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這話不說還好,一出口,田恒眼中簡直生出了烈焰:“他是何等人,你不知嗎?若是大巫出了差池,我定親手拆了你的筋骨!” 那聲音的怒氣,簡直讓人心驚rou跳,田須無哆嗦著想向外閃,然而楚子苓哪有心情聽這些,飛快走到了田恒身邊,抓住了他的手臂:“無咎,我有話對你說……” 她的手碰到了衣袖,竟然滲出了一點殷紅。田恒的眸光頓時沉了下來,一把抓住了人,也不管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的弟弟,大步向回走去。 看著兩人相攜背影,田須無擦了一把額上冷汗,哪還敢留,轉身就跑。 然而兩人都未在乎這小子,等進了屋,田恒立刻拉住了楚子苓,看向她的手指:“裂了一處,怎么回事?可是公子環傷了你?” 楚子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發現自己手上的傷崩裂一處,可能是剛才太過激動,壓到了傷口。然而這點小事,她豈會放在心上?只搖了搖頭:“無事,方才公子環說有人傳謠……” 話未說完,田恒便截住了話頭:“此事我也知曉。等明日,你搬出小院,入住家祠吧?!?/br> 楚子苓的手僵在那里,就像被一盆冷水倒頭潑下,冰寒入骨。他要她搬走? 田恒已經放開了手,面上哪還有方才的怒火和擔憂?帶著那過于平靜,過于公事公辦的表情,他道:“如今他們身在暗處,不能大意,至少也要等你恢復康健,重回朝堂,方能再做打算……” 楚子苓張了張嘴,擠出一句:“只是家祠,不會有用的?!?/br> 對付這群人,明明有無數的法子,為何要把她送走?悠悠眾口,會因這點改變堵住嗎? 田恒握成了拳的手,微微收緊,冷聲道:“我會盡快尋到那主事者,只要除去禍根便好!” 公子環尋她,為的是什么,田恒又豈會猜不出。然而此計陰毒,正在于此,一直以來他跟子苓同居一處,從未分離,若是被旁人戳破,難免眾口鑠金。偏偏子苓最近有傷,不能出宮,若是君上心生猜忌,怕是回天乏術。想要反制,必須盡快讓子苓搬出小院。比起再次讓她成為宮巫,田恒寧肯她入主家祠,應了“家巫”之說。 不論公子環說了些什么,他都不會允的! 之前翻涌胸中的話語,突然變得堅硬冰冷,哽在喉中。楚子苓突然發現了一件事,田恒是看重她的大巫身份的。巫者在這個世界,代表的意義本就不同。 而她騙了他,從始至終。敬重的大巫,突然成了個裝神弄鬼的騙子,對方又該如何反應呢? 見子苓面色猛地白了,田恒忍不住安慰道:“不必擔憂,只要你的術法還在,那些跳梁鼠輩終究不能動你分毫。你依舊會是君上的座上賓,是人人敬畏的大巫……” “若我不是呢?”楚子苓的嘴唇在微微顫抖,但她終究還是吐出這句。 田恒的面色變了。楚子苓卻顧不得那么多了,把哽在胸中的話盡數吐了出來:“若我靠的僅是金針和湯藥,而非術法,更非鬼神眷顧呢?他們的謠言傷不到我,只因我并非一個真正的巫者。無咎,我其實并非是巫?!?/br> 這話,聲音其實不大,卻“轟”的一聲,砸在了田恒腦中,讓他動彈不得,僵在原地。她說了什么?她不是個巫? 一息,兩息,三息……那人沒有作答,然而面上的平靜早已無存。有驚疑,有茫然,亦有不可置信的無措,可是楚子苓并未在那復雜難辨的情緒里,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 腦中一片混亂,她退后了一步,垂下了眼簾:“我會去家祠的,你放心,這事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她騙了他,這是理所應當的結果。而這苦果,也當由她一口吞下。眼中熱潮翻涌,幾乎壓抑不住,楚子苓轉過了身,就想離開。誰料忽的,一只手在抓住了她的腰肢,猛地一拽,雙足離地,那雙有力的臂膀卡在腿根,她整個人被抱了起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落入了那堅實的懷抱之中。 “田恒!”楚子苓低呼一聲,用手撐住了對方的肩頭,沒讓自己一頭栽下去。然而下一刻,她一頭栽進那如墨的瞳中,沒有了方才的紛亂復雜,那眸底凈是狂喜,亦帶著股讓人脊背發麻的熱切。 “你不是個巫?!碧锖阄⑽⒀鲱^,盯著懷中女子,聲音卻猶在夢中,“不侍鬼神,不礙婚嫁?!?/br> 楚子苓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然而視野之中,凈是那探究的,急切的雙眸。吞了口唾液,她輕輕點了點頭。 下一刻,那張面孔驟然放大,有什么印在了唇上。楚子苓的呼吸一滯,這才反應過來,被人吻了個正著。然而還不待她閃躲,那吻就撬開了唇舌,長驅直入。楚子苓哪經歷過這個?呼吸頓時亂了節拍,想要閃躲,可是那人怎容獵物逃脫?軟舌糾纏,津|液交疊,拉她跌入了那從未見識過的奇妙世界。 楚子苓的雙手,不由自主扶在了對方的腦后,五指微微抽搐,陷入了烏發之中。沒有戴冠,只用簪固定的長發,哪能經起這樣的折磨?隨著咻咻輕喘,發簪歪斜,“叮當”一聲墜落在地。 這響動,換回了楚子苓的神智,讓她輕輕扭動,想要掙脫。然而下一刻,一只手落在了頸背之間,用力揉按,那力度,像要把她揉進體內,亦有著讓人骨軟筋麻的熾烈。 像被按住了大椎的小獸,楚子苓嗚咽一聲,軟在了那人懷中,呼吸再也無法自控,連氣都喘不過來,一點生理性的淚水溢出眼角,滴在了對方面上。 似是察覺了什么,那讓人神魂不守的唇舌終于撤了出去,輕輕抵在了她面上,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鼓蕩,化作了輕笑一聲。 “你早該告訴我的?!?/br> 若是知曉此事,他又何必苦苦忍耐了這么久,久到幾乎心灰意冷,只想退居其次。而在狂喜過后,一切原本不能理解的東西,也變得清晰起來。她確實不像個巫,哪怕有巫袍巫紋,有術法咒詞,依舊和世間大巫迥異。而這些,全是她后來一點一點學來的,最初見到這女人時,她哪有半點大巫的樣子? 然而那一手起死回生的神術,讓所有人都迷了雙眼,連他都不得不為之信服。誰能想到,竟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楚子苓大口大口喘著氣,雙眼仍舊難以聚焦,聽到這話,不由錘了他一拳。哪有連表白都省略的,一上來就這種程度的吻?她要是不答應呢?! 這粉拳倒是引來一陣笑聲,胸腔傳來隱隱震動,似乎也傳到了她身上,楚子苓唇角不由自主也掛上了笑容,環住了那人肩頸。 她確實該早些說的,這人不是別人,又有什么,無法對他說呢? 兩人相依相偎,耳鬢廝磨,然而很快,那溫熱的呼吸,又粗重了起來,按在背上的手又加重了力道,變得曖|昧起來,楚子苓心跳猛地加快,正猶豫是該迎合還是該逃開,誰料田恒卻猛地把她放了下來,還慎重的輕輕退了一步。 溫暖的體溫消失不見,楚子苓有些發怔,不由伸手抓住了對方的衣袖。田恒喉結一滾,握住了她的手,卻還是艱難無比的搖了搖頭:“你現在不能有孕?!?/br> ???楚子苓嘴不由微張,隨后猛地反應過來,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誰想這個了?!” “我想?!碧锖惴€穩握著那只素手,也不管對方的羞惱,輕輕揉了一揉,“想的太久了,怕是難以自制?!?/br> 那股輕柔的藥味兒,還在鼻端飄蕩,引得他渾身顫栗,想要嘗上一嘗。然而時間不對,被人攻訐,若是此刻鬧出孕事,怕是會連累子苓。就算她不是真正的巫又如何,只要君上信她,自然還會是那個“大巫”,畢竟這小女子裝得著實妥帖,連朝夕相處他都無法分辨。 微微的麻意自指尖傳來,楚子苓咬住了嘴唇,突然有些情難自己。其實避開排卵期,還是可是試上一試的,只是這樣會不會進展太快,不夠矜持?然而春秋這樣的時代,怕還真沒什么矜持的概念…… 被腦中紛亂折磨的有些錯亂,楚子苓強自點了點頭,反問道:“我還要去家祠嗎?” 田恒手臂一僵,似生出了猶疑,楚子苓卻狠狠握了回去:“不過是幾個傳謠的,難道還沒別的法子解決嗎?欲蓋彌彰,才是不智!” 看著那女子因怒氣而明亮的眼眸,和那尚未褪去紅暈的面頰,田恒忽的笑了:“大巫有什么妙法,小人洗耳恭聽?!?/br>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剛剛才自陳不是個巫, 立馬又被人喚作“大巫”,免不了調笑意味。楚子苓瞪了他一眼,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說到底, 巫者看重的還是法術, 只要我‘法力’不減,又何懼旁人的閑言碎語?” 這話說得有些繞,但是田恒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這是要正面迎敵, 以攻代守了?他沉吟片刻:“如此也不是不行,只是太險……” 敵人既然敢放話出來, 少不得有些憑據,若是此刻出擊, 容易被人抓到把柄,落于被動,其中兇險自不必言。 楚子苓明白田恒擔心的是什么,卻搖了搖頭:“這點麻煩又算得了什么?當年在宋國,不也熬過來了嗎?” 田恒一怔, 忽地展臂把她攬在了懷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子苓的意念和智謀遠超常人,即便只論勇氣,也要讓不少男子自愧不如, 可是這副身體依舊嬌弱柔軟, 需要愛憐呵護。一個不是巫者的巫, 在宋宮掙扎求活, 該是何等兇險?而他,竟然放手讓她獨自面對了那么長的時間。 這一抱來的突然,情緒亦復雜太過,楚子苓心頭又酸又軟,伸手環住了對方的腰,輕聲道:“有你在身邊,我不怕的?!?/br> 走過了一國又一國,入過了一宮又一宮,然而在危難之際,困頓絕境,總有人會斬斷荊棘,破開黑幕,助她脫逃,給她新生。有這樣一個人守在背后,她還怕什么? 那聲音輕而軟,卻十分的篤定。田恒不由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自己當然會同往日一般,為她踏平道路,守在身后。 “這次的事,似是譚、計兩家所為?!彼吐暤?,“當初害我恩師的,應當就是譚氏?!?/br> 楚子苓猛地抬頭:“你尋到兇手了?” “不錯?!碧锖愕纳裆材亓似饋?,“事涉君位更迭,總有些蛛絲馬跡?!?/br> 自那日遇襲后,他便四處奔波,尋找藏在暗處的敵人。此事雖涉及三代齊侯更替,人人諱莫如深,卻也未必沒有線索。 當年懿公殺侄篡位,提拔了不少親信,誰料只四年光景,又因昏庸無度,被親信殺害。說起來,懿公之死是因失德所致,然而區區兩個車夫就能辦出此等大事,事后還能在卿士的默許下脫身,就頗有些古怪了。應是有人在幕后謀劃,才能在事后扶持毫無根基,逃亡衛國三十余年的惠公登位。 而從這條線來看,當年恩師依附之人,定然既受懿公寵信,又得惠公信賴,也唯有如此,才必須藏起兩度背主弒君的陰私,并想方設法追殺恩師,斬除后患。 兩度得勢,又在今朝失勢的大夫能有幾個?而那造型別致的箭矢,更是致命的破綻。這等技藝,須得大匠才能打造,冶鐵雖各家都有秘辛,卻終究是個小圈子。冶坊中的人,哪能不知點根底? 一番探查,讓他找到了幕后真兇。兩朝受寵,今朝卻連上卿都未撈到,譚氏可能是如今最想靠大位更迭,重掌權柄的人了。而他們,扶持的恰好就是任姬母子,可惜公子疆入晉為質,壞了全盤大計。此刻改投公子環已是不成,齊侯又在楚、晉之間搖擺不定,慣用隱私手段的譚氏,怎么可能放過子苓這個能影響君侯的大巫? 聽田恒細細把打探到的消息說了個明白,楚子苓微微頷首:“若真是這等老謀深算之人,誣蔑之事肯定不會這么簡單,還要仔細想想應對之法才行?!?/br> “正是此理?!碧锖憧戳搜蹜阎幸荒槆烂C的小女子,突然彎腰打橫抱起了人。 被唬了一跳,楚子苓連忙抓住了對方衣襟,穩住身形:“不是要商議正事嗎?” 田恒瞥了眼對方重新泛紅的面頰,微微一笑:“先治傷口?!?/br> 楚子苓簡直都要咬牙了,恨恨道:“我傷在手上!” 她又不是腳傷了,此刻摟摟抱抱,就不怕被人瞧見了? “無妨,又不沉?!碧锖愎室獾嗔艘坏?,唬的楚子苓一下偎在他懷中,這才笑著向一旁書房走去。 ※ “那巫兒并未離開田府?”聽到信報,譚炎挑了挑眉,這可出乎了意料,朝中都鬧得沸沸揚揚了,她竟然還不避嫌,難道不怕君上生疑嗎? “家主,下面可要再造聲勢?”下面心腹問道。 既然想要置人于死地,就必要安排后手,只是那巫兒行動有些出乎意料,必須問上一問。 譚炎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暫且不提,待明日上朝后再看?!?/br> 這事,終究是要傳到君上耳中的。原本的計劃是城中鬧得人盡皆知后,再稟明君上,現在卻不必這么麻煩了。只要君上生出疑慮,就能讓那巫兒離開朝廷,連帶聲姬母子也要受到牽連,如此才能一勞永逸。 只是那巫兒膽子著實不小,能在宋國當上大巫,前來齊國又混到了君上身邊。此等女子,還是早早鏟除為好。 第二日一早,譚炎就坐上了馬車,往宮中去。前段時間正值歲末,上下都要忙碌大祭,許久未曾談論國事了。因而這次朝會,怕是會就親楚還是親晉之事爭執一番。兩邊鬧得不可開交,正是反手一刀,除掉那巫兒的大好機會,他怎能不打點精神? 到了宮門前,下了馬車,徐徐上殿,在諸大夫末尾站定,譚炎面色冷峻,看著上方的御座。如今他離那邊,可太遙遠了,只有公子疆繼承大位,才能重回君王身側。今日,就是邁步之始了! 韻樂幽幽,鼓瑟齊鳴,齊侯身著冕服,大踏步走進了殿門,這尋常場面,卻讓譚炎眸子猛地一縮,控制不住的看了過去。齊侯身后,還跟了個人,墨袍烏發,詭紋白膚,就如只不祥的雀鳥,靜悄悄落在了君上背后。是那田氏巫兒,她怎地來了?! 然而由不得譚炎驚愕,眾人已經沖齊侯行禮,紛紛落座,開始了朝會。好不容易面君,下面卿士少不得又要提及結盟之事。不知怎地,今日親楚一派氣焰極高,頻頻發難,更說了不少剛剛結盟,不好背約的話,一副要讓君上立刻定下心思,遠離晉國的模樣。 譚炎眼簾微掀,看向那端坐一旁的巫女,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不動聲色的轉過頭,他對一旁坐著的計衡使了個眼色,之前兩人早有密謀,對方立刻點頭應是。 眼見下面卿士又因兩國之事吵得不可開交,齊侯不耐煩的揉了揉額頭:“此事再議!” 說罷,他環顧一周:“諸卿還有何事?” 這副模樣,竟是不耐至極。計衡不敢耽擱,趕忙出列道:“下臣有事要稟?!?/br> “講來?!饼R侯勉強又坐直了身體,打起精神,聽他說些什么。 誰料計衡猛地踏前一步,提高了音量:“君上,下臣聽聞田氏家巫與庶長田恒有染,此女行止不端,不敬鬼神,怎能侍奉君前!” 此話一出,殿上嘩然。齊侯驚愕的張了張嘴,不由扭頭看向一旁站著大巫,然而那張冰冷詭異的面上,瞧不出任何波動,就像沒聽到這聲討一般。 齊侯立刻生出疑慮,斥道:“此話也是亂講的嗎?你可有憑據?” “自然是有!”計衡哼了一聲,“這巫兒自入齊之后,一直跟田恒同住,從未入主田氏家祠,豈能算是家巫?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怕是有鬼!” 這可是頗為驚悚的話題,別說齊侯了,下面卿士也都豎起了耳朵,想要聽聽這艷色傳聞。 都說道這份上了,齊侯咳了一聲,對身邊站著的女子道:“大巫,可果有其事?” 楚子苓微微欠身,平靜答道:“田無咎尚未立家,吾與他有盟,自然要隨他同住,而非前往田府家祠?!?/br> 這話頓時又引起一陣sao動,原來田氏家巫,只忠于田恒一人啊,怕是想等庶長別居之后,再專門為其守家祠,難怪不肯入現在的田氏家祠。 齊侯一怔,卻想起了當初戰場相見,她就時時跟在田恒身邊,沒料到竟然是這緣故。那自己前段時間賞賜田湣,豈不是賞錯了? 他這邊一走神,計衡已經怒道:“無恥之尤!汝可是巫,與個男子朝夕相處,還謊稱沒有茍且,誰人能信?!” 齊國也是個男女之事百無禁忌的國家,有些家長只有女郎的,還要招贅上門,更別提親兄妹之間的“逸事”。若說孤男寡女朝夕相處,還清清白白,傳出去怕也沒幾個人信。