪家,我去和人家商量一下,讓他們讓讓我兒?!?/br> 林如海一張素來風雅的臉都有幾分綠了,說:“侯爺門第,林某實難高攀,世子人中人鳳,還是另覓良配吧?!?/br> 正堂之中,空氣頓時凝結,林如海實在是被氣到了,他也有文人脾性,見蕭侯霸道想強娶他家的玉兒,哪里肯的?只覺這蕭侯行事放蕩,毫無規矩,玉兒要是嫁進這樣的人家,可如何是好? 正當林如海做好要被蕭侯翻臉的準備時——反正這人霸道不講禮,要不翻臉可能真要將玉兒許出去了。 卻見蕭侯竟然一聲哀嚎,拿出帕子就這么傷心欲絕地哭起來了。林如海簡直想去洗把臉,他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都是真的,堂堂定中侯怎么會是這樣的人?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呀! 林如海因問道:“侯爺,你這是做何來?” 蕭侯哀道:“我兒已高中探花,他文武雙全,與我這當爹的文不成武不就自是不同的。我兒如此佳婿,林學士還尚不肯應下婚事,定是因為我這當爹的被你嫌棄。我兒從小沒個兄弟姐妹,孤零零長這么大,我已是對不住他了,如今他娶媳婦還要受我連累,我怎么能心安?” 蕭侯說完,嚎陶大哭,直讓林如海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