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說罷,老者甩袖而去。 厲狐緩緩抬起了頭,狹長雙目中也迸出了nongnong恨意。誰能想到,那巫兒竟然勾|搭上了欒氏,還在今日回程時,專門前往欒府。同一條路,那些埋伏好的刺客怎能分辨?就這樣落入了對方設下的圈套中。 那田氏子,果真是好手段。只是兩族若要想斗,少不了還有殺人的機會。 輕輕吁了口氣,厲狐站起身來,頭也不回走出了門去。還要仔細安撫那些死士,籠絡人心才行。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又是遇襲又是救治傷患, 欒書以為大巫怎么也要休息一日,誰料只一個時辰,就有仆役通稟, 說大巫求見。 欒書哪敢怠慢,立刻起身相迎,來的卻不只是大巫一個, 還有田氏庶長田恒。 互相見禮后,欒書便滿面羞愧道:“此次累大巫受襲,鄙人心中有愧。多虧田子相助,才能擊潰那伙賊匪……” 田恒眉峰一挑:“小子親手御敵,還真不覺的那伙人是賊子, 倒似哪家蓄養的死士?!?/br> 這話太過銳利, 欒書被刺了一下, 卻不好辯駁, 只道:“吾已派人去查了,定會尋到真兇!” 田恒面上似笑非笑:“這等惡敵,還是早日尋到為好。吾等身家性命不算什么,欒子倒要提防背后暗箭, 對那死敵也當心中有數才是?!?/br> 他的話不輕不重,卻讓欒書猛然警醒。是啊, 誰想害他, 甚至害郤克, 其實并不難猜, 畢竟整個晉國, 能找出這樣厲害的死士,又能在設伏之后全身而退的,實在不多。而如今朝堂上下,恨他入骨的唯有一家,正是趙氏。趙同可不是趙朔,想要越過自己遷升實在沒甚可能,因而就算沒有實際的證據,趙氏也脫不開嫌疑。 只是這等六卿爭斗,不好讓一個齊人知曉,他勉強笑了笑:“多謝田子提點?!?/br> 如此忍讓,簡直稱得上低聲下氣了,足見欒書的歉意。一旁楚子苓也不管兩人交談,只道:“正卿明日必須換藥,吾還要回郤府才行,不知欒子可方便請病人一見?” 大巫說話時神色淡淡,卻讓欒書大喜。畢竟害她被刺殺,大巫若是來了脾氣,拒不治病也是尋常,現在開口,自然是還愿治的。欒書立刻道:“吾立刻讓拙荊前來……” “孺人身體不適,還是吾去為好?!背榆呖蓻]有耍大牌到這種程度,開口便道。 聽她所言,欒書更是欣慰,親自帶人到了內院。欒書之妻如今確實臥病在床,屋外就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楚子苓也不遲疑,立刻走到榻邊觸診把脈。能造成咯血的病癥數不勝數,也不乏難治的,好在診過脈后,發現只是陰虛肺熱,淤血內阻,只要針灸敷藥即可。 大巫要施法,欒書便帶人一同退了出去。聽著里面念念有詞的咒祝,他終是松了口氣。 一旁田恒突然問道:“明日回程,不知可否向欒子借些兵士?” 這話里的意思太過明白,欒書立刻道:“明日我自當親自送大巫回郤府,田子放心便好?!?/br> 田恒微微一笑,并不再言。 等到第二日,果真欒書帶著百余家兵,護送大巫回了郤府。當然送人還是其次,重要的是跟郤克稟明此事。 當聽到欒書說有人想害大巫,意欲讓他病情加重的消息,郤克也變了臉色:“查出是誰了嗎?” 當著郤克的面,欒書可不會客氣:“十有八|九是趙氏派來的死士,怕是趙同不甘做個下軍佐?!?/br> 當年趙氏可是弒過君的,晉靈公就是死在趙盾的族弟邯鄲氏趙穿手中。如今趙盾的兄弟趙同和趙括只有其野心,沒有其才干,向來桀驁跋扈。之所以針對郤克,正是因為“下軍佐”這個職銜。 當年趙朔成為六卿時,可是一上來就擔任了下軍將,而欒書正是當時的下軍佐。之后數年間,趙朔一路從下軍將升止次卿,欒書卻始終被壓在下軍佐不得動彈。這其中少不了趙同從中作梗。 而趙朔身故后,欒書立刻被提為了下軍將,趙同倒是換成下軍佐,只這安排,便能看出郤克的用意,趙同如何會不怒?趁著重病,將郤克除去,怕也是趙同和他那弟弟心中所想。 郤克面色凝沉:“你可查清楚了?” 欒書低嘆一聲:“派的都是死士,如何能查,只是郤伯不得不防啊?!?/br>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倒是頗讓郤克觸動。遲疑片刻,他道:“君上有意擴軍,只看趙括等人是否會升為卿士了?!?/br> 話中意思十分明白,若是趙括等人真的因設立新軍成為了卿士,那么君上對于趙氏,還是有所照拂的,不好動手。 欒書卻道:“只盼君病愈,早日還朝?!?/br> 晉侯自有打算,如今能盼望的還是郤克這個強有力的正卿能夠回到朝中,把控大局。 郤克聞言心中一暖:“有大巫在,自會康復?!?/br> 這幾日雖然還受著換藥的折磨,但是創口確實在好轉,再些時日,就算不能痊愈,應當也能下地了。 答完之后,郤克又想起了欒書的妻子,趕忙問道:“令正如何了?” 欒書笑道:“拙荊還需大巫施法,不知能否借府上暫住幾日?” 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害怕大巫外出受襲,竟然要讓自己妻子住進郤府,繼續診病。如此態度,自然令郤克大悅:“你我之間何必客氣?安心住下便是?!?/br> 有這一番安排,楚子苓又回到了深居內宅的日子。為了避免事情鬧大,趙氏和郤欒也偃旗息鼓,倒是顯出了些平靜。不過很快,魯侯便到來絳都,自然又要走一遍君侯之禮的流程,郤克病還未好,依舊閉門告假,只是誰也不曾想到,郤府的清凈會被另一件事打破。 “魯侯帶來的卿士,竟然臥病不起?”聽到這消息,饒是郤克也吃了一驚。這可是國君之間的邦交啊,怎會帶個病人來? “聽聞是忽生肋痛,之前全無征兆。君上覺得此事不吉,讓宮中大巫診過,也不見好轉,才來尋正卿,不知可否請那齊巫入宮一趟?”那使者也是滿面惶急,不敢耽擱。這事可是牽涉到兩位國君、一位上卿,萬一那魯卿客死晉國,誰能擔待的起? 事發突然,郤克卻也果斷,立刻道:“這個無妨,速請大巫!” 楚子苓很快便來到了正廳,聽到這消息,干脆道:“既是晉侯有令,自當效命?!?/br> 使臣說到底也是晉侯派來的,她怎會不答應。且不說救人的問題,這怕也是她見到晉侯最好的機會了。 得大巫允諾,那使臣立刻驅車,載著人前往宮中。見了那魯國上卿,果真是臥床難起,痛苦不堪,然而這等急癥模樣,楚子苓只一診脈,就察覺是肝氣郁結,而非其他惡性病,便道:“這是情志不定,引來了鬼神,待吾施法驅之?!?/br> 宮中大巫都無可奈何,這齊巫竟然能夸下如此????使臣將信將疑,卻也不敢怠慢,忙隨宮人一起退了下去。結果只花了小半時辰,咒祝聲和呻|吟聲就一起停了下來,入室再看,那位魯卿神色已經好了許多,疲憊不堪的睡了過去。 竟然如此靈驗?就算這齊巫治過郤克,在晉國名氣仍舊不顯,箭瘡嘛,也不是沒有大巫醫過。但是這等撞邪似的急癥就不同了,小半時辰就能緩解,簡直聞所未聞。然而這還不是最終結果,第二日,大巫又施法一次,那魯卿竟然病愈,下得榻了。 這下,莫說是朝中臣子,連兩位君侯也吃了一驚。 隔日,晉侯傳喚,讓楚子苓前去面君。 最初前來晉國的打算,到了此時才得以實現,就算是楚子苓,心緒也有些波瀾。然而所有的情緒,都被她壓了下來,擺出的仍舊是那副肅穆無比的巫者面孔。 “汝便是那位齊巫?剛治了寡人的上卿,又治了魯侯的上卿,實是難得?!濒敽町吘共煌邶R侯,在他面前,晉侯可是極為放松,頗有些兄長風范。 聞言魯侯自然賠笑,楚子苓卻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也是兩位上卿得遇明主,方能逢兇化吉?!?/br> 這話不卑不亢,即捧了晉侯關心下屬,照顧客人,又表明自己法力夠強,才能治愈兩人。 晉侯不由哈哈大笑:“大巫說的是,如此神術,世間難得啊?!?/br> 楚子苓卻打量著他的面孔,緩緩道:“術法也有窮盡之時,若病入膏肓,亦不能救?!?/br> 晉侯一怔:“何為‘膏肓’?” “心尖有膏,心下有肓,若是心痛不止,便是病入膏肓,鬼神難救?!背榆卟唤橐獍堰@事情先說出來,也唯有把話題帶到心疾上,才能誘使晉侯讓她診脈。 然而沒想到,晉侯只“嗯”了一聲,轉頭就問身邊魯侯:“魯侯可有心痛之癥?” 魯侯趕忙搖頭:“吾身體康健,并無此癥?!?/br> 晉侯有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大巫,撫須道:“寡人也無疾?!?/br> 楚子苓:“……” 看著晉侯那微胖的身材,泛紅的面頰,當真一點心悸心痛的毛病都沒有?楚子苓實在不信,然而面對這種“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的態度,她也沒話可說。不是說扁鵲見蔡桓公嗎?怎么晉景公也冒出了這種毛??? 然而她畢竟不是扁鵲,也不可能冒著觸怒君王的危險,提前治療這種“不治之癥”。沉默片刻,楚子苓又行一禮:“君上康健,自是最好?!?/br> 這話倒是讓晉侯又高興起來:“汝治好兩位上卿,也是大功一件,可要什么封賞?”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晉國雖丟掉了霸主之位,卻仍是首屈一指的大國, 如今晉侯開口, 還是在別國君主面前, 這時怕是說什么都會應允。就算沒能靠治病換取晉侯的信任,只這允諾也足夠了。 然而楚子苓不動聲色,面上亦無喜意,只道:“吾奉寡君之命, 留在晉國,為正卿診治,本是分內之事,何須恩賞?但有一事, 想求君上?!?/br> 他都開了金口, 對方卻不要賞賜, 這讓晉侯有些好奇, 不由問道:“何事?說來聽聽?!?/br> “之前吾被人襲殺,險些喪命, 還請君上尋出元兇殺之?!背榆叩?。 這話卻讓晉侯變了面色,當時城中有死士襲殺欒氏兵馬,他也是知道的,但是事涉六卿,連他都不好過問。此刻這巫兒卻在魯侯面前重提這事, 就讓他無法視而不見了。而且對方也說得明白, 她是齊侯留在晉國的使臣, 若是因卷入六卿爭斗喪命, 他又要怎么跟齊侯交代呢? 再說了,這要求過分嗎?被人襲殺,要殺人者償命,簡直天經地義。況且這齊巫還連續治好了兩位上卿,放在哪里都要厚待。提出如此懇求,這簡直都不能算是恩賞了,反倒是他們未能盡地主之誼,護其周全。 眼看魯侯略帶驚訝的望來,晉侯終是道:“這個自然,只要尋到那賊子,寡人必殺之,為大巫報仇?!?/br> 君侯一諾,何其鄭重,楚子苓立刻大禮謝之,敲下了板上那一根釘。 有了這一出,晉侯也沒了興致再留這大巫,讓人送她回到了郤府,倒是隨行護衛又多了一倍,顯然也開始重視她的安全。對于這些安排,楚子苓泰然處之,并沒有顯出受寵若驚的模樣。 回到郤府,郤克自然也聽到了這消息,倒也沒怪大巫把這事捅到了晉侯面前。不論能不能找到那元兇,只這承諾,就可以敲打藏在背后的卿族,讓他們不敢再對自己或是欒書下手,對他們而言,當然也是好事。 只是面對大巫,還是要做出承諾,郤克也道:“大巫不必憂心,吾等自會尋到那賊子,將其頭顱帶回?!?/br> 當日襲殺他們的死士里,有個身材奇高的蒙面巨漢,若從此人下手,說不定也能尋到些線索。聽到這消息,不知趙氏會不會扔掉幾顆棄子呢? 很快,消息就幾家推波助瀾,傳遍開來。旁人如何盤算,尚不可知,倒是趙莊姬先找上了門來。 “吾都不知,大巫竟然還曾遇襲?!币娏巳?,趙莊姬一副訝然神色,至于是不是裝出來,就無人知曉了。 “有欒氏人馬在側,倒是未曾受傷?!背榆叨嗌僖材懿鲁鲒w莊姬的意思,趁機拉攏欒書也是必然。趙朔原本就同欒書關系不差,有了郤克和欒書兩位卿士作保,她兒子上位的可能也多了一些。 趙莊姬嘆道:“沒受傷便好。聽聞田郎也大展身手,方能擊退惡賊?” 她突然提起田恒,倒是讓楚子苓一愣,這是什么意思? “一人之力總是有限,哪似傳聞那般?!弊詈?,楚子苓還是選擇了避重就輕。 這話倒是聽得趙莊姬心頭一跳,若兩人真無首尾,此刻大巫應當夸贊那田氏子幾句,怎會如此避嫌?然而大巫神術并非作偽,怎么可能有人有私?難道兩人有情,卻礙于禮法,未有肌膚之親?若真如此,這點小小親昵在異國怕是無法展露人前,也不知兩人在家時,會是何等模樣…… 有些物傷其類,倒讓趙莊姬面色柔軟了幾分,感慨道:“大巫在這里也是不易,還不如早日歸去?!?/br> 她這話里透著些古怪的同情,倒讓楚子苓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但無論如何,她也不能現在就走,只得道:“還是正卿傷勢要緊?!?/br> 這傷什么時候算好,其實是她說了算的,也就給留下了足夠的cao作空間。 趙莊姬看了她一眼,倒是未曾再說什么,只是起身告別時,恰巧又遇到了田恒,那打量的神色是如何也掩不住的。 待人走后,田恒有些莫名的問道:“她可說了什么?” 這趙莊姬只見過他兩面,怎會如此古怪的看他? 這時楚子苓也有些回過味來,輕嘆一聲:“怕是疑心咱們有私?!?/br> 其實懷疑過這事的人真不少,多被她的術法鎮住了,不過趙莊姬畢竟不同,身為諸侯之女,世間對她的限制極少,也更易生出遐想。況且如此英俊的男人寸步不離守在自己身邊,讓個女子來看,更容易覺出不對。 田恒一哂:“若真讓人看出,我豈不是白忍了。放心,查不到實據的事情,就不曾發生?!?/br> 他們現在的確稱得上“守禮”了,再怎么猜測也不會有證據。搞清楚了趙莊姬的心思,田恒反倒不放在心上了,只道:“我已派人去找當日那蒙面巨漢了?!?/br> 當天一群刺客皆是青衣蒙面,想要找人并不容易,但是那個拋鉞的巨漢,卻未必能藏住。畢竟身形體魄如此特殊,定然有人見過。若是趙氏想要保住這秘密,說不定就要扔些棄子。而越是深究,厲狐就越會被牽連,難在趙氏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