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反正自己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再等幾年,等到屈巫出使吳國,在路上動手即可。一步步都在按照歷史發展,何愁屈巫不連吳攻楚,離開晉國? 她面上的神情也舒展開了,抓住了田恒的手臂:“可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田恒按住了那只素手,似按住了心底一抹柔情:“在家等我,若我歸來,想先看到你的身影?!?/br> 恩師的仇,終于能報了,他親手施為。然而這些陰謀,何必讓子苓沾染?當他歸家時,有人等在院里,只想想這些,似乎就能洗去所有血色。 那話語中,透出了些許依戀,幾分悵然。當年他母親是不是也等在院中,等他歸來? 楚子苓傾身抱住了那人,把頭靠在了他懷中:“小心一些,莫傷了自己。我等你回來?!?/br> 等他報了那大仇,發泄過怒火,重新變回原本的自己。 ※ 回到家中,譚炎就喚來了心腹,商議之后打算。誰料還未想出應對之法,就被一條消息打斷。 “有人說譚氏弒殺兩君?”譚炎面色慘白,喃喃重復一遍,突然暴跳起來,“這流言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小,小人不知,只是城中紛紜?!蹦切母箍迒手樀?,“莫不是當年親歷者所為?” “不,不會如此!”譚炎雙手直顫,在空中虛握兩下,似想抓住些什么,“當年之人,都是同謀,如何敢妄言?若是讓他們知曉了,怕還要來殺我呢……” 話說到一半,譚炎便一個激靈,是??!先不說這話是從哪里傳出來,齊侯會不會信,只當年合謀的同伴,怕都要先警惕起來。他們可沒被君上趕出朝堂??!若是因為前朝的事情被連累,哪會甘心? 如此一來,君上、公子環,還有當年同謀,人人都恨不得殺他而后快,譚氏哪還有活路?! “快!快叫厲狐來見我!”譚炎高聲叫道。 厲狐掌管譚氏家兵,也經手過數不清的陰私事兒。當年殺那避逃的車右,就是厲狐領兵。如今遇到這么大的事情,必須要調兵遣將了,自當先尋了厲狐商量。 誰料片刻之后,下人急匆匆跑了進來:“家主,厲執事不見了蹤影!” “什么?”譚炎腦中嗡的一聲,險些沒有站穩,“他何時走的?!” “應當是剛走不久,可要去追……”那人問道。 “追什么追?速速收拾行囊,我們出奔!”譚炎大吼道。 厲狐到底是投敵了,還是出逃了,他分辨不清。然而現在最得力的手下也棄他而去,譚氏面對的困局,還用多言嗎? 必須要走,越快越好! 譚氏飛快收拾行囊,準備出逃,然而城外官道,已經有人守在那邊。 “田子,譚氏真會漏夜出逃?”一旁車上的車右好奇問道。他可是公子環派來的,只為攔住譚氏,公子環可是下了死令,一個也不放過。只是城中剛剛傳出消息,譚氏也不辯駁,就要出奔嗎? “此刻不逃,就沒法逃了?!碧锖愕?,“譚氏應有布陣好手,不可掉以輕心?!?/br> 按照那人的手腕,必然會盡快離開臨淄,前往別國。若是連這機會都抓不住,如何能圍殺恩師,布下連當年的他都無法沖破的陣局? 只是如今的他,已不是當年的他了。就算那人手段如何,也難道自己掌心! 握著弓的手,更用力了些,田恒雙眼微瞇,看向大道,只等獵物前來。然而這一等,比預料的時間還要久些,直到天光大亮,才見譚氏的車馬慌亂奔來。等了快一宿,誰還耐煩拖延,公子環手下那些將領立刻率兵沖了上去。田恒的眉頭皺的死緊,卻也無法節制這些人,只得率領家兵從旁包抄,切斷對方退路。 然而這手段,也沒派上用場,一仗打的稀里糊涂,連田氏兵馬都沒用到,譚氏就大潰落敗,被人擒住了。 “這譚氏哪有你說的那么可怕?”畢竟抓住了出奔的逆臣,又撈了大筆財物,眾人極是高興,有人便對田恒打趣道。 田恒眉峰緊皺,也不理眾人,徑直走到了被綁縛在地的譚炎面前,冷聲問道:“當初圍殺蒲隗者,人在哪里?” 高冠跌落,滿臉是血,渾身控制不住的打著擺子,然而聽到這話,譚炎猛然抬頭:“你怎知道蒲隗……” 蒲隗就是那出逃的車右,也是親手扼死公子舍之人。厲狐不是幾年前就殺了他嗎?怎會有人知道這事?然而此刻,當譚炎從腫脹的眼中,看清了問話之人的樣貌,他抖了起來:“是你……竟然是你……可是大巫占出的……” 田恒不愿多講,一腳踩在了譚炎胸前,把他死死釘在了地上:“那人是誰?現在何處?!” 之前在晏府外圍攻自己的游俠兒,頗有當年那人的手段,也正因此,他才做了萬全準備。出逃卻不帶那人,豈不是求死之道? 踏在胸前的腳用力極重,簡直要踩斷肋骨,譚炎疼的大叫:“那人叫厲狐!他已逃了,不知去向!” 竟然逃了?這一刻,田恒腦中都為之一空。為何會逃?難道那人察覺了自己的布置,知道譚氏必將覆滅,才會事先出逃? 怒火攜著恨意卷上,“咔”的一聲,譚炎的肋骨悶響,竟是被踩斷了兩根,他慘叫一聲,唇邊已滲出了血跡。 田恒卻依舊沒有收力:“厲狐逃去了哪里?” “我不知??!真的不知!”譚炎嘶聲叫道,血水控制不住的涌出,“饒命??!他母親乃是晉人,許是跑去了晉國……” 這慘叫倒是引來了旁人,有人趕忙湊上前去:“田子,這譚炎還不能殺,要帶回去給君上處置呢?!?/br> 看著足下掙扎扭動,猶如rou蟲的男人,田恒默默抬腳,臉上戾氣卻猶自未消。竟讓他逃了,若是真去了晉國,要如何才能抓到此人?恩師的仇,如今只報了一半,豈能就此干休? 腦中嗡嗡作響,田恒沖一旁人拱手:“此處就交給諸君了,我有事先行?!?/br> 對方雖覺奇怪,但是領功時少個人,也能少人分功,哪會阻攔?田恒讓盧溪帶著家兵返回田莊,自己則驅車策馬,向著城中奔去。 回到府中,不待馬兒停穩,他就跳下車,快步向小院走去。然而到了院中,舉目四望,卻未找到本應等在家中的人。拳頭不由自主攥緊,田恒怒喝道:“大巫何在?!” 奴婢早就嚇得面色發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大巫,大巫去了宮中,君上召見……” 君上召見?如今才是什么時候,為何這么早召見子苓?田恒一拳砸在了院中樹上,枝杈亂顫,震得滿地落葉。若是因報仇,讓子苓出事,他如何能忍?! “備車,我要入宮!” 此刻,楚子苓正跪坐在齊侯面前,蜷在袖中的手已經緊緊握在了一處。她答應過田恒,要等他歸來的,誰承想齊侯竟然此刻召見。為何會在早朝前召她入宮?萬一田恒歸家,沒有見到她,又該是何等心情? 然而上首的齊侯,卻沒有察覺大巫的心思,遲疑片刻,他突然道:“大巫可能隨寡人入晉?”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什么?楚子苓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齊侯要入晉?還要帶她同去? 見大巫沒有作答, 齊侯面上有些尷尬, 咳了一聲, 解釋道:“既然要同晉結盟,還是寡人親去為好。只是此去路遙, 若能得大巫同行,寡人心中方安……” 齊侯下決定去晉國,也是這兩日的事情,還多虧了晏弱勸諫。然而答應去是一回事,心中怕不怕又是另一回事了。當初郤克的作為, 稱得上以下犯上,非禮之至,實在讓他顏面掃地。若是再遇到什么事, 該如何是好? 而當初對戰晉軍, 大敗而歸時,正因這位田氏家巫在自己身邊, 才能逢兇化吉。一想起三入敵營也能平安歸來,就讓齊侯對大巫充滿了信賴。此去晉國, 怎能不帶上她? 像是怕她不答應,齊侯又補了句:“當然, 田卿智勇雙全,也當隨寡人出使, 大巫可愿同去?” 與大巫有盟的, 畢竟是田恒, 若是讓田恒也隨他出使,大巫應當會首肯了吧? 她要去晉國嗎?屈巫可是在晉國的,若是她隨齊侯一同前去,是否有機會報當年之仇呢?畢竟此刻,屈巫已不是位高權重的“申公”,不過區區一個邢地大夫,根基不穩,說不定比使吳時還要疲弱幾分…… 那黏在一起的嘴唇終是分開,楚子苓道:“愿為君上分憂?!?/br> 這回答,頓時讓齊侯高興起來:“若是平安歸來,大巫想要何賞賜,寡人都允!” 能讓一位君侯做出如此承諾,可稱得上難得了,但是楚子苓心底并未有任何喜悅或是期待,反倒猶如壓了塊大石。她未曾跟田恒商量,就答應下來,對方會同意嗎?而貿然前往晉國,她是否真能設法殺了屈巫呢? 心中紛亂,好在齊侯趕著上朝,楚子苓行禮之后就退出了大殿。然而還沒走出兩步,一道身影便映入眼簾。 “無咎……”楚子苓低呼一聲,飛快上前,“你怎么進宮了?譚氏那邊如何了?” 她還想盡快趕回家呢,沒想到田恒這么早就結束了戰斗,還追入了宮中??此嫔?,難不成發生了什么意外? 田恒卻沒回答,只是問道:“君上召你,可是有什么要事?” 一路趕來,田恒想了不知多少可能發生的意外,簡直心急如焚,現在見到楚子苓安然無恙,卻也沒有松懈下來。畢竟臨時召見,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楚子苓遲疑了片刻,低聲道:“先回府吧,到了車上再說?!?/br> 宮內人多嘴雜,并不是聊私事的地方,田恒眸光一凝,立刻帶她向回走去。到了車前,田恒亦如往日想要伸手去扶人,楚子苓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怎會受傷了?” 他右手破了幾個口子,還有青腫痕跡,像是狠狠砸了什么東西??删退闶浅鹑?,也該是手刃啊,怎么還動拳頭? 田恒哪會承認這是暴怒失控的結果?手一縮,他道:“無事,先上車?!?/br> 知道這里不是表現出親昵的地方,楚子苓也沒有拒絕,坐進車中,田恒駕車向外駛去,知道除了宮門,才低聲道:“君上尋你何事?” 需要專門避開耳目的事情,必然涉及兩人才能知道的秘密。他此刻關心的,只有子苓的安危。 楚子苓遲疑片刻,還是道:“君上要前往晉國,朝見晉侯?!?/br> 什么?饒是田恒,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去歲兩國才剛打過一場惡仗,到了今年,齊侯就敢前往晉國?這可不似他的做派。然而聽到這句話的同時,田恒想到的竟是譚炎之前所過的話。恩師的仇人,如今似乎逃去了晉國,若是他能隨齊侯一同前往,是不是能找到機會報仇? 然而下一刻,他猛地反應過來:“君上讓你同去?” 若非如此,又怎么早早招子苓入宮覲見?! 沒想到田恒反應如此快,楚子苓點了點頭:“不錯,他說你也可同去?!?/br> “你應了?”田恒一扯韁繩,勒住了馬兒,轉頭怒目道,“齊晉方才戰罷,怎能涉險?” 就算齊侯親往,也不能讓子苓冒這樣的險! “屈巫投晉了?!背榆叩穆曇?,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冷靜,一字一句道,“他被封做了邢地大夫,如今根基不穩,似乎楚國還想尋他麻煩。也許,這是個機會……” 若是沒有齊侯這檔子事,楚子苓當然可以裝作不知,耐心再等上幾年,等到屈巫離開晉國,前往吳國。但是現在,一個機會就這么擺在面前,她如何能克制住復仇的沖動?畢竟她是跟齊侯一起前去的,算是代表國家的使臣,就算無法報仇,應當也能保住自己。這樣的機會,她實在不能放過…… 田恒看懂了她眸中隱藏的話語,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子苓對于屈巫的恨意。只為個奴婢,值不值得?這問題旁人也許會說“不”,但是他卻不能。他的恩師也不過是個隱姓埋名的御者,為了報仇,顛覆一族,值不值得? 見田恒并未答話,而是轉過頭,重新催動馬車,楚子苓有些急了,膝行兩步湊到他身后:“我絕不會貿然行事,也不會刻意置身險地,只是去晉國看看,有沒有機會……” 田恒突然道:“今日抓住了譚炎,卻跑了個人。當年圍攻恩師的,還有之前帶游俠兒襲殺你的,都是同一人指使,那人名叫厲狐,乃是譚府門客,察覺事敗,搶先逃了出去,興許去的就是晉國?!?/br> 楚子苓愣住了,田恒抓住了譚炎這個幕后主使,卻跑了動手的元兇,又豈能心甘?難怪他面色如此不好,又這么擔心自己,親自來宮中接他。 楚子苓伸出了手,按在對方肩上,想說些什么,然而田恒已經伸手,撫在了他手上:“我隨你同去晉國,不管是屈巫還是厲狐,都要找出來,除之而后快!” 那手心干燥溫暖,已經沒了之前潮熱,恢復了往日平靜,楚子苓輕輕松了口氣,伏在了他背上。也許,這也是上天賜予他們的機會,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而就算前路依舊迷茫,有田恒伴在身側,又怕什么? ※ “主人,已經快到晉國國境了,吾等真要投趙氏嗎?” “趙宣子雖死,但趙氏在晉國依舊勢大,自然要投他們?!避嚿?,一個年過四旬,身材頎長的男子答道。就長相而言,他的面容并不算壞,但是臉上長長細目,卻破壞了整個人的氣質,就如一只狡獪狐貍般,透著股陰險狠辣的味道。 這人,正是厲狐。 自當日陷殺田巫不成,他心中就有了警惕。畢竟當初用游俠兒襲殺,卻被區區一車兩人逃了出來,這等手腕,太有他當年勁敵的風范。想當初圍殺蒲隗時,曾經走脫了一個小兒,如今想來,應該就是此子,而且恐怕是蒲隗的親傳弟子。這事,是萬萬不能讓家主知道的。斬草不能除根,該是多大禍患? 果真如他所料,其后的發展很快出了變故。先是誣蔑田巫不成,反倒折了計氏,后又要針對晏弱,在朝中攪風攪雨。厲狐并不清楚這陰謀能不能起效,但是市井傳聞,他卻比旁人都要靈通。當聽聞有人傳言,說譚氏弒殺先君,厲狐就覺出了不對,也沒管家主在朝中的勝負,直接領了心腹,匆匆出逃。 若是譚氏淪沒,他這個下黑手的走狗,可不會落得好果子吃。不如另尋出路,再投明主。也不知那趙氏家主,能不能看重自己這個“有用之人”。 厲狐微微瞇起了雙眼,心中已有定念。 ※ 既然齊侯下了決心,出使的隊伍很快就籌備了起來,除了田恒和楚子苓外,晏弱也在其中。也是從他嘴里,田恒得知了這次朝晉的目的所在。不僅僅是為了結盟,更是為了讓齊侯示弱,進而鼓動晉侯的爭霸之心。楚國原本不過受封子爵,卻已稱王數百載,晉國如此勢大,就沒有稱王的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