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邢家三兄妹又拿出訂金給她,說是給她找著生意,幫了大忙了。每個活計三百兩到五百兩不等,以她的一幅難求狀況,顯然他們占去定金一半以上。 邢岫煙說:“你們的錢我不會要,我也不會繡?!?/br> 邢德全說:“大姑娘,這不是失信于人嗎?反悔可是要賠錢的,做人不是這么做的?!?/br> 第17章 肅宗聽聞消息 邢岫煙冷著臉,說:“我何曾失信于人了?是你們自己接的活,自己繡去?!?/br> 但是她這么冷淡,邢家三兄妹可不答應了,邢德全罵道:“這活你不接也得接!不接我就懶在這兒不走了!我要讓人來評評理,我爹養大了大哥,現在你一個小輩來對我不敬,讓人來瞧瞧!” 邢家二姐和三姐卻沒有接這話,邢岫煙的名聲如果臭了,她們可不好嫁人。她們正急著要找好人家嫁呢。 但是不說這話,她們也能大鬧一場。邢家一陣動蕩。 最后邢忠也被邢德全三人鬧得沒有辦法,邢李氏看著家不成家,邢岫煙思著自己還有繡活要趕,必須要弄走他們才于。于是談判,邢岫煙不得不一人的接一幅,再多沒有,因為她就算和邢李氏一起也趕不出來。如果他們再要強逼也是一無所獲,于是才安撫了三人。 多了三個趕制的定單,就算是和邢李氏一起做,邢岫煙也是身心俱疲。 這日不知睡到多久,她聽到人聲響動,轉醒睜開眼睛,卻見一片漆黑。她仍覺頭暈目炫,揉著太陽xue,對自己的丫鬟說:“小蓮,做什么大半夜這么吵?” 丫鬟小蓮看看窗外斗大的日頭,心中一驚…… …… 這茶樓整天不是有說書人就是有篾片相公說著熱門事件。之前幾天,大家都在聽皇帝南巡,處置為害鄉里的惡霸劣紳的事,一個個非法侵占他人良田的劣紳被發配砍頭,聽得茶樓聽眾或贊嘆或抽氣。 一個篾片說正站在臺上,卻神采飛揚說著另一件真人真事。那處置惡霸的事講多了也要換個口味調劑一樣。 “都說蘇繡技藝冠絕天下,但要說近年來誰是蘇州第一繡娘就是邢家大姑娘。這邢家姑娘年不過十三歲,長得也是貌美如花,可惜她家世清貧,從小跟著父母租了蟠香寺旁的屋子住著。這邢姑娘是有靈性的,聽說四歲學習刺繡女紅,到9歲時技藝已超其母。邢姑娘自小住在蟠香寺旁,怕是受佛法感召,能繡得栩栩如生的觀音菩薩像,也能繡得各種經書。聽聞趙知縣的夫人求了一幅送子觀音的繡品,當年就生下一個大胖小子;那何家三夫人為老太太也求了一幅觀音象,三日后老太太頭痛了起來?!?/br> 酒樓賓客一陣轟鬧,有人問道:“害老太太頭痛,那這邢姑娘的觀音像怎么還能說好呢?” 篾片相公一笑,故作風雅一展折扇,說:“大家先聽小可細細道來。你道這老太太頭痛是壞事嗎?原來何家的老大和老三原是定于那天要乘船前往杭州的,但是老太太這一頭痛,兄弟倆都不敢離開。就在當天晚上,據說突降罕見暴雨,江上忽刮大風,原本那個時間去杭州的船全翻了,好些行商的人尸首都找不回來。而就是老太太那一陣頭痛才留住了兩兒子,何家兄弟才能活命,而第二天,老太太的頭又好了。你們說,這邢姑娘和繡品是不是個寶貝?” 忽有人驚奇叫道:“有這門手藝邢家自然是發財了,旁人生十個兒子,也抵不上這一個女兒呀!” 篾片相公應道:“可不是?豪紳巨賈之家是萬把萬把的銀子送到邢家,為求邢姑娘的一幅觀音像。但邢姑娘只有一人,哪里繡得過來?所以,她是去年就放出話來,一年內的時間可以預訂,一年最多只繡三幅觀音像。去年就是杭州錢家,揚州宋家,蘇州趙家的人求了去。今年的時間也就一早訂出去了,可是問題來了。卻說這邢家姑娘也是個苦命的,父母不怎么中用也就罷了,她卻還有門子親戚是拎不清的,那是父親的堂兄弟和姐妹。邢家堂叔是個爛賭鬼。這邢家的堂姑們一心想嫁個豪門,卻又苦于沒有家世和嫁妝。原本他們是不知道大侄女有這門手藝,他們聽說后了。他們以邢姑娘的名義代為接了生意,一萬兩一幅呀,他們居然接了人的千兩訂金,全要當年交貨。然后,他們再找上門去,邢姑娘拒絕接活,他們就全賴在那里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活總要干的,于是邢大姑娘只能答應再接三幅??墒切瞎媚镆蝗酥挥袃芍皇帜睦镖s得及呀,然后沒日沒夜地繡。過一個月,一天早上,邢姑娘醒來,聽到嘈雜聲,因問丫頭大半夜吵鬧不休二什么??蓱z那鐘靈毓秀的姑娘,才13歲竟是瞎了?。?/br> “竟有這般狠心的長輩!” “哪里是狠心呀,是狼心狗肺!” “那可還治得好?” 那篾片相公又說:“也不知能不能好,便是能好,那眼睛怕是也受不住繡活了?!?/br> “你說的這個邢家,我倒是知道。他們不是有一門了不起的親戚嗎?他們家的大姑奶奶不是嫁進了京城榮國府嗎?賈不假,白玉為堂金為馬,說的就是他們了。他們不去求財大氣粗的榮國府幫忙生計,卻逼瞎了家中的女孩兒,真是不該?!?/br> “邢家也是家道中落,那大姑奶奶怕也是知道弟妹的德性,也負擔不起?!?/br> 徒元義帶著錦衣衛隨從微服到鬧市,在此酒樓包廂休息,聽了這么久也沒有什么,待聽到榮國府三個字時不禁一怔。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難道是她?不在金陵,不在榮國府,卻是在姑蘇?他曾經聽說過詳細劇情的都是‘同人’,并非原來的版本,也沒怎么聽說過邢大姑娘。 也聽說了林黛玉,早有密探回報說她和畫像不像,性子是個再標準的大家閨秀,毫無出格之處。 徒元義在江南逛了幾次酒樓,愛聽篾片相公說書,不過是想到辛秀妍的“話本作家”的職業,還有她曾經就是他的徒弟兼“篾片”。徒元義心想到了古代,她會不會重cao舊業生活,或者她自己不出面,忍不住讓別人說她的本子,他也能分辨一二,就能得到消息了。 說來也巧,邢岫煙那事涉及一些富貴人家,而眼瞎的事也就傳開了。市井中人除了愛聽英雄演義之外,也有愛聽真人故事的,達官貴人的事篾片卻不敢說,像邢岫煙這樣有名有一技之長的年輕姑娘,偏偏沒有家世所傍的,篾片相公敢說,而聽眾們獵奇也愛聽。 徒元義聽了不由心中一稟。 邢姑娘,辛秀妍,邢,辛? “司馬嘯,去查查這位邢姑娘什么來歷?!?/br> …… 司馬嘯自潛邸時就當了肅親王的密探,經年在江南行動,于打聽查訪消息上很是老道,現已編入錦衣衛。在將秦其昌調回京后,衛誠留在揚州協助保護林如海,其它的事就由司馬嘯負責了。 司馬嘯帶人查訪,只花了半天時間,夜晚就回到徒元義密居的院子回話,屋中只有趙貴貼身服侍著。 除了她是榮國府一等將軍賈赦填房邢夫人之侄女之外,包括邢夫人父親當過幾年江寧縣丞、她母親是李秀才的女兒,極其祖上三代、旁系三代都查了出來。 徒元義俊臉肅然,最后司馬嘯才有些弱弱地說:“臣斗膽……去偷瞧了邢姑娘一眼,她……她長得有七分像……辛姑娘。只是,她還年幼,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br> 他雖然已有這樣的期盼,但乍然聽說,還是心口一陣激動,但是激動過后卻又有幾分怯。 萬一只是長得像呢? 第18章 重見故人抱金大腿 邢岫煙瞎了一個多月了,活在黑暗的虛空之中,她看過許多大夫了,包括石家也幫忙請過太夫,可是對她的眼睛束手無策。 她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的身份有那手絕活根本就不是幸運,而是最大的不幸。在現代出身尚且重要,在古代就更重要了,她由于出身的限制,便是有好事落在她手上也會變成壞事。她也守不住任何東西,反而平平淡淡才是真,也許原著中的邢岫煙就是看透這一點,才這樣云淡風煙,萬事不縈懷,這是向現實妥協。她怎么就因為一時賺錢沖昏了頭呢? 邢德全和兩位姑姑是比豬隊友更加可惡的人,那是三個無賴,和無賴是沒道理可講的。 邢忠夫妻叫邢德全和邢家二姐三姐把截留的訂金全拿出來,他們好上門道歉平息這事。但那錢進了三人的口袋哪里還有出的?他們死活不肯。 邢忠也老淚縱橫,說:“罷罷罷,叔父養我一場,張羅我成家,現今我陪上了唯一的女兒,算是償還他的恩情。你們拿著那錢且去吧,從今往后,我們恩斷義絕,你們再不必找我?!?/br> 邢德全等三人確定邢岫煙已經瞎了,再無可能為他們刺繡賺大錢,悻悻回江寧縣,此事且不提。 邢家三兄妹自己收著銀子不放,邢李氏和邢忠卻還要收尾。邢李氏悄悄從柴房的一塊青磚下取了這兩年邢岫煙賺的錢,拿出了九成來,夫妻倆帶著銀兩前往各家償還訂金。 姑蘇的一家道歉償還之后,杭州知府徐家也要還,這路途卻遠,夫妻倆只得再跑一趟。由于是徐家二太太回姑蘇娘家時,邢二姐接得活,所以要和女眷打交道,邢李氏也不得不去。 出發前,邢李氏叮囑她們好生照料小姐,又安慰女兒好生吃藥,太夫也沒有說治不好,也不定哪天好了。 “小蓮,你在哪兒?”小蓮是她家里買來的一個丫頭,小菊跟著母親去杭州了,現在的任務就是照顧她,她午睡了起來卻不見她的身影。 “小蓮……”哪了一陣沒有人應,她摸出了門口。夏日里她睡了一陣身上有些粘,想讓她燒點熱水洗澡。 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走近,她豎著耳朵聽,腳步聲顯示有好幾個人,邢岫煙久沒有聽到人出聲,但是腳步聲明明停在那。 “幾位客人,不知有何貴干?”邢岫煙心里有些害怕,不會是什么歹人吧? 忽聽一個男人問道:“你真瞎了?!?/br> 聽到這個清冷中透著威嚴的聲音,她有一種說不清的熟悉感。 邢岫煙苦笑,說:“我確實瞎了,不用閣下提醒?!边@人說的話雖不好,但聲音清冷,好似自有一股正氣,不似歹人。 那男人冷哼一聲,說:“你這般作死卻沒死算是幸運的了?!?/br> “什么?” “說你活該,沒用?!?/br> 邢岫煙雖怕卻也惱,道:“閣下是何人?我往日與人并無怨仇,閣下何以尋上門來如此譏諷于我?” 邢岫煙沒有得到回答,卻忽然感到有人走近,身上隱隱散發著說不清的好聞氣息。 忽然感覺后領被拎起,這人竟然將她拖回屋去,邢岫煙怒了,道:“你是什么人?究竟意欲何為?” 那人冷哼兩聲,問:“家里沒有人嗎?” 邢岫煙被這樣拎小狗一樣對待,還被人不當人,不禁火道:“你才瞎吧,我這么大個人,你瞧不見呀?” 那人說:“我來得急,沒有那么多時間,你還是快點讓你父母出來?!?/br> 邢岫煙吃驚,問道:“是邢德全他們又犯什么事了?你們明知他還不起,干嘛還要借他錢?你真別找我們了,我們真的沒錢了。以前是賺了一點錢,但是被他們連累得毀約,那些錢都拿去賠償了?!?/br> 徒元義提起她的衣襟說:“我討厭你跟我雞同鴨講?!?/br> 徒元義第一眼就認出她來了,雖然年紀尚幼,但仍和靈魂有七分像,甚至更美麗。她到底修行百年,身負靈力,只不過從前她平日只修基本功和幾下她認為很厲害的三腳貓,用著蓮藕作的身體還好,但是附著血rou之身她更不懂收斂修習靈力。她還反其道為之,廢神去做刺繡,幸好他早些發現她,而她因為邢家三兄妹威逼而瞎了。要是讓她自己慢慢透支靈力,只怕要提早死了。 徒元義有幾分他陌生的復雜惱怒,初相逢時不禁發作起來。一邊是她不愛惜自己,總是為了好不相干的人去消耗自己的命;一邊是他這些年竟然這么思念他,這不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也不是他重生的目的。 她讓他好找,幾年內他都快絕望了,人海茫茫只怕今生都難找到。 按照他在那洞府習得的則法,異世靈魂存于一個時空,如果有相和的身體,而原主正值脆弱之時就會去奪舍重生,如果沒有那么還是游魂。雖然對于原主太過殘忍,可是物競天澤也是大道,靈魂相和其實只怕靈魂還和原主有關,比如轉世、同源等等,同一時空只有留下強者。當時看她提前被法則大道壓迫化為一道白光,他是欣慰她能重親做人的,所以一直派人找她的轉世。 這時,邢岫煙卻是大急,道:“你干什么?”哪有男人這樣提女人的前襟的,若有似無地碰到她發育中的胸脯。 徒元義也發現了這時的尷尬,松了手,壓下惱怒,心思卻有些飄蕩。 徒元義嘆道:“算了,跟我走吧?!?/br> “去哪?” “……治眼睛?!?/br> “你是大夫?” “不是?!?/br> “……你很無理取鬧……” 他聽了這個她“說書”時常愛用來形容人甚至事物的詞不禁笑了,說:“我既這般了,你待如何?” 能如何? 形勢逼人,冷靜后只得服軟:“閣下,請你放過我吧,我身上沒價值了?!敝魏盟难劬?,會不會像傳銷一樣禁制她,然后逼她不斷刺繡,好謀取巨額利益?現代人的想象力還是有的。 徒元義說:“我放過你的話,你會作死。你也不想想這是什么地方,沒我的話,你左右是個英年早逝?!?/br> 他大掌拍下來,觸及她的發頂卻輕了,只溫柔撫摸,說:“秀秀乖,不鬧了,我趕時間?!?/br> 邢岫煙如遭電擊,道:“你是……變……大叔?”她生生吞回那個“態”字,雖然在她心里,“變態大叔”已經是一個“愛稱”了。 “我有那么老嗎?”徒元義鳳目陰熠。 邢岫煙也沒有計較他的不服老,只撲了過去,習慣性地抱大腿,哭道:“叔叔呀!秀兒真的好慘哪!真是有千萬把刀子捅我的心呀!叔叔既然也在這個世界,怎么現在才來看秀兒呀!” 她矜持不住,她身為姑蘇第一繡娘,摸出了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是上好的錦緞。這是古代,衣服不是能亂穿的,就如她這樣的平民,盡管見過許多好料子,但她只能穿棉麻。穿著上好的錦緞,說明叔是達官貴人,再想大叔的本事,就算混到一品大員只怕也不是難事。 現在她瞎了,也無以為生,將來榮國府一倒,不能借邢夫人的虎皮,邢忠夫妻只怕也難護住她平安。 一個一百二十年相伴的叔叔師父,不靠他靠誰去? 多少年擺出古代女子的大方得體優雅舉止,但此時只怕還是老招數有用。 眼淚就著他的昂貴衣服下擺擦了起來,徒元義咳了咳,鳳目一瞟四周,御前錦衣衛扮的隨從忙轉開頭,當作沒看見。 他輕輕提了提腳,說:“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丟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