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邢岫煙嘆道:“只得如此想,不然呢?總是在外頭和姐妹一塊兒玩更逍遙?!?/br> 但她轉念一想,自己自來這個世界,最逍遙的日子還是和他相認后才能住進林家,其實還是他頂起了那片天空。他對她做的一切是如此矛盾,所以她能不糾結嗎? 但想自己在這個時代毫無資本和他叫囂,也不必讓別人知道她心中的不如意之處,反多添關心她的親人無謂的煩擾,反正他們無法改變什么。即便能改變,再好的親人怕是除了姐妹,也沒有人真心理解她不想在宮里的心情。 于是她說:“但是外頭就不能和圣人一塊兒了,要是既能和姐妹們一起玩,又能和圣人一塊兒就好了?!彼憩F的自己現在還是完全樂意的樣子。 石慧卻不禁臉都紅了起來,一個未婚女子聽這樣的話自然羞澀。邢岫煙也覺和她說這個不好,便問起別的事。 “jiejie入宮才一個多月,家里倒不曾有何新鮮的。對了,表嫂生了個大胖侄子!還有,邢姑姑已將迎春表姐記在名下了,因是要將榮哥兒記上族譜開宗祠,因此一塊兒辦了。聽說二房那邊都不太同意,但是舅舅和璉二表哥與東府族長交好,這事璉二表哥支持,事情就成了?!?/br> 賈璉自那回阻止了賈家卷進三王之亂,賈府驚險度過那場動亂后,在賈家有一定的話語權。而賈璉又是賈家唯一拿得出手辦事的人了,他得石柏指點和支持,不會這樣白干活還不爭取了。 邢岫煙果有幾分高興,微笑道:“那可真可喜可賀,表哥有了兒子,姑母名下有了女兒,表姐也成嫡女親事上就有益多了?!?/br> 石慧臉不由得又紅了紅,嘴上卻笑道:“從前大姐最不喜談論婚事,討厭嫁人,如今卻是旁的事也能想到嫁人上頭……嘻嘻!” 邢岫煙伸著折扇敲她,道:“兩個月不見,小蹄子又爬我頭上來?!?/br> 徒元義看她真心快活,也不禁漾開一抹笑意,發現了身邊的石睿龍章鳳質,上輩子此人倒是個能官。 但當了庶吉士滿三年就外放,當時朝中尚亂,和太上皇、兄弟們斗法就花掉自己大半精力了,也沒有這么多精力關注平常官員任用。 石睿是下放至湖廣一帶當地方官,十年又回戶部當了幾年員外郎,后升任從二品巡撫,后來他就駕崩了。 徒元義缺人,記憶中石家人可用,這時倒頭回細看,不禁道:“石卿今年幾歲?” 石?;厣?,心中一慌,怕被皇帝瞧出什么,壓平聲音,說:“微臣,今年二十有三?!?/br> 徒元義嘆道:“好年輕。聽說石柏當年二十三歲中進士,你還超越父輩了?!?/br> 石睿小心道:“皇上英明神武,文武濟濟一堂,微臣不過瑩火之光?!?/br> 徒元義輕笑:“做人不必太過謙虛了?!?/br> 正說著,忽見前方嘈雜,只見一個身材有些肥壯的男人走到了二女面前眼睛大亮,說:“哪來這么俊俏的兩位小兄弟?我死了,我死了,好兄弟,怎么說也要交個朋友?!?/br> 便裝的錦衣衛忙斜過來攔著來人,徒、石二人也上前。 徒元義忙拉著邢岫煙的手說:“可有驚著?” 她搖了搖頭,說:“哪里能為這點子事驚著?” 錦衣衛架住了那男子和他的小廝,那人叫著:“你們干什么?敢跟爺過不去?” 石睿定睛一看,卻咦了一聲,徒元義鳳目一閃,問:“石卿識得此人?” 石?;氐溃骸捌郀?,此人系王子騰大人的外甥薛大公子?!?/br> “他是薛蟠?!”邢岫煙本能驚呼一聲。 那薛蟠一聽,傻呼呼地說:“這位小兄弟竟是知道我的,我對兄弟也仰慕得很。咱們兄弟正好親香親香,兄弟只要疼我兩分,我便知足……” 徒元義勃然一怒,撿起個糖炒栗子就朝薛蟠打去,一下打進他的嘴里,登時他口中門牙脫落,鮮血淋漓。 薛蟠哇哇大哭,那小廝也叫了起來:“你們敢打我們大爺,你們……” 錦衣衛忙學機靈了學乖了,將人嘴堵上,剛才勞圣人親自出手,只怕已經是失職了。 徒元義冷冷道:“押去京兆府牢里關著?!敝車鷼鈮憾飞?,令人膽生寒意。 邢岫煙想起自己剛才驚訝失言,不得不描補,說:“我曾在榮國府姑母那小住,那當家的二太太正是薛家姨母,薛家大姑娘也住在府里,與我有過往來。聽說她有位兄長便是喚作薛蟠,沒想到竟是此人。她meimei飽讀詩書、品貌出眾,我倒是欣賞,其兄竟如此不堪,唉?!?/br> 石慧站在自家兄長之后,圣人在場石睿不好任意插話。 徒元義冷著臉,邢岫煙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哥,我有點餓了,咱們找家店吃飯吧?!?/br> 這才差開話題,找了家酒樓包廂,石睿兄妹隨侍,他們倒是被徒元義用栗子大老遠打進薛蟠口中撞下了門牙的一手功夫給嚇到了。 石家兄妹沒得到李德全的暗示跪安離開,此時侍奉也不敢自行離開。 待到進了包廂,徒元義和邢岫煙自是坐下,兩個錦衣衛守在門口,其他的樓外和門口都有。 邢岫煙說一起坐,徒元義蹙了蹙眉,淡淡道:“你自是不拘小節,但石家名門,朕畢竟是外男,同桌而食豈不有損石小公子的清譽?” 邢岫煙諷刺地說:“男人女人不生存在同一個世界更好?!?/br> 徒元義鳳目一下陰翳沒有說話,邢岫煙笑道:“我開玩笑的嘛?!?/br> 然后她請了他們去另外的包廂用飯不提。 直至下午,邢岫煙才和石慧方至分離,并讓她代為問候黛玉。 乘在馬車中,看著買來的宮燈上的畫,邢岫煙和他說:“你將那薛蟠關入大牢,只怕金口玉言關一輩子了,除非京兆尹膽大包天私放。這人男女不忌,是個大傻子呆霸王。其實這人早該死了,當年在金陵打死了人,被賈雨村判了個葫蘆案。就因為你兩年前要處理的護官符,賈雨村虛偽小人不敢觸犯金陵四大家族。但他一旁上圣人,倒是敢什么人都落井下石了,是條咬人的好狗,圣人果然高明?!?/br> 一個皇帝最重要的是有人用和會用人,世上沒有完美的人才,一個著眼小事放不開的皇帝就是張良、韓信在手也是無能之君。在皇帝的天下太平和權力里,如一個被拐賣的悲慘女兒的人生他是看不到的,除非這個人就是邢岫煙。 而邢岫煙也很明白一個君王的權衡心理和用人之道了,所以她知道賈雨村不好,也從未試著和徒元義說過讓他罷也此人的官。徒元義心里會不清楚賈雨村之流是什么人嗎?如果她是徒元義,站在他的位置上該用的還是要用的。政治本來就是骯臟的。 徒元義這時想的卻不是自己的江山穩固,沒有因此想到可憐悲慘的女孩兒。 他現在比小朋友被人搶了小紅花還要不舒服,道:“你身為內宮妃嬪,怎能當眾失言叫那樣人的名字?” 邢岫煙奇道:“我不是描補了嗎?” 徒元義哼了一聲,說:“這種人,你說了也不怕污嘴?” 邢岫煙愕然:“不會吧?我說一說怎么了?我在從前聽多了,見多了……” 徒元義卻嚴肅地說:“你現在是朕的女人,便和從前不同了?!?/br> 明白了,世間有一種病狀叫做: 直男癌,末期。 第82章 歸寧探親 邢岫煙無奈, 忽有所想,問他:“你這般封建。要是有個采花賊, 輕功極好, 哪天晚上剛好入宮碰上我。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貞潔要殺了我?” 徒元義陰怒道:“沒有這種情況?!?/br> “世界這么大, 沒什么不可能?!?/br> “朕不會容許?!?/br> 邢岫煙深吸一口氣,說:“那我還是跟采花賊跑好了, 反正悲劇不能控制,留下來要被‘病逝’。跟著采花賊走好歹有機會活,騙得他放下心妨,趁他不注意, 我再親手殺了他報仇。然后, 我再找個山村隱居起來?!?/br> 徒元義道:“你便如此怕死?” 邢岫煙道:“不是怕死的問題,是最后的尊嚴。女子命運總不得自主,一個女子遇上采花賊,自己并沒做什么錯事,卻要承擔后果, 在最悲慘無助的時候親人和愛人不是救贖她而是往她心口捅刀?!?/br> “朕不會殺你, 朕只是不知道會如何?!蓖皆x頓了頓:“所以朕定會保護你,不會讓這種事發生?!?/br>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李德全走過來在外說:“主子,到了?!?/br> 邢岫煙回神, 奇道:“怎么這么快?”這里離皇宮還好遠吧。 徒元義卻問道:“清場沒有?” “回主子, 一路上都沒有外人了?!?/br> 徒元義淡淡嗯了一聲, 才下車去, 邢岫煙出來一看,熟悉的場景。 這是邢府門口。 邢岫煙不禁狂喜,跳下車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他說了一句:“成何體統!” 邢家上下的小廝丫鬟都被清場去了北院,只余趙嬤嬤人等和陳師爺陪著焦爭的邢忠夫妻不安地在二門口,只因宮里來人說不要去外大門驚動人。 終于,見一高一短兩個風姿絕卓的“男子”相伴而來,邢忠和邢李氏、嬤嬤、陳師爺都跪倒在地。 “奴才邢忠、李氏、學生陳彥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邢岫煙忙移開身子。 等到他們平身,她才撲過去拉住邢李氏,說:“娘!我終于回來了!” “煙兒,真是我的煙兒!”邢李氏抱住了她,又雙目含淚,“我還道我今生再也看不見你了?!?/br> “娘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嘛!” 說著,又叫了聲爹,邢忠也連看她好幾眼。 邢忠其實是第一次面圣,他當了內務府的從五品官,但是他這個級別的平常是不需要向皇帝本人稟報的。 原來女兒還說過圣人有意收她當義女的,但是最終居然進后宮了。因為義女的烏龍,邢忠夫妻腦海中的圣人都是和自己一般年紀的,這時一看不過郎當二十出頭一樣,但是圣人雙目的深沉卻不是這個年紀的人擁有的。 邢忠躬身迎徒元義進堂去,因是穿了男裝微服出來,也沒有別人知道,當然和賈元春省親不一樣。不用那樣避忌。 徒元義在首座坐下,有女官出身的嬤嬤奉茶,邢岫煙又離席和邢李氏去后堂說貼心話了。 徒元義喝了茶后說:“邢忠,你調入內務府幾個月了,差事辦得如何?” 邢忠出身低微,到底學了這么久官場禮節,處處有陳彥提點。 邢忠拱手道:“奴才剛剛重新理了織造近三年的賬務,有若干對不上的,也正要找之前的負責人過來解釋,也好整理成冊。奴才重新招標了幾個采賣項目,低下商戶倒也積極配合,目前蘇州一帶的商品已經完成了一次貨品交接?!?/br> 徒元義微微頷首:“如此方不負朕一翻苦心?!?/br> 邢忠跪了下來,激動地說:“圣人皇恩浩蕩,奴才萬死不辭?!?/br> 徒元義輕笑一聲:“讓你好好當官辦差,誰讓你死了?起來吧?!?/br> “謝圣人?!毙现业降资莾葎崭墓?,內務府的官自有一套規矩習慣,和外臣不一樣的就是在圣人主子面前自稱奴才。 徒元義又看向陳彥,說:“陳彥,你在邢家過得倒挺逍遙呀?!?/br> 陳彥笑著拱手道:“都是仰仗圣人恩典?!?/br> 徒元義說:“一通子臭脾氣?!?/br> 陳彥和黎魏是師兄弟,原都是舉人出身,在徒元義第一次下江南時結識成為幕僚門客,徒元義對兩人很是倚重。 黎魏就能一眼看出江南的癥結所在,當初才十七八歲的徒元義第一次下江南狠抓貪官也多得兩人相助。 不過陳彥和徒元義也有意見相左的地方,上回徒元義對著江南大開殺戒,但殺的差不多是暗奴鄉紳,對著大家族并沒有開刀殺太多。 陳彥主張的是拿出證據向世家開刀,而徒元義的做法是查抄暗奴剪除羽翼。陳彥覺得那盤根錯節的大世家才是癥結所在,查抄幾個世家之后,江南自然掌握在手中,而且所造的殺孽也沒有這么重。 現在殺了這么多暗奴,有好些世家子弟罪魁禍首卻好好的,他覺得皇帝到底還要偏心世家勛貴。 因著陳彥被權貴家的紈绔毀容不得春闈,滿腔抱負不得施展,對膏粱紈绔和為非作歹的勛貴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